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黑漆螺鈿鑲嵌桌上肴饌羅列,林侯爺跟陶氏落座后,就溫聲吩咐用膳,幾位子女便捱次而坐,默不作聲的用著早膳。

這本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如果不是守門下人突然過來報信,那早膳期間將會如往常般平靜,安寧。

「鎮南王世子?他來拜訪……我?」林侯爺呆了呆。

下人雙手呈遞拜帖過去:「那晉世子道是有緊急要事,急要與侯爺相商。」

林侯爺擱了牙箸,接過帖子翻過看了又看,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他素日跟這晉世子並未交集,那晉世子怎麼就突然想起下帖子來拜訪他了?

沒道理啊。

林侯爺皺了眉,始終想不通晉世子會有何緊要事與他相商。

不免抬頭看了眼外頭天色,再過小半個時辰,他便要去上值了,那晉世子這個時辰拜訪,著實令他為難。

他內心是不想見的,可門外那位畢竟是皇親貴胄,自是不好得罪。捋須稍沉吟片刻后,他嘆氣一聲,就囑咐下人將人請到府上花廳中。

還是見上一面罷。

待林侯爺離開后,陶氏就吩咐其他人繼續用膳。

陶氏並未將這小插曲放在心上,畢竟按照往常經驗,一般這類下帖來府上拜訪他們侯爺的,多是政務上的事,或是有求上門,左右與他們內宅婦人無甚干係。

林苑斜對面的嫡親哥嫂也不覺得與他們有多大幹系。只當是來求他們父親辦事的,所以也心無旁騖的安然用餐。

至於林苑的三哥,至今還在莊子上養腿傷,她三嫂楊氏前些時日自然去了莊子上伺候著,所以他們夫妻倆並不在此間。

早膳過後,各自散去。

回去的一路上,主僕無話。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林苑一路維持的平靜面色方終於裂了絲痕迹。

春杏已是完全白了臉,神情惶遽,手腳冰涼。

主僕二人皆知,在晉滁踏進長平侯府的那一刻,她們便要做好迎接一場驚風密雨的準備。

「上茶來吧。」林苑坐在鶴膝桌前揉著額頭,心裡對這場甩不掉的舊戀情真是悔不當初。早知那晉滁是這般個難纏又混不吝的性子,當年初見他時,她就應扭頭就走,連半絲餘光都不應留下。

春杏不多時就端了黑漆茶盤過來。

林苑也讓她坐下,且喝幾盞茶,壓壓驚。

侯府跨院的花廳,高樓畫欄,粉牆飛檐。花廳設有狹長的步廊貫穿左右,前方設露台,每隔一段畫欄便高豎望柱。

林侯爺踏入跨院時,遠遠的便見了正斜倚望柱前,臊眉耷眼的盯著地面一處發怔的晉世子。

這一眼,林侯爺驚了下,差點沒敢認。在他印象中,這位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慣常是穿著一身張揚肆意的紅衣,騎馬遊街,甩著長鞭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或吆五喝六鬥雞走狗、或乖張肆意打架揍人的紈絝模樣,何曾見他這副峨帶冠博,溫文爾雅的儒生裝扮?

這時晉滁餘光瞥見了來人,細眸中情緒當即斂起,忙站直了身,對著林侯爺的方向還算恭敬的拱手做了個揖。

林侯爺也且收起心中驚異,忙回禮過去。待近前了,便客氣的笑道:「世子貴步臨幸賤地,足讓我府上蓬蓽生輝啊。」

「是晚輩冒昧打攪了,望侯爺勿怪才是。」

林侯爺抬手邀他至花廳內落座。

待下人端茶上來后,林侯爺怕耽擱上值,便也不與他多敘溫寒,直接笑問道:「恕我直言相問,不知世子有何急切要事,要與我相商?」

說這話的時候,他內心還在想著,哪有人辰初的時候就到人家拜訪的,未免也忒不講究了些。

然後他沒想到的是,他面前這位,不講究的還在後頭。

但見他話音剛落不過一會,就驚見對面那人忽的起身,朝外側跨半步,而後猛一撩袍擺,竟直直在他跟前跪下了!

