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村子里是不太能捂得住事的。
這天大家就都知道,梁白玉熱臉貼冷屁股,上趕著去小診所勾搭人,結果陳碸鳥都沒鳥,甩下他跑了。
還有呢,陳富貴一隻腳進棺材了,他想在另一隻腳塌進去前看到兒子成親。
陳富貴那人眼光高,相中的兒媳人選是楊老師。
而楊老師對他兒子是有那想法的,不然也不會課上一半就跟著人跑回來了。
至於楊老師都和陳富貴說了些什麼……
雖然沒誰在場,但不影響大家討論的熱情程度,猜唄。無非就是老的以死相逼,讓兩個孩子手疊手,手拉手。
總之陳富貴掛水期間,楊老師一直都在,後來還陪陳家父子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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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前些天媒婆上門給趙家做媒,聽說彩禮錢給的很大方,村裡人都以為楊老師要和小趙老闆擺喜酒,哪曉得昨晚她弟弟被他抱出梁白玉家,身上都是他的信息素。
臨時標記也是標記啊。
再說了,誰曉得之後會不會變成終身標記。
小趙老闆這是一下子跟姐弟倆都攪合到了一塊兒。
要是姐姐做了陳家兒媳,算是各有去處。
那楊家二老挺淡定的,一個在菜地修籬笆,一個忙著洗衣服燒飯,他們生了對有出息的子女,閨女長得差了點可她有學問品行好一看就會當家,兒子有相貌信息素高等級,兩人都不愁嫁。
大家也就跟著嘮一嘮。
除了陳家楊家趙家的事兒,張家今天也搞了出名堂。
張父在田裡犁田,昏倒了,被人背到小診所救治,他醒來又去店裡買就喝。
喝多了,搖晃著往家走,站在梁白玉家門前的桃樹底下解褲腰帶。
一泡稀稀拉拉的濃黃色尿液就那麼淋了上去。
當時趙文驍來叫梁白玉去他家吃午飯,兩人正出來呢,剛好見到了那一幕。
「張哥,你兒子前段時間踹了我這棵樹,你現在又往上面撒尿,」梁白玉站在自家門口,長發全紮起來,露著細嫩脖頸,他沒有生氣,嘴裡開著玩笑,「不愧是父子,都瞧上了同一棵樹。」
張父停下抖動,扭著脖子往後看,他渾濁泛紅的眼睛徒然睜大,羊癲瘋發作似的,褲腰都沒系好就抓起地上的小半塊磚,朝著梁白玉砸過去。
趙文驍快速拉開梁白玉。
那塊髒兮兮的磚落在門上,分裂開好幾塊,連同泥巴青苔灰塵一起飛濺開來。
趙文驍過去質問張父:「你要幹什麼?」
張父搖晃著倒在桃樹上面,他彎腰吐出一大灘食物殘渣,站不住的順著樹榦往下跌滑,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尿液裡面。
嘴裡不知道說了什麼模糊不清的酒話,然後就開始哭。
不是哽咽,是很無能的乾嚎。
嚎了幾嗓子,張父打了個臭烘烘的酒嗝,歪倒在了地上。
「沒事,只是醉死了。」趙文驍對走近的梁白玉說,「不要管這個醉鬼了。」
「那怎麼行。」梁白玉輕輕蹙起眉心,「張哥身下都是尿,太髒了,不能讓他躺在這兒。」
趙文驍捋了一下打著蠟往後梳的背頭,吐氣道:「白玉,你心太善了。」
梁白玉驚訝:「我嗎,沒有吧。」
「你這還不叫心善,那天底下就沒有善人了。」趙文驍低頭看他。
「行吧,那我就是心地善良的人了啊。」梁白玉笑了聲,「幫忙搭把手。」
趙文驍解開西服扣子,拽拽貼著腿部的西褲,半蹲著去撈張父。
他們兩人將張父攙到了不遠處的張家。
梁白玉敲幾下門,裡面沒響動,他嘟囔:「小嫂子跟小張弟弟都出門了嗎?」
「那我們就把人放在這吧。」旁邊的趙文驍皮鞋西褲都髒了,身上的高檔香水味混里混著沾到的腥臊。
梁白玉沒有照做,他再次敲門,堅持不懈的敲了好一會,門終於從裡面打開了。
