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章 新婚燕爾
竹屋的院中。
一張香案,兩襲紅裳,三足酒樽,四方喜燭。
竹瀝與霆霓今日結為夫婦。
他們並立在案前,跳動的燭火映照著二人絕美的容顏。
這場終身之約,沒有一人在旁見證,唯有清風明月默默陪襯。
可他們臉上的神情卻格外莊重,彷彿這是一生中最認真最懇切的決定。
一拜天地——
敬天地浩蕩,河山無恙。
二拜高堂——
敬來途靡靡,初心不負。
夫妻對拜——
敬良人在側,人間可期。
東室的小床上布置了緋色的紗幔,如積雲堆雪般層層疊疊,鮮艷而喜慶。
床並不大,此時兩個人共同坐在床邊,顯得有些擁擠。
喜燭安靜地燃燒著,燭淚順著紅彤彤的身體緩慢地滴落下來。
「還沒喝交杯酒。」他終於想到了什麼,起身去桌案上倒了兩杯酒來。
霆霓接過一杯,並沒有抬頭看他,舉頭慢慢飲下,臉上的胭脂如醉霞一般,緋紅一片。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的臉,仰面喝下了交杯酒。
將酒杯放去一旁,二人又陷入了緘默,蠟燭燃燒的聲音都彷彿變得驚心動魄。
他終於吸足了一口氣,說道:「接下來……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她的頭不自覺地向下又沉了沉:「不知道,沒成過親……」
他抿嘴笑了,身子一傾靠近她的耳邊:「彼此彼此,我也頭一次。」
溫熱的氣流噴在她的耳廓上,她只覺得心頭一盪,雙頰騰地熱了起來。
「臉怎麼紅了?」他修長的指尖撩過她紅潤的臉頰,明知故問道。
被他這樣一觸,她更加羞赧,臉上像燃起來了一樣,一路燙到耳根。
她將臉龐匆忙轉開,抬手將身邊的紗幔一拉,那層層疊疊的紗幔瞬間如瀑布般灑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嬌羞面容。
他湊近她,隔著朦朦朧朧的紗幔,看著她的臉,沉魅一笑,道:「這就解了紗幔,是心急了?」
她杏目微瞪,嬌嗔地伸手便要去推他。
卻不曾想,身子一歪,竟莫名其妙被他攬了過去。
撲在他的懷中的那一瞬間,她只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他隔著那紗幔,將她完完全全抱進懷裡,情不自禁地有些用力,下巴叩在她的頭頂,只嗅到她身上的馨香正絲絲縷縷鑽入他的鼻息。
他低下頭,隔著紗幔,在她額頭上落下深深一吻。
他抱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感慨道:「直到今日,才覺得上天待我不薄。」
她愣了一瞬,緩緩拂開那紗幔,抬頭對上他深切的目光,久久凝視著他,卻沒說話。
他也垂眸看著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緩緩靠近,直到吻住她的嘴唇。
二人呼吸交纏在一起,甜潤的氣息沁入心脾。只覺身體鬆軟,兩副身體慢慢倒向床榻。
窗外風起,樹枝窸窸窣窣地打在窗子上,放佛在爭先恐後想要望一眼室內的柔情蜜意。
情至深處,愛入骨髓,一切情不自禁,不可自已。
搖晃的紗幔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汗津津,旖旎繾綣。
她感到自己已經不復存在,一時變作飛鳥騰空入雲,一時化為大魚墜入海底,一時如柳絮輕擦湖面。
直到來到雲巔之上,看到雲霧繚繞的茫茫仙海,五彩繽紛的霓虹為橋,漫山遍野的仙花與星光……
愛到極致,是如此妙不可言。
清晨幽淡的光投射進房間,照進緋紅的紗帳里,泛出淺桃色曖昧的光。
霆霓單手支著腮,安靜地看著身邊的男人精緻的睡顏,嘴角不知不覺彎出一個弧度。
如果做一輩子夫妻,白頭偕老,該有多好。
可是,她做不到。
她嘴角的笑意漸漸凋零,眼神變得凄冷。
她根本放不下心中的恨,禮謙嵐,盛凝安,顏息,他們一個個都壓在她的心頭。
她怎麼可能做到若無其事,皆大歡喜地生活下去。
