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妗憶昔
一盞陶制燈具,狀若鯉魚,恰似鯤游北冥。
微弱的燈光映照出兩名臝露的人類,形體盡得天地精華,正是子乾和媯犀。
二王子乾麵對著她,微皺雙眉說道:「我這一次要返回王邑,不知何時才能再來?但願我能夠返回盧國再一次見到你。」
媯犀拉住他的大手,說:「我等你回來,我的香囊在你手裡呢。」
子干拉住她的一隻玉手,說:「我會回來的,阿犀。」
媯犀溫柔地說道:「你送給我的五明扇,我會收藏在藤篋之中。」
子干高興地說道:「阿犀,見扇如見我。」
媯犀親了親他的臉頰,說:「即使是在冬季,我也會從藤篋之中取出五明扇。」
子干以熱烈的親吻回應她,說:「我會儘快回來見你的。」
媯犀輕聲地說道:「我會熬煮一碗枇杷花茶等著你來。」
枇杷花茶能夠滋潤五臟六腑,多飲有益健康,是極佳的待客茗汁。
在驕陽似火的季節,一灣潙水裡的鴛鴦成雙結對。
盧侯勵與婦巴風荶以馬肉炮格設宴款待二王子干,並且在杯里注入枸醬酒。
馬肉風味獨特,放在金架上燒烤,香飄十里。
這一次的宴會是以盧侯世子盧霔為主題。
因為盧侯勵與婦巴風荶想讓兒子在來自大邑商的王子面前留下秀拔的印象。
跪坐在西邊的竹制席子之上,盧霔舉觴說道:「王子大人返回大邑商,本世子也想追隨王子大人前往大邑商,遊覽中原上國的風光。」
子干莞爾地說道:「阿霔的父母俱在,若是追隨本王子離去,恐怕有失賢孝。」
「王子大人所言甚是。」盧霔依然是一副和風細雨的模樣,說:「是我疏忽了。」
盧侯勵輕捊長須說道:「王子大人離開盧國,老臣乃是蕞爾小邦的諸侯,並無奇珍異寶可以贈予王子大人,唯有一頓馬肉可以贈予王子大人。」
子干舉觴誇讚道:「盧伯這裡的馬肉滋味醇厚,是難得一嘗的庖餗,再加上一觴舉世罕有的枸醬酒,本王子覺得盧伯命令侍從端上來的庖餗和丹醴勝過世間的奇珍異寶。」
婦巴風荶微笑地說道:「這一瓻枸醬酒喝進嘴裡如含荔枝鮮果,余甘無窮,我已經吩咐我盧國的使者給王子大人送去十瓻枸醬酒,讓王子大人在路上也能喝到黃澄澄的枸醬酒。」
子幹將那一觴枸醬酒飲進嘴裡,仔細品嘗枸醬酒的馥郁,說:「多謝婦巴大人的殷勤款待。」
盧侯勵輕捊長須補充了一句話:「殿下,這十瓻枸醬酒中有七瓻是老臣要進獻給王上與王后飲用。」
把空蕩蕩的金觴放在案幾之上,子干粲齒說道:「想必父王和母後會喜歡喝上這一觶枸醬酒。」
陽光照在碧綠的枇杷叢中,枇杷樹上掛滿金色的果實。
適值九暑時節,旌斾迎風招展,在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的簇擁之下,乘坐駟馬軒車,二王子乾和司鼎子霜逐漸遠離了饒裕而又太素的盧國。
炎日將強烈的一把陽光拍向他那一輛飾有金鸞的車蓋上,引得金鸞似欲展開一雙翅膀翱翔。
二王子乾和司鼎子霜所乘坐的駟馬軒車漸行漸遠,成為了天邊振翅高飛的鴻鵠。
自王子大人離去,平日里忙於紡績的媯犀便害起了名為「眷念」的病症。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經線和緯線穿過密如齒梳的筘板,交織為面,形成一匹浮翠流丹的絁繻。
有三名侍女為她分擔了紡績工作。
婦巴風荶派遣蔟者給媯悠和媯玟送來了許多粒的蠶繭。
這些皓潔的蠶繭可以做成輕若白鼓丁的絲綢衣裳,穿在身上,恍若七色螮蝀降下凡塵,有著別緻的美。
當然,絲綢除了能夠做成衣裳還能夠作為嬰兒的裹屍綾。
母系家庭更多的是把絲綢作為葬入陶瓮的嬰兒的裹屍綾,以此祈求黃泉之下的嬰兒能似蠶寶寶一般破繭成蛾。
媯糜、媯犀、媯斐、媯楣、媯薏、媯笳、媯、媯苰、媯葳,九名女子齊心協力地進行紡績工作,很快就把十匹冰綃做了出來。
由於是親戚,婦巴風荶給她們支付了多達百金的工資。
而這十匹冰綃則是由媯犀送往公宮。
阿舅給予她的三名侍女也隨同她前往公宮。
橡室的窗戶外面是櫟樹叢生,陽光衝破櫟樹的阻礙由窗戶透了進來,充滿了盎然生機。
跪坐在竹席之上,雍容華貴的風荶頗有整整截截的氣象。
脫下腳上的木屐,媯犀也跪坐在竹席之上。
三名側立在旁的侍女則是各自捧上了五匹冰綃。
從小到大,在媯犀眼中,君後婦巴乃是一位內威含重的人物,頭頂珠簂與象揥,夏穿冰綃,冬穿狐裘。
