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抉擇
燕平笑道:「老劉,你還有多少秘密,就都說出來好了。
老劉眼望向虛空,像是在回憶一些往事。過了一會兒,問道:「你知道葉放這個人吧?」
問這個問題時,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沉重。
燕平道:「當然知道,他算是我的五師伯,三十年前,他覬覦掌門之位,害死病中的黃祖師,偷襲已被黃祖師立為接班人的霍掌門,最終陰謀敗露,被霍掌門出掌門令,召集所有門派長老聯合將其誅殺。此事算是咱們梅花派這幾十年來最轟動的大事,我又怎麼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其實他便是你的父親。」老劉突然插嘴道。
燕平滯了滯,彷彿沒聽到老劉的話似的,繼續道:「聽說他還暗中和蝙蝠山莊前莊主陸子衿交好,妄圖引狼入室…….」
「他真的是你的父親。」
老劉的表情,就像自己正在用刀一刀一刀地砍燕平,滿臉不忍和痛心。
燕平笑了,他指著老劉道:「老劉,你喝多了。」
「我是喝多了,可我說過,我喝多的時候往往說一些明白話。」老劉道。
「照你這麼說,我的師父師娘,還有掌門師伯們,都是我的殺父仇人?」燕平笑道。
「也不能這麼說,你師父和師娘並沒有直接參与對你父親的圍攻,但他們卻很清楚事情的經過。」老劉喃喃道。
「哦?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燕平的表情像是在聽一個有趣的故事。
老劉道:
「有,你父母死的時候,你剛剛出世不久,你師父陳萬春平時和你父親算是最熟的,他認為無論大人做過什麼樣的事,孩子是無辜的,就偷偷託人將你送給山下一燕姓農家,取名燕平,意思是希望你平凡、平安地活下去。可是,那燕姓人家兩口子不久就得了重病,臨死前又把你送還了你師父,你師父無奈,就收下了你這個徒弟。」
老劉嘆了口氣,指著酒罈道:「你師父本不想傳你武功,可是你天資聰穎,是真正的武學奇才,你師父見了你就像那三個月沒喝酒的酒鬼見了我老劉的七里香,忍不住傾囊相授,傳了你一身絕學,可是孩子你知道嗎?你越長越像你父親,特別是用劍時的儀態,簡直和你父親如出一轍,如果總是讓你拋頭露面,讓霍掌門他們知道你師父暗中收養惡人之子,難免是不好的事情,所以……」
「所以師父不讓我參加劍客盟大賽,就是怕我拋頭露面,暴露身份?」燕平插嘴問道。
「是的,不僅如此,你恐怕還不知道,咱們從華山回來當天,掌門的大公子霍飛就指名道姓要跟你比武,要不是你師父當場提出小青和他的婚事,沒準你已經讓霍掌門看出些蛛絲馬跡來了。」
「師父不同意我和小青師妹在一起,就是因為我的出身?」
「唉,也可以這麼說。」
燕平又笑了,「可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他問道。
「因為把你送給那燕姓人家的人,就是我。「
「老劉,你的故事越來越有邏輯了。」燕平喃喃道。
「不錯。燕平啊,這些事本不該讓你知道,可你若永遠被蒙在鼓裡,對你,對你師父,都不公平。我今天既然決定傳你刀法,就必須先告訴你這些真相,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要明白,今天在我這裡生的事,你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老劉鄭重道。
燕平默然片刻,滿滿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老劉,今天你這玩笑開得實在有些大了。」
老劉道:「呵呵,其實世上有很多事,的確都可以當成玩笑來聽的。」
兩人都笑了,笑了很長時間。
不過,他們的笑聲,聽起來更像是在哭。
老劉笑完接著道:「燕平啊,我知你滿腔抱負,一心想著行俠仗義、斬妖除魔,可是人生之路,荊棘遍布,處處都是陷阱,時刻被命運捉弄,要想實現理想哪有那麼容易。我告訴了你的身世,這對你來說實在太突然,我知道你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孩子,我希望你能堅持走自己的路。」
燕平木然點了點頭。
「你需要時間冷靜冷靜,要是還想學我的刀法,那就今晚三更,到後山那個倒掉一半的古塔下面來找我。去那裡很容易,穿過你家後面竹林那條小道,到三岔路口後走左邊那條路上山,一直到頭就到了。」
燕平還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記住!你若是選擇了繼續跟我學藝,你現在平靜安逸的生活很可能就會和你告別,其中利害,孩子你一定要斟酌明白。」老劉突然提高了嗓門,肅然地說道。