林侯爺駭直了眼。

慌亂起身避讓,他萬般不可思議:「世子這是何意!」

晉滁未先回答,只慢慢抬手拍兩下掌。而後便見他那常隨田喜,下一刻就打那步廊外小步匆匆過來,手裡頭還提著兩隻肥碩的大雁。

「侯爺,晚輩晉滁心悅貴府千金已久。望侯爺成全,將三姑娘許配於我。晚輩可以對天起誓,自此以後,定待三姑娘如珠如寶,斷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語罷,晉滁就從田喜手裡接過大雁,恭恭敬敬的呈遞到林侯爺跟前。

「望侯爺成全。」

林侯爺眼前黑了兩瞬。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大雁,只覺得猶在夢中。

手掌猛地按住桌沿,好半會他方忍怒收回了眼。他朝外側過半身對著晉滁,猛一甩袖,臉色難看的打緊:「世子還是收回去罷。自古男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自作主張前來提親之理?天色不早,世子儘早回府罷,就權當無今日這事。」

晉滁臉色驟然一沉。

改將那兩隻大雁擱在桌上,他沒起身,只依舊耐著性子解釋:「此事自是已稟了家父,只待年底家父歸京,必當親自帶媒人到您府上,補全禮數。」

聽他提到鎮南王,林侯爺也不好再拉下臉來相對,只得且壓怒氣,對他解釋說小女無福,已許了旁家,只能辜負世子好意。

許了旁家這類的話當真是觸那晉滁逆鱗了,那狹長細眸中當即閃過冷怒。卻沒明顯表現出來,只略壓低眉眼,遮了遮其中神色。

「要論家世,我鎮南王府門第顯赫,可比那什麼御史家的可強過百倍。林侯爺,若你我兩家聯姻,你長平侯府的富勢定會更上一層。」

他說的不緊不慢,林侯爺卻聽出言外深意。

當即撫胸怒喘口氣,與此同時驚怒的回視。

這是當他是賣女求榮之輩了!

晉滁這時起了身,微掀了眼皮,絲毫不顧對方的驚怒,只又慢聲道:「再說了,尚未納徵,就不算正式許了人,令千金依舊是待字閨中。所以,絲毫不耽擱林侯爺將令千金,許配於我。」

聽得這般混不吝的說法,林侯爺差點沒氣撅過去。

怕再在此地耽擱下去,他就忍不住要出口惡言,遂丟下句有事告辭,便一拂袖就要離開。

「林侯爺。」

身後那咬字發重的聲音令他不得不停了步子。

晉滁摘下腰間系著的相思結,拿在掌心裡細微的摩挲著。他半眯了細眸,神色幾許變幻,似在遲疑與堅決中反覆游移。

「晉世子若無事,那老夫便就告辭了!」

在林侯爺即將踏出花廳的那一刻,他猛地聽身後傳來一言——

「我與三姑娘情投意合,望侯爺莫棒打鴛鴦才是。」

林侯爺的面色徹底龜裂。

「休得胡言亂語!!」

「侯爺如不信,招來三姑娘問問便知。」晉滁握緊手裡結扣,朝他逼近半步,眸光犀利如刃:「聽聞昔年侯爺也曾拆散過府上大姑娘姻緣,硬逼她嫁給韓國公府,毀她一生。今時今日,對於府上三姑娘,侯爺可又是要,故技重施?」

最後四個字宛若利刃毒箭,徑直扎進林侯爺心底,血淋淋撕開一道口子,讓他不得不直面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陳年舊事。

林侯爺的臉色當即大變。

林昌盛與林昌熙坐上府中馬車去衙門上值時候,還在疑惑的想著,那晉世子究竟是與父親說了何等要事,竟讓素來以公務為重的父親,破天荒的請了足足一日的假。

最關鍵的是,那人竟還是京城有名的紈絝晉世子,實在讓人想不通,他能有和要事還能與父親商量。

著實奇怪。

陶氏此時卻驚疑不定起來。

剛他們家侯爺派了他那常隨悄悄過來傳話,讓她瞞著下人耳目,帶苑姐兒去跨院花廳一趟。

花廳不是,不是有客來訪嗎?

對,她想起來了,下帖來拜訪的還是那鎮南王府的世子。京城赫赫有名的紈絝!

陶氏驚出了一身汗。

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苑姐兒與符家都開始走六禮了,快的話,轉過年就要出嫁了。侯爺這時候卻提出這般要求,她簡直很難不胡思亂想起來。

腦中不期又閃過一張含淚的臉。

陶氏的手開始打顫,腳底也站不穩,身體也在打晃。

「太太!」林苑掀簾進來時,恰見陶氏搖搖欲墜的模樣,趕緊上前扶住她,攙到榻上坐下,「太太這是怎麼了?我這就讓人請大夫過來看看。」

陶氏卻一把扯了她手腕,將她攔住。

「沒事,老毛病了。苑姐兒,你怎麼過來了?」

林苑就回道:「是父親託人來傳話,說要女兒來太太這一趟。」

陶氏的臉刷的下白了。

林苑忙替她撫胸拍背,又急急令人端了養身茶來,喂她吃下。又溫言軟語安慰,讓她凡事放寬心,莫要憂思過甚。

吃過茶后,陶氏手腳有了力氣,喘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后,就讓林苑扶她起身。

「苑姐兒走,娘帶你過去。別怕,就算那人是天王老子,也休想禍害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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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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