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司南從夢境中清醒,平復著自己起伏的呼吸,轉過頭望向窗外,暮色西沉。
「喝點水么?」祁航將溫水放到他的手中,「感覺怎麼樣?」
司南轉過頭:「沒事。」
他喝了一口水,水溫的不同令他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想到,對面的人,並不是他。所以,不會那麼剛好。
他想起上午傅沉川對他說過的話,臉上漸漸浮上一層暖色。他說,讓他想清楚,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想要的自己能不能給。可是,又有什麼必要去想呢……
「數據怎麼樣?」司南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然後去見他。
祁航將列印出的數據,交給他,上面已經細心地用紅色圈出了異常部分。
「從數據上看,你小時候的記憶的確存在缺失,但缺口並不是很大。」祁航又為他添了些水,「從起伏波動來看,你與傅警官的情況好像不太一樣。」
「你為什麼,要執著於這件事?」祁航想了想問道。
司南看著手上的數據,腦海里回想起夏萌萌之前說過的話。
——你對自己的記憶是不是一貫很有信心,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才是那種葯的第一個實驗品?
數據上的缺口,出現在他六歲之前。也就是他剛剛被擄到實驗區的時候,而在他的記憶里自己是注射過prometheus的。
不對……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種藥物究竟曾經迭代過幾次?
最早使人瘋狂的如果是第一代,那麼之後實驗區為了激發孩子們獸性放大五感的那種明顯已經不會讓人發瘋,那麼就該是第二代。之後能夠改變記憶構成的是加入了TR-30的第三代。
事實證明,二代prometheus並沒有使他失去記憶的效果,那麼,自己如果真的如同夏萌萌說的那般,他是第一個實驗品,會不會,是第一代的prometheus。所以他是唯一一個倖免於發瘋而死的,第一個實驗品?!
如果自己是唯一一個……他想起那條莫比烏斯環的鏈墜,在他的印象當中,整個實驗區,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那麼他是什麼時候戴上了那條鏈墜。當時遇見傅沉川的時候,那條鏈墜是他身上唯一能夠送出的東西,所以完全沒有考慮過那東西從何而來。他一直以為那是兒時家人的饋贈。而在那之後,那條鏈墜,成為了他對傅沉川無休無止的挂念。
可現在想想,那東西,並不是唯一。
那些記憶在腦海中劇烈地翻滾,直到模糊的畫面漸漸清晰,定格在那個長相輪廓都與傅沉川格外相似的少年身上。
司南猛地睜開眼,是了,是他。
實驗暴露的那一年剛剛被帶來的少年,因為年紀偏大,所以並不好控制。他記得陸舟將他單獨關在了另一間實驗室內,也記得路過那門口時,陸舟響亮的笑聲從裡面傳出來,他喊著的那句話是,成功了……
但後來,那個少年還是瘋了。
司南的腦海里閃現出那時的畫面,就在實驗室被搗毀的那一天,他看見傅沉川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將他護在身後,看著對面發了瘋的少年。
他感受得到傅沉川的顫抖,那是真正地想要保護他的堅定。哪怕對面面對的人,明明是更為親近的人……
「哥……」他聽見傅沉川開口,聲音顫抖,「哥,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阿川!」
對面的少年,卻雙目凝滯充耳不聞。
司南看見傅沉川雙手舉起那把刀,明明沒有任何把握,卻還是側過頭安慰自己說:「阿羨,你不要怕,我哥不會傷害我們,不會的……」而那雙舉著刀的手,卻沒有一點要放下的意思。
司南想起傅沉川那時的側臉,乾淨明朗,少年人的線條卻已經初見了稜角,汗水順著下頜角緩緩滴落。想起他轉身背對著自己的哥哥,將他死死地護在懷裡。任憑發瘋的哥哥拳打腳踢。
那畫面的最後,是跌倒在血泊里的少年,和擋在司南面前,手執染血刀子的他。
那就是司南不惜自行離開,永不見他,也希望他能忘記的事情。是司南二十多年來始終無法走出的愧疚。更是他再也沒有辦法將傅沉川三個字,從心口上移開分毫的起因。
那個少年,為了保護不過才相識不過一個小時的自己,拼盡性命,甚至失手傷害至親。
那時他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和血泊里的哥哥,渾身顫抖跌倒在地的模樣,看在司南的眼裡,近乎是刺眼的傷痛。可下一秒在他徹底昏厥失去意識之前,卻猛地轉過身,抱住了自己。
似乎不過是一瞬,那曾經護著自己少年,已然長成了高大的男人。密室中的他,也同樣是這樣義無反顧地將他護在懷裡。也會為了他的衝動而變得怒不可遏雙目通紅,卻終究還是不捨得多做責備。
想起他不顧自己鮮血淋漓的肩膀,死死地抓住他眼神兇狠地說:「你想死,沒那麼容易。」
在得到了自己並不想死的回答之後,便放鬆下了身體,伸出顫抖的手將他抱住,那聲音就在耳畔,溫柔且溫暖:「不死就好,不死就好。」
想起他輕吻著他說:「司無羨,司南,司教授,司阿喵,都是我的了。從此以後,你的每個名字,都打上了我的標籤,再與他人無關。」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
