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就,決裂了?
寶玉認真道:「這是掏心掏肺的心裡話。你也知道,我這人好友不多,萬一因立場不同翻臉,雖說沒法怪你,但心裡難免遺憾。」
「翻臉還怪我?」李晟指著自己怪叫,「你這廝一點虧都不肯吃。怎麼不說鬧翻是怪你捅了大漏子呢。」
「大漏子沒捅,倒是摸了老虎屁股。」寶玉小聲道。
「哈哈。」李晟拍桌大笑。寶玉默默給他加滿茶。
「哎,我這小細胳膊小細腿,可經不起世子及世子身後宗正宗室的怒火。」寶玉故意唉聲嘆氣。
「你這廝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這人心態一直不錯。」
李晟沒好氣地道:「我和我爹倒是不介意你收拾宗室里的敗類,但你收拾到忠順王爺的身上,他的怒火就不是那麼好消受的了,你小子要有心理準備。」這是打算兩不相幫。
寶玉本來也沒指望對付會幫自己,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
沒接話,他轉而談起在金陵遇到的趣聞軼事及今後的打算。
李晟自然也不會再多談忠順的事,順著寶玉的話也說起了京中的新鮮事。
二人便這麼心照不宣的將拐賣大案一事翻了篇。
至於忠順王爺可能存在的威脅,寶玉並不擔心。這廝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上皇去世,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根本沒機會蹦躂起來。除了扯著宗室皇子的虎皮嚇唬嚇唬人,還真沒什麼好怕。
和李晟好好交流了數個時辰,寶玉一身輕鬆的回了府中。
「二爺!」
走進綺霰齋花廳,喝茶等待的小弟們眼睛一亮,齊齊站起相迎。
「都坐。」寶玉擺擺手,來到上首主位上坐下,「最近學里可還好?」
領頭的賈芸忙道:「都好。」
寶玉笑著問他:「秀才中了,這很好。繼續努力,看什麼時候拿個舉人。」
賈芸一直為中途將精力用在讀書上而覺得愧對寶玉的提拔,被這麼一鼓勵,瞬間激動起來:「有寶叔這番話,侄兒一定努力。」
寶玉笑著點頭:「甚好。」
又問了問金榮賈菌等人,也都說學業有進步,族學的先生很負責。
如此,寶玉便將話轉到正題:「今日叫大家前來,是為了查賬。」
眾人大驚,齊齊看向寶玉。
「莫怕,不過是往年舊賬有些亂,請大家過來清理一下。凡事有我。」
並非人人都不怕事,心中忐忑的也有:「二老爺不在府上,大老爺卻在,這,這合適么?」
寶玉輕嘆道:「府里欠了不少外債,眼見要過年了,不查賬這個年都沒法過了。」
眾人又是一驚,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聽到的話,榮國府竟然沒銀子過年?
還是賈芸和金榮最為精明,異口同聲道:「都聽寶叔/寶二爺的,跟著您有什麼好擔心的。」
寶玉輕輕點頭:「先用晚膳,吃飽了才好乾活。」示意茗煙,將剛從貴賓樓帶回的席面擺上。
聽說是貴賓樓的席面,眾人神色大變,喜不自勝。這貴賓樓最差的席面都要三十兩一桌,平時是吃不上的,老早想見識見識了。
茗煙傲嬌道:「二爺特意定了一百兩一桌的,可見有多看中大伙兒。」
眾人連忙道謝。
酒足飯飽之後,已是酉正,在寶玉的帶領下,一行人悄悄來到總賬房。
總賬房晚上只有一個小廝值夜,見是寶玉,並未阻止。
賬簿、銀庫對寶玉來說很容易找到,畢竟暗暗關注這些不知多少次。
點上十幾盞明角燈,將十幾箱子賬簿抬到最大的廳里,用桌子圍成一圈,眾人便細細查起賬來。
因是冬日,日短夜長,各院早早鎖了門休息,兼之寶玉又將報信的人全部制住,查賬並沒有走漏風聲。
這一夜,多少人沉醉在黑甜夢鄉,完全不知太陽升起后即將面對的狂風暴雨。
卯時,早起的下人已經照常當差,只有管事等著當家主母分派任務。
但今兒有些奇怪,分派任務的竟然是寶二爺,並未見到二太太王氏。
眾人一邊抑制住心中的好奇,一邊領了牌子走人。
