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妖刀
深山,古塔,倒掉的古塔。
誰也說不清楚,這荒僻的深山中,怎麼會有個塔。
老人們常說,有塔的地方,總有妖。
塔矗立在那裡,就是為了鎮妖。
塔倒了,妖就會跑出來。
燕平走出竹林,向那倒掉的古塔走去。
遠望去,塔下竟有點點火光,忽明忽暗,有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燕平走近那火光,忽然間,四周亮起了四盞火把,然後他就看見了叼著煙斗的老劉。
「你來了。」老劉道。
「我來了。」燕平道。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燕平仰望夜空,一字一句道:「我燕平蒙梅花派陳萬春撫養長大,更蒙他老人家尊尊教誨,自幼飽讀詩書、通經識禮,練的是堂堂名門正派的劍術,崇拜的是自古那些頂天立地的英雄,心中時刻不敢忘記的,就是『俠義』二字,我的生父若真是你說的那個人,那他就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師父一番苦心,擔心我知道真相后心懷忌恨,實在是多慮了。」
老劉聽著他這一番慷慨陳詞,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點頭說道:「你這麼想就好。」
「那我們開始吧。」燕平道。
「先給你看一樣東西。」老劉說完,從身旁拿過來一個狹長的黑色木匣,打開木匣,燕平就看到了一把刀。
青絲帶密密纏繞的刀柄,看上去略有些長;刀鄂是純銅的,而黑檀木製成的刀鞘,線條還算流暢。
老劉的神情顯得十分莊嚴而肅穆,他拿起那把刀,遞給燕平道:「你且先看看。」
燕平接過,拔刀。
寬厚的刀背,深深的血槽,鋒利的刀刃,刀身在月色下閃著淡淡的光。
看起來,這實在是一把普通的刀。
「這刀如何?」老劉問道。
燕平輕輕撫摸著那刀,良久道:「普通,但不簡單。」
「哦?哪裡不簡單?」
「這刀上,有歲月的痕迹。」燕平喃喃道。
「你果然有眼力。」老劉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道:「這刀問世之日,距今已有百多年了。」
「這刀究竟有何來歷?」燕平問道。
「說來話長。」老劉抽了幾口煙,然後問道:「我問你,你可知當今武林,有四把叱詫風雲的名劍?」
「當然知道,是紫薇、驚虹、太阿、烏丸四劍!」燕平道。
「不錯,這四把寶劍,是當今鑄劍奇才吳大師的先祖吳夫子於一百多年前所鑄,各個削鐵如泥,吹立斷,是鋒利無比的無上利器,在方今武林中,這四把寶劍,其實就是地位和權力的象徵,誰擁有其中之一,可以說就擁有號令武林群雄的能力!」老劉道。
「太阿、紫薇乃雌雄雙劍,分別是武當、峨眉的鎮山之寶,也一直都是這兩大門派的掌門佩劍;驚虹劍是南宮世家的祖傳寶劍,現在南宮長萬手中;烏丸劍的經歷就複雜多了,據說該劍通體赤黑,劍光如墨,一直流落於風塵之中,近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傑為了爭奪這烏丸劍而喪命,到如今該劍也下落不明。」老劉接著道。
「這四把寶劍,難道跟這把刀有什麼關係?」燕平問道。
「說來話長。」老劉掏出几絲煙葉,塞入煙鍋,深深吸了幾口。
每當提及陳年舊事的時候,他總是要先點上煙抽幾口。
然後他眼望虛空,緩緩道:「大約一百四十多年前,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天降奇石於終南山麓。此石通體赤紅,呼嘯而至,所到處灰飛湮滅,駭人之極。落地后引熊熊大火,連燒七日七夜。火熄后數日,當地一位姓嚴的鐵匠進山採鐵,現了這塊奇石。這位鐵匠看出此石乃鑄劍的絕好材料,便把它拾回家中。
巧的是,不久后吳夫子路過此地,現了這塊石頭,便從鐵匠手中將其買了下來,然後采惠泉之水,苦煉九九八十一天,終於煉成了四把無上利器,也就是紫薇、驚虹、太阿、烏丸四劍!
