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女難求
在宴會上罕言寡語保持風度,方是貴族進餐的禮儀,盧侯之甥媯犀遵守了進餐規則,一雙眼睛卻是瞄向了王子大人。
嘴裡吃著金燦燦的蠶蛹,讚歎蠶蛹的滋味堪比交梨與火棗。
她的一雙眼睛瞄向頭戴雀屏冠的王子大人,王子大人的舉止俶倘,超群絕倫,整座宮室為之增光。
遙想年幼之時,她的母親媯狸把她放在背袋裡,哼唱出曼靡而又恬適的搖籃曲。母親溫柔而又美麗,讓她非常依賴母親。及至母親亡故,改由兩位守護她長大的從母教導她怎麼立身處世。姊妹兄弟是她的依靠,她是姊妹兄弟的依靠,阡陌之間,洋溢著姊妹兄弟爽朗而又愉悅的咭咭呱呱的聲音。
她是多麼快樂!
現在的她已經長成一名十四歲的少年,需要有新的角色前來。
王子干是來自異族他鄉的遠客,生得溫潤似玉,使她為之心蕩神搖。
只是這王子干是來自父系家庭的年輕後生,怎麼肯遊方於廬邑?
跽坐在她左邊的媯糜和跽坐在她右邊的媯斐倒是在研究案几上燒烤得嘎嘣脆的蠶蛹。
二王子乾的一雙眼睛也注意到她。
如此美麗的佳人,若是能夠迎入大邑商,是他的夢想照進現實。
跪坐在上首,盧侯勵揚起穩重而又粗豪的聲音:「寡人今日請在場的諸位品蠶,是為了有親戚朋友與寡人同食天賜之物,使寡人的宮室當中多有骨肉至親。」
端坐於席的婦巴風荶微笑地說道:「阿勵與我常思骨肉至親,所以特意設下筵席請在場的諸位品嘗蠶蛹。」
跪坐在竹席之上的媯悠舉觴說道:「阿勵和阿荶常懷葭莩之情,是我等的福份。」
「又是一年品蠶的時刻。」從席上起身,媯玟直白地說道:「今年怎麼還有一個遠客前來?想必是為了玉成吉隆之喜而來。」
盧勵訕笑地說道:「什麼事能夠逃過阿姊由金剛鑄成的眼睛?我此番邀請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入座,正是為了讓你們看一看王子是否堪為人中鳳凰。」
坐回竹席之內,媯玟慢悠悠地飲盡一觴枸醬酒,看向跽坐在東邊的王子大人,說了一句話:「這小子長得可真是清雅出塵,不似我廬邑中人,恍若鳳凰重臨凡間。」
此時,子干方才開口說道:「阿媼所言使後生頓覺臉上倍有榮光。」
媯玟緩緩地說道:「你這小子此番前來想必是為了追求阿犀吧?來自大邑商的王子可真是權勢顯赫,竟然能讓盧侯為爾作伐。」
盧勵輕拈長須說道:「寡人深受王上眷注,因此願意為王子作伐。」
盧侯稱呼自己為「寡人」,是謙虛之詞,是不穀之舉。
遠離母屋,做了一位傳圭襲組的諸侯,他變化太多了,成為一位居高臨下的人物,容易以自我為中心。
「那也要我們同意。」媯悠的聲音從東邊傳來,恍若是浮雲墮入塵寰。
年紀最小的媯葳則是稚氣十足地說道:「我想讓阿姊留下來陪伴我。」
聽聞阿葳所言,媯犀以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向阿葳,眼睛里滿是對於阿葳的寵溺。
只是她依然寡言罕語,一副敦龐周正的模樣。
為了打破進退維谷的場面,盧侯勵轉移話題道:「蠶乃天賜之物,是循環往複之蟲,可常食用。」
婦巴風荶莞爾說道:「蠶是最為玄秘莫測之蟲,本府特意請在場的諸位吃食此等天賜之物。」
媯悠識趣地說道:「風後身負茂德,將此等天賜之物分饌於我等,我等才有幸吃食到如此鮮美的蠶蛹。」
進退維谷的場面登時打開了一方缺口,迎面而來的是清爽的惠風,舒適至極。
在場的諸位又繼續吃食起金燦燦香噴噴的蠶蛹,數十名侍從由庖屋走出來,再一次運用朱槃玉敦端上使觀者垂涎三尺的蠶蛹。
返回橙室,觸目所及俱是黃檀木所製成的牆壁,像是一抹金環的顏色。
嗅了嗅由子明樹所製成的香囊,二王子乾的胸膛之中瀰漫著甜蜜的感覺,如飲飴漿。
木製的香囊透過孔隙飄散出蒼告的氣息,芬芳盈滿室內,恍若佳人進屋。
二王子干回思起在宴會上的媯犀比往常更為儀態萬端,如同捧在手心裡的珍珠,光芒萬丈,驚艷了日月輪替的時光。
時間過得可真迅速,由青陽轉換為朱明,炎日慷慨地揮灑曦光,枇杷樹結滿了金色的果實。
上一年秋季和冬季所開的枇杷花早已採摘下來,在陽光下晒乾,隨時準備製作成酸甜適宜的湯飲。