只敞了一條縫隙。
「小嫂子,張哥喝多了,我把他扶……」
梁白玉話沒說完,張母就把張父拖了進去,「啪」一下栓上門。
期間別說一聲謝謝,連一個眼神,一張完整的臉都沒有給,速度快得很。
梁白玉一眼不眨地望著門上顫動的鎖環,他看起來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懵懵的。
趙文驍唏噓道:「以前你家跟張家挺親的,你還在張家睡過。」
「是嗎?」梁白玉的食指蹭一下鼻尖,手搭在趙文驍肩上,「我印象里沒這事呀。」
「你到底丟了多少記憶?」趙文驍嘆氣。
「很多。」梁白玉漂亮艷紅的唇一彎,「基本都忘咯。」
「那你想知道什麼就問我。」趙文驍握住他的雙手,溫和道,「算起來,我是陪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的事,沒人比我更清楚。」
梁白玉把手拿出來,十指圈著後頸,慢慢悠悠的從屋檐下走出來,他站在明媚的陽光里,整個人又白又妖,還有種透亮的破碎感:「你跟我走這麼近,不怕大家說你的不是,疏遠你啊?」
趙文驍認真表態:「他們都比不過你。」
梁白玉笑笑,轉而自責的「哎」了一聲:「我倆以前那麼好,我怎麼就忘記了呢。」
「忘了就忘了吧。」趙文驍安慰道,「往前看。」
「也是,人確實要往前看,回頭只有一地的灰。」梁白玉輕不可聞的喃喃了一句,摸著肚子說他餓了。
趙文驍和梁白玉離別多年,還真輕易就把自己帶入了大哥角色,很自然的拉著他說中午有哪幾個菜,湯是什麼,還有從縣裡帶回來的牛肉……
像是在告訴地上的影子和搖動的竹葉,他們有多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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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楊父楊母都在趙文驍家,除了楊玲玲。她還在山上。
楊母吃了幾筷子菜就去看兒子。
八人的飯桌,楊父,趙文驍,梁白玉三人分別佔一條板凳。
楊父喝了口嘴,咂咂嘴,早上閨女還沒和陳家小子傳出事,梁白玉過來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麼,就正常對待。
現在他忒不自在了。
楊父暗中觀察了梁白玉一會,發現他絲毫不尷尬,也不見難過,相反的,他的心情非常好,一笑就只見牙齒不見眼。
說起來,昨晚他兒子都上門鬧了那麼大的事,當時梁白玉的氣色好像也不差。
楊父記不太清了,印象里應該是那種感覺,很奇怪。
「叔,我敬你。」梁白玉忽然舉杯起身。
楊父忙回神:「不用站不用站,快坐下,坐下坐下!」
梁白玉還是堅持站著,他喝酒的樣子和他猶如櫥窗精緻模特的形象不相符,很接地氣很果斷,一口乾了。
楊父滿頭大汗,硬著頭皮也讓杯子見了底。
喝完楊父就上了臉,原本想問點什麼也給忘了,他坐了片刻記起來有個事沒辦,趕緊就拎著老伴給準備的一條糕一袋糖去了王家。
人孩子是因為他兒子才提前分化的,怎麼都得買點東西送過去。
楊父送完出來,隱約聞到了一股酸臭味,不知道哪來的,一陣風就給吹沒了,他路過王家對面的張家,心裡挂念在山上的閨女,也不曉得這會兒吃沒吃上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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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玲玲吃過了,就小半碗吧,她在廚房看陳碸洗碗,想幫點忙,對方不讓。