……
那一刻,司南忽然明白,他一直試圖守護的,是記憶里那個乾淨陽光的少年。卻忘了,少年人會長大,會變得更加勇敢更加強大,強大到不需要旁人守護,甚至可以成為他人的守護神。
如果曾經對那個少年的情感,是愧疚是牽挂,是珍視那曾經照進黑暗中的唯一的一束微光。那麼此時此刻,他愛上的男人,卻是太陽。
「是啊,他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面對一切。我又何必……」司南自言自語地起身,轉過頭看著祁航,「哥,謝謝你。」
祁航的目光有些沉,看著司南欲離開的背影,忽然開口:「小南,其實……」
司南回過頭看著他:「嗯?」
祁航垂首,要說什麼?阻止他去見他?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啊!
明明那麼了解,這個世上,只要是他下定了決心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更了解,他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都是他心心念念的。他又為什麼,要阻止他奔向內心真正的所求呢。
「我……就不送你了,幫你叫好車子。天快黑了,自己小心。」
「好。你早點休息。」司南說完,便快步衝出門去,彷彿一分鐘都等不及。
等不及將所有的一切都向他和盤托出,再沒有任何的隱瞞,所有的一切都要與他分享。
如果是他,或許自己再也不必擔心全心全意地去依靠,不必擔心會被背叛,會被放棄。所以再也不必,留有任何退路。只要跟著他一起向前走就好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願意,斬斷所有退路,一心向著你去。
所以請你,不要讓我失望。
呵,司南低下頭,笑著搖了搖頭,他怎麼會讓自己失望,他永遠不會。
車子在公寓樓下停穩,天已經黑透了。司南下車,抬起頭,對門公寓的燈亮著。他已經回來了。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樣的劇烈,只有在面對傅沉川的告白時才有過。他一向有來有還,這一次,他要重新向他告白,剖開自己,剖開過去,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從今以後都要共同承擔。不再退縮不再逃避……
電子鎖發出清脆的聲響,傅沉川並沒有回頭,能夠未經自己允許,自由出入這間房子的,不會有第二個人。那個人,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是他視若珍寶的人。
「阿川。」
他聽見身後司南急促的呼吸,甚至能夠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緒。但卻並沒有轉過身,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
此時此刻的他,無論是腦子裡還是心裡,都亂作了一團。
從案發現場的昏迷中醒來,有一些事,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腦海里。他一向是個凡事講證據的人,於是一件一件地去證明。從下午四點開始,跑遍了所有那些記憶里出現的地方。直到在老宅的樹下,挖出了少年時埋下的盒子。
盒子里的照片上兩個少年人追逐著奔跑在院子里的場景,鮮活生動,笑聲也越發地清晰。
「我想過了,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只要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司南的聲音明亮而堅定。
「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我總是在用我自己的想法揣測你會有的反應。是我自以為是,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的。最終卻淪為自我安慰。」
司南繞過沙發走到傅沉川面前,蹲下身體,微微揚起頭看著他:「我想告訴你,過去的二十三年,我不敢去見你,我怕因為我的出現讓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我怕我沒有辦法面對你,面對我內心的愧疚。」
「於是我安慰自己說,還不是時候,至少當我能夠完全自控,不會在回憶裡面失控變成當年的野獸的時候,我才有資格去見你。」
「等到我終於從崩潰中找回正常人的生活,我又跟自己說,我還不夠好,我尚且沒有能力保護我自己,又憑什麼去見你。我又給了自己一個走向你的目標,然後再用幾年的時間去完成。一個又一個的目標,讓我的每一天都走的堅定而充滿希望。」
「因為每一天,我都是朝著有你的方向走的。我為自己虛構了一條通往你的路,虛構出站在路的那一頭,等著我的你。」
「是你,成就了今天的我。然後,我就真的,遇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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