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高凡果然在他爸的折磨下練出了幾分火候,一個湯鍋煮的色香味俱全,哪怕裡面沒有肉。
兩個人都窮,不捨得買肉,只能把豆腐乾權且當肉吞了。小錚一開始被李曉言放在凳子上,但他坐不住,使勁搖動,焦慮不堪,甚至還有伸手弄翻湯鍋的趨勢。
李曉言和高凡目瞪口呆看了一會兒,高凡一拍桌子:「是了,這孩子既然是個傻子,他媽平時應該是喂他吃飯的,多半還是抱著喂的,我看我們飯館里那些帶孩子來吃飯的女人都是這麼乾的,雖然那些孩子比咱小錚小得多。但傻子不就和嬰兒差不多麼?」
高凡就是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只是一小會兒的功夫,他就咱小錚咱小錚的喊得十分順溜,讓李曉言自嘆弗如。
高凡伸手抱許錚,許錚就像一頭炸毛小獸一樣,嘴裡咿咿呀呀喊了出來,搖晃的更厲害,高凡趕緊縮回手去。
「可能是我想錯了。」高凡摸摸腦袋,「這可咋整,要不把他放床上,等我們吃完把他送回去,讓他媽喂他。」
李曉言看著許錚焦慮暴躁的神色,心裡一緊,這孩子什麼都不會,長大了要咋整?他媽能養他一輩子嗎?他媽要是出啥事走了,這孩子恐怕連從垃圾堆里翻食物都不會。
她突然有些上火,便不顧許錚的掙扎,一把將他抱過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拿筷子不輕不重的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給我老實點,這麼大了還不會吃東西,還穿開襠褲,我都替你丟人。」
她一手緊摟住許錚的腰,一手握著許錚的右手,帶著他轉動手裡的筷子,試圖夾東西。
許錚又要嚎叫,李曉言直截了當的在他耳邊吼起來:「閉嘴!鬧鎚子鬧,別在我面前裝傻,我知道你不傻。」
許錚被耳邊這道驚雷給鎮住了,果然安生了許多,漸漸不搖不晃了,乖乖坐在李曉言的腿上,仍由她的手掌帶著自己轉動手裡的兩根棍子,然後夾起菜,李曉言湊上前給吹涼了,再送進他的嘴裡。
他媽一直都是用勺給許錚喂飯,因為許錚連洗臉都學不會,所以他媽就直接放棄了教他用筷子吃飯這麼複雜的工程。許錚第一次握著兩根棍子夾菜,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神奇。
兩根棍子,怎麼就能夾起這麼多東西呢?他看著面前的高凡一筷子能夾起一大堆,覺得神奇的不得了,他想自己試試,但被李曉言的手握著,又有點捨不得,李曉言的手掌比許錚要大得多,幾乎能把許錚的小爪子完全包裹在裡面。這讓許錚覺得很心安,很寧靜。
高凡一直覺得他這位朋友李曉言是閻羅王家哪位親戚投生的,不管長得多美,臉上總是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現在看她坐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教個傻孩子用筷子吃飯,就覺得搞笑,場面有點滑稽,尤其李曉言的臉上並沒有半點慈祥溫柔的模樣,還是皺著眉,一臉不耐煩,似乎下一秒就能把許錚連人帶筷子一道扔出去。
而她懷裡的那個小崽子,居然被罵了兩句后就開始乖乖吃飯了,高凡覺得這個倒霉孩子可能真是看臉下菜碟,眼裡只有美醜,不看內在品質。
高凡既心酸又樂顛顛的吃完這頓飯,他一看時間,快開晚飯了,就趕緊拔腿跑了,留下李曉言一個人刷鍋洗碗。
李曉言幹完活,就把許錚的臟衣服裝口袋裡,抱著許錚回家,他家的門大開著,他母親已經忙完了事,坐在凳子上發獃,顯得疲憊又哀婉。
她穿著低胸短裙,頭髮濕漉漉的耷拉在肩膀兩側,額頭上還有未乾的汗珠,她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地面。
李曉言沒有進門,她在門口把許錚放下,把臟衣服放在門邊:「那個,阿姨,你家小錚剛才滾髒水了,我給弄回去換了身乾淨衣服,這是他的臟衣服,給您擱門邊了。」
許錚媽趕緊站起來,有些慌張,尷尬的笑了一下:「謝謝了,這孩子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
李曉言畢竟十三歲了,看著許錚媽穿的這麼暴露很尷尬,趕緊轉身要走,她只走一步,就被許錚一把抱住了大腿,李曉言低頭看那孩子,雖然他臉上木木獃獃的,但李曉言好像能從他眼神里讀出點訊息,那是一種恐懼。