那個人必須償命,哪怕她豁出性命也無妨。
她緩緩抬起眼,看向房樑上面,那裡藏著她的「武器」。
只是……
她垂下頭,看向他的臉。
這個世上,她唯一貪愛的就是他了,因為有他,她才捨不得這個世界。
如果非離開不可,她也想成為他的妻子,這樣一來,也算死而無憾了。
她輕輕抬起他的右手,他的四指上都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疤痕之上的指尖是柔軟無力的,那裡的骨頭已經斷了。
這都是拜他所賜。
盛濟運……
她心疼地吻上他的指尖。
她動作輕緩地放下了他的手,再看向他時,她不由得心頭微震。
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看著她,唇角勾起一笑。
「你醒了……」
他笑而不答,張開臂膀,示意她過來。
她身子一縮,鑽進了他的懷抱,頭枕在他的肩上,擁著他。
突然,她身體一僵,抬了頭意外地看向他。
剛剛,她的身體似乎碰到了什麼堅挺的物件……
他隱秘一笑,手臂一揮,將錦被披在了二人的身上……
「你……嗯……嗯嗯!」
很快,一段噬魂酥骨的哼吟聲從錦被裡傳了出來。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一切清新而美好。
一場春雨過後,竹筍破土而出,直指雲天,所謂清明一尺,穀雨一丈。
霆霓挎著籃子,竹瀝手持鋤頭,二人說說笑笑,攜手走進房前的竹林。
竹林彌散出一股泥土混合的香氣,深吸一口,清清爽爽,沁入心脾。
她蹲在地上,將筍整理乾淨,裝進籃子里,抬頭看到不遠處的筍,面露欣喜:「那個!」
他轉頭去尋:「哪裡?」
「在那裡啊!右面,右面!哈哈,它會說話早就急得喊你名字了!」
他面帶笑意,不緊不慢地將一頭紫皮帶茸的春筍挖了出來,走到她身邊,彎身送到她的籃子里。
靠近她的腮邊之際,順便落下輕輕一吻,聲音幽魅道:「……好吃。」
她回憶起不久前二人的纏綿,不禁羞赧地白了他一眼。
他無可自控地嘴角揚起:「你別想歪了,我說的是筍,這個時節最是人間美味。」
她被耍了一遭,不由得怒目嗔視,抿起了薄唇。
「哈哈……」他抬手摸向她的頭,露出求饒的神情。
她自然不肯輕饒,起身道:「罰你做飯……油燜,清腌,還有煲湯。」
懶人如他,這懲罰也不小了。
他清朗一笑:「我又不是小童,我只會水煮。」
「那就把小童請回來,手把手教你。」
「那還是算了,我自學成才吧。」
「切!」
他眉梢微揚,壓低了聲線,在她耳畔解釋道:「新婚燕爾,少兒不宜。」
她聞言無奈,吃吃一笑。
竹瀝也笑了,忽而身子一轉,在她身前輕蹲下來,將後背留給她。
領會了他的示意,她幸福於心,爬上了他的後背。
他背著她,穿過一片翠綠欲滴的竹林,走向他們的家,身後留下一串雨後清晰的腳印。
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所幸他們身處竹林之中,獨守一片清涼。
白日里看花,夜落時捕螢,有星時賞星,陰雨時觀雨,忙時燃起炊煙,閑時卧聽風眠。
如果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真的堪比神仙。
如果沒有午夜夢回時,出現在她夢中的一張張慘淡的面容……
「你昨夜睡夢中哭得厲害,做了什麼夢?」他安靜地走到她身邊。
她正坐在桂樹下的石凳上,手裡挑揀著采來的新鮮木耳,被他一問,動作暫停住。
在夢中,禮謙嵐滿身滿臉都是血,一點點艱難地爬向她。
他明明有什麼話要告訴她,張著嘴巴拚命嘶吼著,可只有一團團鮮血涌了出來。
她用盡全力奔向他,可是彷彿被困住了雙腳,怎麼也無法靠近……
「我哭了?許是做了什麼夢,記不清了。」她嘴角淡淡一笑,低下頭繼續挑揀木耳。
他靜立片刻,神色幽淡,忽然手臂一動,將什麼東西拿到了她面前,水波不興地問:
「這是什麼?」
她看過去,心下頓時一慌,本能地瞥了一眼房間內。
他此時手中拿著的,正是那隻小藍瓶,她精心藏匿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