這四劍的來歷,江湖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大家所不知道的是,那位嚴姓鐵匠只是把那塊天外奇石的一半賣給了吳夫子,他自己卻用剩下的一半石頭,鑄成了一把刀!」
「難道就是這把刀!?」燕平奇道。
「不錯!」老劉鄭重道。
「可是,這刀看起來如此普通,無論如何也無法和那四把叱詫風雲的寶劍聯繫到一起。「燕平沉吟道。
「外表普通,實則也有奇特之處。」
「哪裡奇特?」
「據說,這把刀在揮舞之時,能出奇特的哭聲!」
「哭聲?那這把刀,豈不是把邪惡的妖刀?」燕平詫異道。
老劉看著燕平,神情肅然道:「孩子,你一定要記住,刀並不邪惡,邪惡的是人心!」
燕平看著手中的刀,並未對老劉的話多加在意,而是抽刀揮了幾下。
卻沒有半點聲音。
老劉笑道:「不用試了,我試了很多次了,沒聲音。」
燕平道:「會不會是訛傳?或許這就是一把普通的刀?」
老劉搖搖頭道:「不會有假,因為告訴我這個秘密的人,絕不是胡說八道的人。」
「這人是誰?」
「就是你的祖師黃天放。」老劉看著驚訝的燕平,繼續道:「這是一把能通人性的刀,黃天放告訴我,當這把刀和使刀的人心靈相通的時候,它就能出那奇怪的哭聲!」
「為什麼只是哭聲,而沒有其它聲音?」
「或許,這本就是把傷心的刀,所以,能讓他聲的人,也一定是個傷心的人。」老劉意味深長道。
燕平聞言,重新審視了一番手中的刀,接著問道:「這把刀怎麼會到了你的手中?」。
「你且聽我慢慢道來。那位嚴姓鐵匠晚年生活凄涼,多虧了他的一個好朋友照顧,為了表示感謝,他就把這把他視若生命的刀,送給了他的這位好友。」
老劉頓了頓,繼續道:「
他的這位好友,就是咱們梅花劍派的開山祖師,梅挽強梅真人。」
「啊!?」燕平吃驚地張大了嘴。
「同這把刀一起送給梅真人的,還有這個。」
說完老劉又從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卷黃的羊皮卷。
老劉攥著羊皮卷,對燕平道:「這卷中所繪的,是那位鐵匠自創的一套刀法。燕平我告訴你,這把刀,是咱們梅花派的鎮山之寶;這卷中的刀法,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咱們梅花派歷來只傳掌門人的絕頂刀法!咱們梅真人後來雄霸武林,打遍天下無敵手,靠的不是寒梅十三式,也不是梅艷三絕劍,而是這套刀法!」
老劉這番話,雖然是沉聲說出,卻如晴天霹靂般,將燕平震在當場!
良久,他張口結舌道:「不對不對!老劉,你日前說你只是從黃祖師那裡偷學了幾招,為何你現在既有這刀,又有這刀譜,你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老劉目光逼視著燕平,緩緩道:「孩子,我倆相識已久,也算是忘年交,我老劉雖然只是個花草匠,卻自問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你相信我,沒錯的……」
「老劉,我當然相信你,可是……」
「你還想不想行俠仗義?你還想不想斬妖除魔?你還想不想挽回你父母的名聲?!如果想,你就不要多問,跟我學這刀法!」老劉厲聲道。
燕平瞠目結舌,良久才下了下決心,鄭重道:「想,我想!」
「好,這就好,你學成之後,我自會告訴你個中原委。」老劉舒了口氣,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現在咱們開始學這刀法。」他說道。
「好。」燕平道。
「不過在學刀法之前,我先問你個問題。」老劉道。
「什麼問題?」
「我問你,刀法也好,劍法也罷,最關鍵的是什麼?」
燕平沉吟片刻,道:「莫非是快?」
「錯!」老劉搖頭道:「是致命!」
「快也好,狠、准也罷,都是手段,最終目的,就是致命!」
燕平倒吸了一口涼氣,平日里和藹可親的老劉,說這話時竟顯得殺氣畢露。
老劉繼續道:「先人們創造出刀劍這等利器,不是為了砍瓜切菜,更不是為了舞起來供人欣賞,而是為了致人於死地!致自己的同類於死地!孩子,雖然聽起來難以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
燕平默然點頭。
「我再問你,除了致命,接下來是什麼最重要?」
「呃,我不知道。」
「是一刀致命!能一刀把對手殺死,就絕不能等第二刀!一定要搶在對手致你於死地前,將其致命!否則,最後死的,就是你。」
「現在,我就傳你這世上最致命的刀法!」說完,老劉打開了羊皮卷。
展現在燕平面前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人,一把刀。
人的身姿各式各樣,但全是非常詭異突兀的那種;刀,則跟他手中那把一模一樣。
整張羊皮卷,一共有七套圖。
老劉道:「這套刀法,一共有七式。」
「只有七式?」
「不錯,但你千萬不要小看這七式。」老劉頓了頓,道:「音調不過宮、商、角、徵、羽五種,可這五音便能組成各種各樣的曲樂;味道不過酸、甜、苦、辣、麻五種,可這五味調和起來,就能做出各式各樣的佳肴;這七式刀法,每一式單獨使出,可能都殺不了一個庸手,但若是組合起來,則能幻化出千變萬化的殺招!」
燕平出神地看著那刀譜,忽道:「這二式若組合起來,倒有點像我那招藍梅情深。」
老劉聞言,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贊道:「你果然是天才!不錯,這套刀法的精要之處就在於靈活運用,不拘泥於半點形式。你看這招,撅著屁股,換了那些自命不凡的武當弟子,恐怕沒人肯練它。可是,這招往往能在實戰中獲得奇效!」
「恩!」燕平點了點頭,對各大門派弟子刻意追求華麗的行為,他一直都不以為然。
老劉接著道:「這七式刀法,每一式都突兀怪異,相悖於人的生理習性,本身就很難練;但更難的是將其融會貫通,收自如,化腐朽為神奇!我老劉窮盡數十年時間研習此刀法,至今也不過參悟了十之三四,如果要真正精通此刀法,我看不但需要經年的苦練,更需要無數實戰的磨練才行。」
「那我該如何練它?」燕平問道。
「先一式一式練熟,然後我把我這些年的心得傳於你,最後,你我共同研習它!」老劉道。
燕平沉默片刻,道:
「那麼,開始吧。」
「好!」
於是,燕平從刀鞘中,拔出了那把刀。
漆黑的夜色中,只見淡淡的刀光一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