氣氛跟溫馨不沾邊。
楊玲玲找了好幾個話題都失敗了,她不得不選了個讓自己倒胃口的,「碸哥,你是不是在想梁白玉?」
碗筷和抹布摩擦帶出的水聲一停。
楊玲玲很不是滋味:「他對你笑的時候,和對別人笑是一樣的。」
大鍋前的男人繼續忙活,他把碗筷都洗了放灶台上,拿水瓢舀鍋里的髒水,一勺一勺的舀進塑料桶里。
楊玲玲從背對著她的身影上感受到一絲落寞,她心裡頭不忍,下意識就改了答案:「或許有一點區別。」
陳碸把髒水都舀沒了,倒進去乾淨的,清起了碗筷,他幹活有條不紊,彷彿並不是很在意楊玲玲所說的兩種現象。
只不過,他清完一遍,又開始清了。
「你想沒想過,梁白玉和我們不一樣,他沒有一具健康的身體,他是一個旅行包里裝的葯比衣物多幾倍的病人,是不是病入膏肓這點我不敢保證,但他絕對病得很嚴重,可他怎麼會活得那麼輕鬆自在?」楊玲玲雙手抱胸,冷淡道,「他一定是付出了無法想象的代價,這和他回村前的經歷密切相關。我相信你也有琢磨過。」
陳碸想起了那一抽屜的葯,手上的動作頓住,他把水瓢扔進鍋里,粗糙黝黑的手掌按著鍋台,心神飄遠了。
楊玲玲撈起水瓢,甩了甩上面的水:「別的不討論了,就說說今天的事,你來找我,他有緊張嗎,有沒有阻止你,哪怕一次?」
陳碸倏然偏頭去看鍋台邊的窗戶,喉結局促又苦悶的滾動了一下。
楊玲玲已經知道了答案,毫不意外的答案。
但凡梁白玉有露出不想陳碸去學校找她的意思,她也不會站在這裡。
她對這方面的篤定讓她自嘲,卻也是沒法不去面對的事實。
梁白玉就是有那個本事,輕飄飄就禍害一個村子的安寧,一個人的世界。
「他不在乎的,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站在懸崖峭壁上看風景的人,不慌不忙無所畏懼不受拘束,他的心裡裝著很多東西,有很多事要去做,一樣樣達成目的,沒有位置留給感情。」楊玲玲淡聲說出自己的判斷。
陳碸沉沉開口:「別說了。」
「我為什麼不能說?」楊玲玲壓抑著內心的情緒,「他太複雜了,你這麼簡單,你們不是一路人。」
陳碸拿走她手裡的水瓢,口氣生硬:「楊老師,謝謝你勸我爸掛水,這次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有事我會盡所能……」
楊玲玲伸手去碰男人的阻隔扣,被他鉗制住手腕,毫不遲疑的撥開。
「你爸那邊你自己看著辦吧。」楊玲玲按著發紅的腕部,冷色很差,「我不會再幫著你欺騙他了。」
她快步往廚房門口走,肩頭的麻花辮甩出狠絕的弧度:「我年輕沒病,日子長的很,我倒要看看,那個病人不像病人的梁白玉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
這番話實在是難聽,扎身後人的心窩。
陳碸抓著水瓢的五指收緊了些,又一次收緊,手背青筋突突亂蹦。
下一刻,他泄了力道,若無其事的幹完剩下的事,塌著肩背繞過鍋台,坐在了鍋洞前的小板凳上面。
兩個黑漆漆的鍋洞中間有個小洞,裡面放著火柴,還有一小包煙,那是陳富貴老早落裡面的。
陳碸摸出煙,生疏的咬一根在嘴邊,擦亮了火柴。
他靠著後面被煙灰熏黑的牆壁,閉眼吸一口煙,邊咳邊自言自語:「冬天就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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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明天見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