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70三箭歸一靜,豈有愛才心
當夜昏沉,林中偶有狼嘯傳出,而月色柔謐,四下皆幽靜。
此林地據陸不小,其內部有一中空,位居西南,間有一樹較為突出和高大。
時下,凌夜正躲在這顆大樹上,更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樹下正有一對狼夫妻在守望著自己。
此二狼離樹不遠,雖無戒備之姿,只是平平站著,但那公狼卻一直盯著趴在樹杈上的凌夜,動也不動,滿目警戒。凌夜為之沉默,在與之對視片刻后又轉目看向母狼。這母狼倒顯平靜,但見凌夜看來,卻在與之四目相對後仰頭向凌夜平嘯了一聲:「嗚——」
凌夜明白對方這是在警告自己,但他本就沒有非分之心,又是誤入此地,眼下還被對方逼上樹來,倒是去無可去,逃無可逃,也只能選擇默不作聲。
正此時:「啊嗚,啊嗚~~」當這兩道奶聲奶氣的嗚咽聲突然傳來時,先見那狼父目中冷光一銳、即刻盯死了凌夜的眼睛,又見狼母驚忙地轉頭望向位於自己正後方的夜幕,隨後便看到三隻小狼崽咿咿呀呀著從狼母凝視著的那片陰暗中左顛右倒著爬跑了出來。
「啊嗚——」見果是自己的孩子無疑,狼母便禁不住朝那裡輕斥了一聲,旋即便墊步小跑了過去。
「啊嗚,啊嗚。」精神好的小傢伙兒悶著腦袋撲向母親的肩背,似是想要給母親來個擁抱,卻因擦撞到母親的前肢而跌在地上翻滾了一圈。
「哇嗚,啊嗚。」隨後跑來的小傢伙兒卻是腳不紮根,眼瞅著它那調皮的兄長已經爬起來開始糾纏狼母了,它方才屁顛屁顛地跑到狼母跟前,仰頭用一聲嗚咽換來狼母的慈舐。
拉在最後的姊妹卻是沒有過去,而是停在了月光與林蔭的交界線上,仰頭朝狼父那邊長嘯了起來:「啊嗚——」
「呵呃,呵啊。」狼母先行甩頭推開調皮搗蛋的長子,又動嘴拱開坐在跟前攔路的次子,隨後便帶著兩個小傢伙兒走向了狼妞那邊。
「啊嗚,啊嗚——」狼妞見狀便朝父親那邊輕喚了兩聲,隨後便顛倒著身子小跑過去迎接母親。
待得狼母帶著三個小傢伙兒回歸蔭暗之後,凌夜也將視線從那裡收了回來,但有片刻的垂默,方才轉目看向樹下那個一直站在原地盯著自己不動的狼父。
四目相對者,一人一獸爾。
那人目里空無,那獸眸中冷厲,最後只留下一道低吼為界,便退步轉身,加速趕回了巢穴之所在。
「……」凌夜目送對方離開,良久,方才垂眸趴好,又感風來,便轉頭看向了右邊天的皎月。
那月若泉井,光暈涌涌,且不見它在移動,卻慢慢離開了天空……
黎明之後,晨露欲滴。
有小娃歇在下頭,正好被這露水澆醒了美夢。
「咕,咕。」它醒來之後只鳴動兩聲,便即刻轉身離開了這裡,奔向更遠處的天明。
唳——
彼時,有雄鷹從那中空之地的上方盤旋而去,而其在振翅遠去前留下的一聲啼鳴,則將那林中不少的生靈喚醒。包括凌夜。