君後婦巴的威嚴有別於她的兩位阿母的威嚴。
如果說媯悠和媯玟是愷悌敦懿式的威嚴,那麼風荶就是建瓴高屋式的威嚴。
作為外來的堂客,風荶更為芒鍔畢露,彷彿是一支精銳之師入駐了生有芳草閑花的平原,以此來捍衛自己的權力。
「這十匹冰綃摸起來各個涼若流動的井水。」媯犀解頤地說道:「想必阿妗穿上冰綃製成的衣裳會更為美麗。」
婦巴風荶莧爾地說道:「多虧你們紝成的冰綃,整個夏季有了冰綃可就涼快多了。」
看了看阿妗良久,媯犀遲疑地問道:「阿妗。我想知道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最近怎麼樣?」
「來自大邑商的王子應該是回去見王上和王后了。」婦巴風荶笑盈盈地問道:「怎麼?你在想那一位來自大邑商的王子?」
「是的。」媯犀袒露心跡:「從來沒有男子能夠停留在我的心裡,而他卻在我的心裡長久地停留。」
婦巴風荶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是在思念他。」
媯犀頷首說道:「是的。」
婦巴風荶以一種抒情的方式向她說道:「阿勵與我相遇在桃花盛開的季節,桃花綿延十里,落英繽紛,鋪滿了十里土地。就在桃花盛開的溪水邊上,我遇到了阿勵,也就是你的阿舅。阿勵是一位驍勇善戰的上士,巴邑之內的諸多女子都很欣賞阿勵,而我有幸俘獲了阿勵的芳心,成為了盧國的君后。」
媯犀眼裡閃爍著光芒,說:「阿妗何其有幸遇到了心儀的男子。」
婦巴風荶鼓勵她道:「阿犀,你年紀還小,或許在以後的歲月,你會遇到更為合乎心意的男子,你會逐漸忘了來自大邑商的王子。盧國並不缺少壯健有力的男子,你可以慢慢地挑選。」
媯犀反問道:「我能夠忘記他嗎?」
「會的。」婦巴風荶喝了喝一觚蘆穄酒,說:「一滴又一滴的時間會沖淡你對他的思念,你的兩位阿母想必也不會同意你跟隨王子至於大邑商。」
「也是。」媯犀望著阿妗說道:「阿妗所言甚是。」
把一觚蘆穄酒放在案幾之上,婦巴風荶寬慰她道:「來自大邑商的王子與你僅是數面之緣,你何必時常想著他呢?若是你尚未開解心中的牽挂,也可以過來找阿妗。」
媯犀感激地說道:「阿妗,我知道了。」
炙熱的陽光灑在公宮的屋頂上,屋頂上形成了一個擁有優美弧度的鴟尾在昂首挺立,留下了四條圓規似的陰影。
從公宮出來的媯犀,伸長脖頸,望向屋頂上的那四隻鴟尾。
三名侍女依然跟隨在她的身後,形如三尊陶像。
在返回母屋的路上,回想著廬邑公宮的淵涓蠖濩,媯犀的思緒又飄到了來自於大邑商的王子身上,儘管伊人遠去,身影卻依然縈繞在她的心頭。
大邑商的王宮也許比廬邑的公宮更為宏偉,她想去見識大邑商的山川與典故。
回到母屋,她又繼續操持虯梭牽引緯線,筘板上的經線積極迎接緯線。
由水煮而成的細葛投入機杼,經緯相交成面,出產了綌與絺。
清風白月的時刻,媯犀和三名侍女坐著裁剪衣裳。
在九名姊妹當中,媯犀裁剪衣裳的功夫超群軼類,裁剪出來的形狀恍若固定的七巧板,因此姊妹兄弟的衣裳大多數由她來設計樣式。
在廬邑里的大多數的民眾是進行耕耘工作。
春季的時候,幼苗剛冒出綠芽,畉疇面上滿是新鮮的青色。
夏季的時候,幼苗已經長成起葶的麥與黍,開始了長穗的狀態,整個畉疇填盈著希望的翠色。
秋季的時候,長穗的麥與黍變為金色,結出了沉甸甸的谷實,掉落在地,引來了藍白相間的喜鵲競相啄食。
冬季的時候,僅剩秸桿的麥與黍早就燒成了灰,飛來的皓雪覆蓋住灰,想必來年又是豐收的西陸。
現在適值夏季,媯悠和媯玟一屋子的人是從不耕耘,而是從事制陶與織布,也就是所謂的賈業,賺個滿盆貝殼,免得在烈日底下曝晒。
完成了制陶與織布的工作,媯犀便想著來到廬邑的公宮做客。
知曉她是來探聽遠在天邊的二王子乾的消息,雖然並不知道二王子乾的近況,根據來往於大邑商的使者的來報,婦巴風荶把大邑商的富饒告知於她。
聽聞阿妗溫柔的聲音,媯犀想象得到大邑商的飛鳥齊聚於森林的畫面,而二王子干想必就在樹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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