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秋
秋風習習,吹不走心頭的悲傷,卻只能枯黃了萬物。
東荒,十萬里大山綿延,一眼望去儘是此起彼伏的山巒。
在群山之中,有著一座小涼亭,小涼亭不僅沒有絲毫的精緻,反倒略顯破落。
涼亭的主人好像並不在意這小涼亭是否完好,只是能夠納涼便很足夠好了。
但是秋天納涼,身上不覺多出一分凄涼。
涼亭中有兩個人,一個身材筆挺的男子,修長的道士服垂在地上,衣擺因為長時間托在地上有些發黃髮黑;另一個禿著個腦袋,矮小的個子甚至夠不著男子的腰間。
「長生大哥,你不去行不行啊。正道召開屠魔大會,為的就是釣你上鉤,這一去斷然不可能活著回來的!你會死的知不知道!」小和尚神情殷切,雙手死死抓住男子的道服。
名叫長生的男子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我會死,但是我不相信,我非要去搏一搏,證明我的道是對的。」
小和尚望著男子的神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如果不去,從今往後他就再也不是自己認識的長生大哥;如果去了,那他一定會死在那裡。
甚至連一個替他收屍的人都沒有。
因為正道那些人,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替一個魔頭收屍。
收屍,就是對正道最大的挑釁。
顧長生看著神色糾結的小和尚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和尚,你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出家?」
小和尚一愣,有些結巴的說道:「小時候爹娘死了,是大和尚救了我。我曾今也問過大和尚他為什麼要出家,大和尚說世人皆苦,滿天神佛都忙著自己的修行,沒有人理會那些弱小的凡人,若是自己不渡他們,那麼日後誰又會渡自己呢?」
「大和尚後來死了,是嗎?」顧長生開口問道。
小和尚重重的點了點頭,似乎是想起大和尚的死,又似乎在感傷即將赴死的顧長生,眼角竟然不自覺的岑出些許淚珠。
顧長生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腦袋,柔和的說道:「這是大和尚的道,那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嗎?」
小和尚搖了搖頭,有些哽咽的哭腔:「沒有,大和尚想要普渡世人,可是他身陷苦難之時卻沒有人渡他。我沒有他那麼偉大,我只想著自己身邊的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多活幾年。大和尚說那叫自私,可是我覺得這一點也不自私,我只是捨不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啊。」
說著說著,眼淚水止不住的從小和尚的眼角流淌而出,無數的淚花滴滴答答的墜落在小和尚腰間的黃葫蘆上。
顧長生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掌揉了揉小和尚光禿禿的腦袋。
「你不是已經找到你的道了嗎?希望身邊人能夠健健康康的,這就是你的道。」
小和尚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真的嗎?」
顧長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難道我還會騙你嗎?我修道千年,看過無數的道,卻唯獨沒有看過希望他人能夠平平安安的道。」
小和尚嘟囔著嘴巴說道:「就知道你騙我,你都沒看過這條道,怎麼會知道這真的是一條道呢?」
顧長生輕輕呢喃道:「有些道,只是因為沒人走就逐漸消失了,這條道只要你願意走下去,它也會成為一條真正的道,一條屬於你的道。」
收回自己的手掌,顧長生知道自己該走了,那些正道的人還等著自己去赴死。
看到顧長生準備離去,小和尚急急忙忙解開腰間的黃色葫蘆遞給顧長生。
「長生大哥,我知道你喜歡喝酒,這是我特意為你釀造的酒。大和尚教導我的時候說,這酒叫春秋,只是很多材料我都找不到,就用了別的東西做替代。」
顧長生接過葫蘆,摘開葫蘆嘴一聞,一股甜酸的味道撲鼻而來。
味道聞起來很怪,甜酸中帶著些許苦澀,奇怪的是其中卻又有一股沖鼻子的辣味。
顧長生不禁有些莞爾的笑了起來,自己品嘗過無數的酒,道門仙地里的神仙釀、普通人家釀造的米酒,甚至是兌了大半瓶子的燒刀子,自己從來沒有聞過味道這麼獨特的酒。
小和尚也知道自己釀造的酒好像不太對勁,白嫩的臉頰霎時間通紅起來。