凌夜這一覺昏沉,夢裡雜亂,他在睜開眼帘后兀自放空了許久才慢慢攢足精神,遂舉目觀望天空。看天也晴,那雲也秀,即便對方早已遠去無蹤,凌夜仿似仍能看到它當空盤旋的身影。
只可惜,錯覺罷了。於是起身,又坐在樹上休整片刻,隨後便順手拉來近枝,擼下一把葉子塞進嘴裡咀嚼,也動身下樹去也。
待他走後,這被他傷害過的枝條還在輕輕動彈,不知何時才能回歸平靜……
有昨夜之事在前,凌夜本想退出林地之後繞行而過,但有心起見,還是選擇貫穿這裡,以免身後有岸,卻無活路。
627年(貞觀元年),天子李世民改元貞觀,始開新治。
同年,貴人燕氏為李世民誕下龍子,李世民聞之大喜,親領歡聚一堂的諸皇子及其家臣前往接見。后在諸子圍望中、群臣翹首時,冊貴人為妃,封號為賢,又為這第八子取名為貞,以應年號,共昌國運。
彼時,諸皇子尚且年幼,實是耐不住激動與好奇,盡搶著上前觀望新生,多為生命讚歎,也道盡五官,唯有曾經貴為二皇子的李寬站在後面,含笑謙謙而不上前……
……
黃天厚土,渺渺無垠。
有多少默默無聞之輩,或不知名姓之人,便有多少不為人知的荒野,或無人關注的村鎮。
就類如眼下,凌夜眼前,那個正在遭受馬匪洗劫的山村。
刀光急,烈馬蹄,千山萬岳火光里。
風也哭,人也泣,忠犬赴死豬亂跑。
匪長笑,女盡逃,支柱傾倒浸污泥。
這夜月之下發生的一切,都被凌夜看在眼裡,也深深衝擊著他死灰一般的內心。
他距離那裡不遠,卻不知「這山村沒有門頭,那入口即為村路,它夾在一條不多高的大峽谷之中,南北通透,左右寬足十五六丈,兩外不近山,住房依牆建。南北出入處,各有兩大排樁刺作為封堵和防護之用。」他只看到那防護毀了,更無心去關注不遠外架設的長燃火柱——那火柱鄰著峽壁,由亂石堆砌,落石也多,而其上篝火,只是幾根火把插在上面而已。
「狗娘養的!」
「快走——!」
慘叫聲下,凌夜親眼看到:那縱馬仰蹄的漢子舉著長刀,即便使烈馬將衝到跟前拚命的村夫當頭踏倒,還要踱上去將他砍成肉泥。至於那死者手中的兵器……一把墾地的鋤頭罷了。
「啊啊啊……爹……娘……」
哭泣聲中,凌夜親耳聽到:那些拖家帶口的老嫗在拚命逃竄中發出的慘叫,以及當他們陸續跌倒時,那些從旁側不遠的殘垣斷壁中……傳出的怪叫和怪笑。而那些奮起反抗的獵人,留下攔截的男丁……前者盡都持著弓弩,攥著箭矢,但可惜,已經死在了曾經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鋒矢之下。至於後者,又有幾人頂得住牛馬的衝撞和寒冷的刀光?那手持斷門桿的男人,不過十二三歲而已,卻選擇為身後的母親和妹妹沖向刀山。
凌夜禁不住肢體上產生的戰慄,淚水流下也不自知,他原本空無的眼睛里此時只有震動,而後震怒,而後猙獰。因為他眼睜睜地望見那惡魔將勇士砍倒在地,又當著對方親人的面,獰笑著促使坐騎將那勇士的腦袋踏成一灘泥濘。
「哈——哈、哈、哈、哈……」傳進耳中怪笑聲來自那個兇手,但不等凌夜攥起拳頭向前走出一步,卻從旁側射來一根利箭。
嗖!