「我知道了。」燕平道。
「你可以走了,回去好好考慮考慮。今晚你若來了,以後每天晚上咱們都三更見面。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可讓其他人知道!」老劉看著燕平,意味深長道。
燕平默默起身,也不再說話,直接向外走去。
風吹過燕平的面龐,他看上去是那麼的茫然。
他的腳步時而沉重,時而踉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
「這個死老劉,酒鬼!瘋言瘋語!」他罵道。
突然,他一個趔趄,摔在了荷塘邊的草地上。
他並未立即爬起來,而是眼望蒼天,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行俠仗義?斬妖除魔?」他自言自語道。
他突然聲嘶力竭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笑聲無比悲愴,無比蒼涼,驚起荷塘中一群群野鴨。
良久,他才爬起來,望向荷塘深處,怔怔地呆。
他突然覺得很孤獨、很寥落。
他蹣跚著往家裡走去,腦子裡幾乎是一片空白。
「大師兄!」喊聲驚醒了恍如夢中的他。
是荷花。他不知不覺間已走到家門口,荷花遠遠望見了他,便小跑著迎了上來。
「大師兄啊,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荷花都著急死了!」荷花嗔道。
燕平看著她焦急的臉,突然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死死地抱進懷裡。
荷花措不及防,嚶嚀一聲倒了過去,燕平有力的雙臂箍得她差點透不過氣來,但她絲毫沒有掙扎的動作。
甜蜜的幸福感已將她完全淹沒了。
「大師兄,以前從沒有這麼主動抱過我。」她心想。
良久,荷花才喃喃說道:「大師兄,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燕平緩緩鬆開雙臂,輕聲道:「沒什麼,大師兄今天喝多了,咱們回屋吧。」
「哦,那我去給你泡杯茶。」
「好。」
燕平回屋坐下,怔怔地在那裡著呆,荷花給他端上茶來,他也忘了喝。
「大師兄,我給你打盆熱水泡泡腳吧,可以醒酒。」荷花道。
「好。」
荷花跑進廚房,點上火燒開水,灌上滿滿一桶,拎到燕平腳邊,道:
「大師兄,快把鞋脫了吧。」
「恩。」
燕平順從地讓荷花幫自己脫了鞋襪,然後把腳放入桶中。
荷花用手試了試水,道:「哎呀,大師兄,水有點燙,我去給再給你打點涼水。」
「好。」
荷花又風風火火地跑回廚房,打來一瓢涼水,小心地倒入洗腳桶中,這才鬆了口氣。
燕平看著匆匆忙忙的荷花,忽然問道:「荷花,如果大師兄的父母是罪惡滔天的大惡人,你還喜歡大師兄嗎?」
「我只知道大師兄是大好人,大英雄。」荷花頭也不抬地答道。
「謝謝你。」
「大師兄,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口氣怪怪的。」
「真的謝謝你。」
「大師兄,快趁熱把茶喝了,別涼了。」
「好。」
燕平喝完茶,沉默良久,忽道:「荷花,今晚三更大師兄有事要出去一下。」
「恩,你去吧。」
燕平看著荷花,赧然道:「荷花,以後可能每天晚上,大師兄都要出去。」
他說完這話,心中已經編好了各種謊言,比如自創了一套夜間專用的劍法。
荷花聞言沉默片刻,抬頭笑道:「大師兄,晚上路黑風涼,多穿點,小心點。」
燕平聞言一怔,然後又低下頭去。
因為他不想讓荷花看見,感激的淚水已經濕潤了他的眼眶。
※※※
月已上樹梢,是黯淡的上弦月。
夜風起,吹得窗外的竹林濤聲陣陣。
已近三更。
燕平站在窗前,出神地望著屋后那條小路,那條通往後山古塔的小路。
朦朧的夜色下,小路兩邊的竹林隨風搖擺,出嗚咽的聲音.
月色本來是溫柔的,夜風本來也是溫柔的,但有了這種聲音,天地間竟似有一些詭異神秘的氣氛。
遠望去,星月之光點綴下,那林間小路竟有點像一個怪物的大口,正大張著似要吞噬什麼。
燕平回過頭,看了看已經熟睡的荷花,然後邁步出門,向那條小路地走了過去。
他的步伐很堅定,腰挺得很直。
可他並不知道,他剛走出門不久,荷花就從床上起來,痴痴地看著他的身影,看著他消失在竹林背後。
「大師兄啊大師兄,你今天心事重重地回來,荷花怎麼會覺察不到?」
「大師兄啊大師兄,你一定又受了什麼委屈,你可知荷花見了你那惆悵的樣子,心裡跟你一樣難過?」
「大師兄啊大師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要面對什麼,荷花永遠支持你!」
黯淡的月光下,荷花眼中的淚花一閃一閃,宛如清泉中的珍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