經過盤賬,府裡外債高達十萬兩,而庫房連五萬存銀都沒有。
賬目有所出入,但並不大,畢竟上回朝廷清繳欠銀的時候已經清過一回。
將賬簿封好,寶玉命茗煙將封好的荷包遞給賈芸金榮等人:「每人二十兩銀子,辛苦大家了。」二十兩銀子,夠五口小康之家活三四年。
眾人起初不接,都說替寶玉做事心甘情願。
這樣的話寶玉自然不會當真,堅持讓眾人收下銀子,還笑道:「不收銀子,下回可就要請別人幫忙了。」
眾人這才接了。
寶玉於是讓茗煙將人送回家中休息。
一整夜精神集中,哪怕小年輕也累得頭昏腦漲。
將這些處理好,寶玉洗漱一番,又用了膳,這才來到榮慶堂。此時,賈母剛起,來請安的三春、黛玉、王夫人等人還沒到。
天仍暗著,院里的燈籠還沒熄,正堂燈火通明,到處是丫鬟們走動的身形。
寶玉不緊不慢的走到跟前,掀開門帘走了進去,端水出來的琥珀先是一愣,忙又笑道:「二爺今兒可真早。」
寶玉笑笑:「昨兒老太太睡的可好?」
「好,睡足了四個時辰呢。」琥珀笑吟吟道,「二爺睡的可還好?」
寶玉笑笑,沒回答。
聽到二人的對話,鴛鴦從內間走了出來,笑道:「快給二爺上茶。老太太剛洗漱好,正換衣服,二爺稍坐。」
寶玉點點頭:「不急。」
內間門上掛的珠簾嘩啦啦一陣響,賈母被攙扶著走了出來。
看到寶玉,老太太眼睛一亮,調侃道:「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寶玉起身相迎,攙著老太太在榻上坐下,又拿起猩猩紅氈毯給蓋上膝蓋:「孫兒昨晚查了一整晚賬。」
賈母臉上笑容一滯,看向寶玉。
寶玉幽幽道:「我母親不是個合格的當家太太。」
賈母垂著眼皮坐好也不說話,而是接過鴛鴦遞過去的熱茶喝了兩口。
看著她喝好茶,寶玉才繼續道:「庫里只有四萬八千六百兩銀子,外債卻有九萬七千六百兩。」
「估計年底京城人都會知道貴妃娘娘家中已經沒錢給下人置辦明年的春衣。」
接著,寶玉將一項項欠錢而又不能短缺的花銷說了一遍。
「祖母,不分家不行了。」誰也沒這麼多銀子往裡貼。
知道老太太要時間接受,放了雷,寶玉也沒多待,而是回了綺霰齋。
「二爺,您昨兒一晚沒回,去了哪?」晴雯噘嘴問。
寶玉笑笑,沒回答。
碧痕忙上前給脫衣服,邊脫邊道:「二爺今兒還出門嗎?」
寶玉擺擺手,進了卧室,上了床,睡前只留下一句:「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別叫我,有人找就說爺出門訪友去了。」
「是。」
這一覺香甜至極,似乎從來沒睡的如此好。醒來的時候,日正當午,已經快到午時。
從床上下來,穿好衣服,寶玉來到書房,將近期要處理的事,要完成的章節好好琢磨了一會。
「二爺,您起來了么?大喜呀。」麝月的聲音仍是不緊不慢不急不躁,彷彿口中說的是「吃了么」而不是報喜。
「什麼喜事?莫非榜單出來了?」腦中不過一閃,寶玉便猜到了喜從何來。
「哎呀,二爺也不該奴婢一個報喜的機會。」麝月嗔道,「沒錯,二爺中了鄉試第三名,報喜的官差就在大門外。」
見果如猜測,寶玉忙穿好外套,佯怒道:「真是大膽,這樣的大事竟然不叫我起來。」
「這不來叫了么?」麝月抿嘴笑。
寶玉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怎麼這會子才到?」榜單不該一早便貼出來么。
「似乎中間發生了什麼意外。」秋紋插了一嘴。
「哦。」寶玉沒多想,快步走了出去,門外敲鑼打鼓聲鞭炮聲震耳欲聾。
「喜錢給了嗎?」看見茗煙,寶玉多問了一句。
茗煙喜滋滋道:「小的做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滿臉笑容,迎來送往的樣子,比中舉的寶玉還像中舉的人。
賈赦躲在院里不露面,賈璉去了衙門,賈政不在家中,有前來道賀的,只有寶玉微笑相迎。
除去左近賈氏族人,來的最多的是國子監同窗,其餘的是四王八公家中的小輩。
一時之間,榮國府大門洞開,人頭攢動,比過年過節也不差了。