箭矢擦著凌夜的鼻樑飛了過去,隨後射在一隻死狗的脖頸之上,又因力道過大、慣性太強而晃動不止。
凌夜被這一箭鎮住,隨後有些艱難地轉頭看去,卻見那人站在村口的右外邊,雖然遠離了殺場的火輝,但他前側不遠就是夜火燈柱,又可以讓人看到他半張冷峻的面容。他的坐騎也停在那裡,正在埋頭啃著地上的草皮,但相較於此,那兩個被他疊放在一起並踩在腳下的昏死過去的女人才更為惹人注目。
當凌夜看向他的時候,他正右手舉弓,左手叉腰,但到四目相對之時,他卻咧嘴向凌夜露出一抹邪笑:「嘖。」
於此一瞬,凌夜頓時目光一凝,即刻掉頭逃跑。
「嗤!」那人嗤棄才出,卻已經完成了取箭搭弓和瞄準射擊,也只聽得「噌」的一聲,凌夜便應聲翻倒,斜滾出去。
但出乎這人意料的是:凌夜卻雖然肩頭中箭,卻沒有發出慘叫。他也確實栽頭翻滾了出去,但並未就此倒下,而是剛一停住身勢就即刻蹲伏起來轉向逃亡。
而鑒於此,那人便不由眉頭一挑:「哦?」而此一瞬,那邊正悶頭跑向山林區的凌夜卻突然動手拔斷了自己肩頭上插著的箭矢,而後直接將這斷鋒之羽丟在了身後。
那人見證,驟然瞳孔一縮,即刻便衝過去奪取一根火把,又一踏柱外山石便躍轉身形,直接落在馬上:「來三人助我!此子斷不可留!」話音未落,其人已經調轉馬頭沖向了凌夜那邊。與此同時,後方那屠殺場內所有的騎士盡都瞬間砍殺了自己跟前的男女老少,隨後紛紛揮舞著火把,掉頭便沖將過來:「殺之不盡,後患無窮!」
「除女人之外,全部格殺勿論!」更有一領頭人如此喝令,遂見那名率人守住山村北路的步弓手咧嘴一笑,隨後收箭背弓,又拔出腰間的短刀,令人走進火場:「牲口能留則留,糧食盡都帶走。」
「收到。」
「了解。」
「那個女娃好生俊俏,待到養大,可賣不少錢花。」
「收心。——豢養不得便索性殺了,更忌諱少與人買賣。」
「嘖。」
那一隅的爛漫如同篝火,這一夜方才開始,有多少慘叫已經不可分辨,但那些屠刀下的交談之聲卻尤為清晰,就像這夜空之上的烏雲,再如何濃厚,也無法阻擋住月亮的身影……
……
另一邊的山區內,凌夜已將一切都拋在腦後,他咬牙切齒地用右手抓攥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肩頭,手腳並用地在亂石嶙峋的山坡上攀爬,但等到後下方傳來的馬蹄聲齊聲落定時,他卻驟然向右邊翻滾了出去。
噔!
電光火石的出現,是因為這支擦著凌夜腦門射過來的利箭,而這一瞬的火花,也只讓人看清地上留下的血跡而已。
呼啦啦!
凌夜在躲過一擊后又向著右上方急爬了一段距離,隨後也顧不得肩頭傷痛,開始拚命地雙手上扒、雙腳並攀。
「反應倒快。」那人笑帶陰險,隨後便用力將手中的火把拋向前空,卻是接著火光的擴散和照耀找到了凌夜的具體位置,隨後只一轉眼罷了,便搭弓射箭,連發三道!
噌!噌!噌!
此三弓一箭更比一箭強,一箭更比一箭快!先發之箭瞬間封住凌夜右手的落點,后發先至的第三箭則直接射在了凌夜肩頸上方的土石內,而最後到來的第二箭則直接射碎了凌夜頭頂上方的石塊。
呼……
此時火把落地,但藉著這一尾弱火,卻無法看到周圍太多,就連馬匪那邊的黑暗也驅散不了太多,只能照出幾個踱踱不安的馬蹄。
「吁——」那人策起韁繩穩住怯火的坐騎,隨後舉著拿弓的右手,策使馬兒來回踱行道:「小子!再若想逃,老子下一箭就先取了你的子孫根!讓你老家絕後!」
此言一出,那人身後的四個馬匪頓時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便有人舉起火把揮舞,直接開喊道:「小子(zei)!眼下我三哥念你身手不錯,膽魄還行,所以打算留你一命,你小子最好速速下來拜見,入我烈馬幫聽命,可千萬不要不識好歹!否則……哼哼!」
然,那裡漆黑一片,更不聞任何動靜傳來。
由此,那被馬匪稱為三哥的男人便不由眉頭一皺,隨後直接奪走身側一人手中的火把,並將之丟向凌夜那邊。
呼——風火呼嘯,遠離了舊人,卻映紅一方天地。只那裡,唯有血跡,僅有三箭而已。
但鑒於此,那人頓時怒目一凝,隨後直接縱馬沖向了位於山坡東側的上山小徑:「給我追!——死要見人,活要見屍!」
「是!」
一行人呼嘯而去,但那小徑蜿蜒,坡度見高,騎馬上去反倒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