適值朱明時節,廬邑之內,忽然爆發了恐水症,有幾條狗兒瘋瘋癲癲,咬傷了幾個人,這幾個被狗咬傷的人毫無例外也患上了恐水症。
為了防止恐水症蔓延到公宮,除了飲用由枇杷花製成的湯飲,盧侯勵還斬殺了來自異族他鄉的男性俘虜作為犧牲,以此來祈求鬼神的庇佑。
伴隨著酷熱的夏季則是異常可怕的恐水症,恐水症多數是由狗所引發的疾病,人類一旦成為恐水症的患者,則是難逃一死。
聽聞醫師關於恐水症的報告,盧侯勵下達了一項命令,讓在廬邑的多名壯男去驅逐患了恐水症的幾隻狗兒。
患了恐水症的狗終日垂涎三尺,雙目色若赤水,整個身體的被毛顯得特別骯髒,有可能是在泥塘里打滾所致。
多名壯男驅逐了幾隻瘋瘋癲癲的狗兒,隔離了患上恐水症的狗。
獲知有幾隻患了恐水症的狗已經遠離廬邑,盧侯勵鬆了一口氣,又多喝了幾碗摻有蜂蜜的枇杷花茶。
不過,還有一隻患了恐水症的狗逃逸了,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隱秘潛伏。
說來也真倒霉,宛若臨風玉樹的二王子干就碰到了患了恐水症的狗兒。
那是一個綠樹成蔭的早晨,充滿了羅曼蒂克式的氣息。
按照往常的慣例,媯犀又來到潙水之畔,翹首以盼王子大人的到來。
依約前來,王子干帶來了一面五明扇作為禮物,悉數由雄性孔雀羽毛所製成,艷麗非常,絕非尋常之物可以比擬。
媯犀把那一柄五明扇拿在手中。
子乾笑著向她說道:「這是一把五明扇。」
媯犀仔細鑒賞那一把五明扇,說:「這一把五明扇所用的羽毛特別漂亮。」
子乾麵帶微笑地說道:「這一把五明扇是我收拾公孔雀尾部羽毛得來的東西。」
媯犀高興地說道:「阿干,有勞你費心了。」
正當兩人處於意興盎然的時刻,一隻瘋瘋癲癲的狗兒突然出現。
媯犀即看著五明扇又看著王子大人,完全沒有注意到有患了恐水症的狗正在盯緊著她,狗距離她有三尺多遠。
那一隻患了恐水症的狗口裡流著可怖的哈喇,向毫無防備的她撲了上去。
眼見有一條狗向她撲了過來,媯犀一時之間驚懼盈滿胸膛,發出一聲悚惶意味十足的「啊」。
幸虧二王子干動作迅速,從袖中的肘後方位置抽出了一把能夠摺疊的雁翮扇,直接阻止了那一條狗的進擊。
而媯犀雖然是手無縛雞之力卻也躲過了瘈狗撕咬的劫難。
那一條狗的牙齒使勁咬住了雁翮扇,緩緩倒在地上,雙眼放亮,似是迴光返照。
從近處就可以看出那一條狗時日無多,子干斂眉說道:「這應該是盧伯所要緝捕的瘈狗了。」
媯犀胸膛之內的一顆心臟仍在劇烈跳動。
子干轉頭望向她,問:「剛才有沒有嚇到你?」
「想一想剛才的情形,有點后怕呢。」媯犀對著他感激地說道:「多謝王子出手搭救。」
「我應該叫伺官及侍從把瘈狗抬走。」子干從袖中抽出桑木弓和鹿骨箭,以弓扣箭,朝橡樹的枝幹上發射一枚鳴鏑。
約莫過了半刻,一名男性伺官率領四名侍從運用一副擔架把那一隻瘈狗抬走了。
潙水之畔又恢復了靜謐的景象,有數只彩鷸在尋找毛毛蟲,而橡樹的椏杈之間落有數只栗鳶。
望了望潙水之畔朝氣蓬勃的景象,回想王子大人以往憐香惜玉的舉止,轉過頭來,媯犀對著王子說道:「王子有萬夫莫敵的武功,若非王子及時搭救,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早就命喪犬口了。」
子干莧爾地說道:「能為阿犀效牛馬之勞是我的榮幸。」
王子大人的一番話使她心生愛意。
媯犀微笑地說道:「若是阿干有遊方之意,可到母屋一坐。」
子干登時像一隻四處攀援的玄猿,難定主意,只言語了一句:「有佳人相邀,我豈能失約?」
料定他躊躇未決,媯犀也只言語了一句:「我在母屋熬煮了一碗鱧羹,有請王子前來吃食。」
也許是二王子干在廬邑駐足太久了,商王托派遣使者前往廬邑命令二王子干返回大邑商。
接到父王命令他返回的旨意,二王子干還想留在廬邑一段時間。
計劃趕不上變化。
此時此刻的他想去往母屋會見心儀的女子。
心動不如行動。
在繁星漫天灑的時刻,適值一群螢火蟲奔入蘆葦叢中遊戲。
王子干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的母屋已經建成,彷彿是一座由六角柱組裝而成的甜蜜蜂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