顧長生輕笑一聲,也不取笑小和尚,只是說道:「行了,我該走了。這酒,我一定會喝的。」
望著顧長生離去的身影,小和尚呢喃自語道:「你千萬要活下來呀,長生大哥。」
很快,顧長生使出挪移天地的道法,身形瞬間出現在正道面前。
「我來了。」
簡短的三個字,卻讓整個空氣為之一靜。
正道聯盟們商量過無數的對策,他們想過顧長生會來,只是他們更相信顧長生不會來。
沒有傻子會這樣赴死。
顯然,顧長生就是那個傻子。
望著顧長生,人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真的來了。
「顧長生,你禍害蒼生,今日我們就要將你伏誅在此!」
「我戚家一百七十六口人命,今日就要你血債血償!」
「我要為長雲鎮三十萬居民報仇,顧長生拿命來!」
無數的聲音此起彼伏,一些事情有的沒的,全部扣在了顧長生的頭上。
他們想殺顧長生,只是為了找一個理由罷了。
至少,顧長生是這麼想的,他覺的自己問心無愧,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戚家拿凡人性命煉製蠱蟲,自己便將整個家族拔除。
長雲鎮三十萬居民皆為厲鬼煌煌,殺了路人不知凡幾,自己便將小鎮清空。
有錯嗎?或許有吧,但是顧長生卻不認為自己錯了。
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
「殺了他!」
「為天下百姓報仇!」
顧長生將腰間的長劍慢慢抽出,正道聯盟們怒吼一聲,朝著顧長生沖了過來。
無數的刀光劍影縱橫,所有人都知道顧長生必死無疑。
但是顧長生卻不相信,他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人。
一次次怒吼著,朝著人群不斷衝上去,又一次次被擊退而去。
即便是必死無疑,那也是我去迎接死亡,而不是讓死亡找上自己。
面對攻擊,顧長生早就已經力竭了,身上無數的傷口和體內已經耗盡的真氣都在告訴他,他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
隨著一身巨響,顧長生被斬落在地,滿是灰塵的道袍此刻被鮮血覆蓋,肩胛骨甚至直接從道袍中刺了出來,身體都呈現不規則的扭曲。
「你後悔嗎?」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輕輕嘆了口氣。
右手在腰間摸索了一陣子,顧長生有些艱難的咧開嘴角笑著,那麼激烈的戰鬥,這黃葫蘆竟然沒有被打碎了。
「小心點,這魔頭指不定還有什麼後手。」
「這魔頭還能有什麼後手?難不成憑藉那個破葫蘆翻盤嗎?」
「真沒想到,他竟然會來赴死。」
「小心點,魔頭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來赴死。」
拔開葫蘆嘴,顧長生艱難的往嘴裡灌著酒。
酸甜苦辣,樣樣俱全。
真難喝啊,早知道就不喝這瓶酒了。
右手一抖,倒在地上的顧長生再沒有了聲響,葫蘆咕嚕一下滾倒在地上,渾濁的酒水一股股的灑在地上。
所有人都沉寂下來。
魔頭死了。
遠在涼亭中的小和尚雙手合十,盤坐在地上不斷的念誦著什麼,好像在祈福,漸漸的聲音變成了往生咒。
......
過了不知道多久,顧長生感覺自己好像還活著。
手臂、雙腿,每一處的身體感覺都是那麼的真實。
慢慢睜開雙眼,黑漆漆的屋內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這是被人救下來了?」
從床上挪起身子,顧長生看著地上那雙比自己腳掌大得多的鞋子,一時間無數的記憶涌了出來。
這裡是東荒,十萬里大山綿延,無數的人居住在這裡,背靠大山,傍山而居,依山而養。
推開紗窗,望著窗外厚厚堆積起來的皚皚白雪。
顧長生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自己重生了。
是因為什麼?小和尚的那一葫蘆酒嗎?
顧長生想起小和尚和自己說的話。
「大和尚告訴我說,這酒叫春秋。」
「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能夠平平安安的。」
所以小和尚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嗎?
看著窗外,顧長生忍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爽朗的笑聲透過窗外,最終被皚皚白雪吸收一空。
「千年時光,不過是些許風霜。我終究相信的是自己,相信這一人一劍,便可在這皓月當空的天地間,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