賈母激動不已,孫子是族裡幾十年頭一個舉人,給她掙了好大的臉面。這會子,她特別想邀南安太妃這些老姐妹聽戲,也好顯擺顯擺。
一直熱鬧到了下午,大門口寧榮街上爆竹皮落了紅彤彤一層,道賀的人才全部散了。
「寶玉,流水席真的不擺么?」賈母心裡有些不舒服。這麼露臉的事都不能做。
寶玉苦笑:「拿什麼擺?十天起碼兩千兩。沒必要。」
「怎麼沒必要?」王夫人不幹,「這也是給你姐姐長臉。」
「不管何時,咱家都不能比承恩侯府張揚。人家是正經皇親國戚。」寶玉又一次強調。
王夫人冷哼一聲:「憑什麼?皇后又沒有嫡子,犯得著么。等你姐姐生了皇子……」
「閉嘴!」賈母低叱一聲,「回去歇著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王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口,看著婆婆冷冷的面孔,不由求助的看向寶玉。她想不明白,為何一雙兒女最出息,怎麼還會被婆婆叱責,心裡著實不服氣。
「寶玉……」
寶玉垂眸不語,彷彿沒看到她處境的尷尬。
「寶玉!」王夫人怒了,竟然不給母親出頭,也太不孝了。這念頭一冒出來,她不知怎麼回事,不管不顧地嚷道,「寶玉,我做錯了么?你來評評理。」
寶玉抬頭漠然看她一眼。
這眼神讓王夫人心底發寒。
「寶玉,你怎麼會這樣?」她囁嚅道。
賈母心中不住後悔,當初就不該定下這個王氏,瞧瞧,越活越回去,眼見的比平常人家的主母都不如了。
不想讓孫子難做,她又怒斥一聲:「王氏,你做什麼?回自己院子待著,寶玉中了舉,你趕緊去佛堂念三天經還還願,順便抄幾卷經給祖宗供上。這幾天就不要出來了。」這是將王氏禁足了。
王氏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只拿眼望著寶玉,希望寶玉求情。
寶玉始終垂著頭,看也不看她一眼。
王氏只覺一股無名暗火噌的生起,將腦子燒的一片空白,她衝到寶玉跟前,上前甩了兩個巴掌:「不孝子,看著你娘被欺負。」
寶玉輕輕擦掉嘴角的血,淡淡看了她一眼,仍是沒有開口。
老太太被王氏突如其來的發瘋嚇到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她忙喊:「鴛鴦,鴛鴦,快請大夫!」
不止賈母,在座的誰都沒反應過來。王夫人從來都是拿寶玉當眼珠子,誰能想到她會因不滿老太太的做法,扇寶玉巴掌呢?
別說王夫人扇寶玉巴掌讓人意外,就說賈母和赦大老爺不和,見天兒地吵嘴,賈母不也沒扇過大老爺巴掌么?璉二奶奶夠潑辣吧?璉二爺在外養了外室,她也沒打過璉二爺嘴巴啊。這男人的臉能是隨便打的?
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驚呆了,寶二爺可是剛剛中了舉人,十七歲的舉人!這個歲數,不知多少讀書人連個童生還沒中。就這,竟然給生母打了臉。
王夫人也沒想到為何自己就突然怒火中燒,扇了兒子巴掌,渾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氣,攤在椅子上,捂著臉嗚咽道:「你不是我的寶玉,你不是我的寶玉,你還我的寶玉!嗚嗚嗚。」
寶玉捂著臉,眼睛發直的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尼瑪,他也沒想到王夫人突然發瘋,會打他臉。長這麼大,活了幾輩子,這還是第一遭。心裡本來怒火熊熊,但聽到王夫人的話,這火無聲熄滅了。
裝的再像,不是一個人就不是一個人,哪怕再三說服自己說服別人,假的仍是假的,很難代替真的。更何況,寶玉又沒有刻意去裝。
「我在外面買個小院,不日便搬出去。」他忽然道。
這一句話如同雷霆霹靂,響在眾人耳邊。
賈母神情複雜的看著他,沒有挽留。王夫人仍然捂臉大哭。
一日之間,大喜大悲,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