許錚媽趕緊把他從李曉言腿上扯下來,抱在懷裡:「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改天我把衣服洗了再還給你,真是謝謝了。」
李曉言愣了一下:「不還也行。」她看了許錚一眼,就扭頭走了,這孩子命苦,但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人活在世上,有貴命,有賤命,得認。
她自己對命運下了戰書,卻依然覺得,那看不見的命運之手,強大到讓人窒息。
這次過後,差不多一個月,李曉言都沒有再見過許錚。他爸這次進了五百多的貨回來,一家三口白天黑夜連軸轉,本著只要錢不要命的精神開始了他們的小買賣。
白天,李曉言幫著她媽守攤,因為她能算清帳;晚上,李曉言幫著她爸守夜,懷裡永遠揣了一把刀,框下面還有長棍,她只能趕在幾個空閑時間段抓緊睡覺,她爸媽雖然心疼,嘴上卻不說,因為他們知道還非得這孩子在場不可。
就這樣沒日沒夜忙了一個月,他們成功賺了六百多,吳貴芬終於去銀行開了個賬戶,存進了第一筆款項。
李曉言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些憔悴,但精神卻很好,這是她第一次嘗試賺錢,第一次堂堂正正面對社會,這些辛苦的經歷讓她原本暴躁憤怒的心變得踏實了一些,安撫了少年人焦慮敏感的神經。
暑假還剩半個月的時候,她被勒令在家裡寫作業,不再出去擺攤。她媽已經學會算帳了,晚上也是風平浪靜的,沒有出過岔子,她想著自己確實該寫作業了,就留在家裡。
誰知道當天晚上就出了事,不過出事的不是他們家,而是許錚家。
當天晚上三點多的時候,她在街邊的竹席上睡覺,雖然白天要在家裡寫作業,但到底不放心她父母守夜攤,就索性拿了竹席被子在街邊的屋檐下安了窩。一陣警笛聲劃破夜空的寧靜,把李曉言從睡夢中驚醒,她一下跳起來,條件反射性的摸出枕頭下的刀,卻看見街上風平浪靜,她父母也昂著頭打望警車去的方向。
這個三岔路口離棚戶區很近,他們看見警車拐進了棚戶區入口,在那棵歪脖子樹前停了下來。
吳貴芬:「出了啥事?」
李長青搖搖頭,李曉言直覺有些不好,對她父母說道:「我去看看。」
吳貴芬:「別去,萬一有壞人呢?」
李曉言心裡跳的慌,沒理會她媽,伸手一搖便跑了:「我就遠遠看一眼。」
她跑回棚戶區時,已經有好幾個人從睡夢中被驚醒,圍在了巷子口,李曉言眼皮跳的厲害,要往巷子裡面鑽,山東大娘一把扯住她:「別去,太恐怖了,你一個小女娃別看。」
李曉言倒吸一口涼氣,站在一旁的劉家豪一貫鎮靜的臉也變成了青白色。
「許錚媽被人殺了……很殘忍……你還是別看了。」
李曉言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卻已經開始往裡面去了,她走到許錚家門口,門口被拉了警戒線,但裡面的場景還是看的清清楚楚。
許錚媽倒在地上,鼓著眼睛,滿地都是血,她被人開腸破肚,脖頸上也被捅了幾個血窟窿,死狀極慘。
在她腳邊,是坐在血泊中的許錚,他像從紅染缸里剛被撈出來似的,身上穿的還是那天李曉言給他的衣服,他低著頭一動不動,直勾勾看著地上還未凝固的血液。
李曉言腦袋一熱,提起警戒線大步走了進去,一個警察急忙拉住她:「幹什麼,出去!」
李曉言:「那孩子怎麼樣,還活著么?」
警察:「你認識他?」
李曉言:「鄰居。」
警察伸出自己的手,上面有個沾了血的牙印:「那孩子咬的,他還活著,不過不讓抱,你先出去,別妨礙我們查案。」
李曉言沒搭理他,又朝許錚走了兩步,她蹲下身,朝許錚輕聲說道:「許錚,還認識我不,我是李曉言。」
警察要去把李曉言拉走,卻被他上級擋下了:「先別管她,那孩子誰也認不出,讓她試試,也許能讓那孩子清醒過來……那孩子可能目睹了全過程,得讓他開口才行。」
許錚仍舊獃獃的看著地面,沒有動靜,李曉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了碰許錚被血糊住的臉蛋,許錚猛地抬頭,一口咬住了李曉言的手。
一陣劇痛從手掌直竄到心裡。
李曉言悶哼一聲,沒有罵出來,她忍著痛沒有去踹許錚,也沒有一巴掌打崩他的牙,許錚好像著了魔一般,死死叼住李曉言的手,似乎要把她的肉撕咬下來。
李曉言都快疼哭了,她另一隻手慢慢揉著許錚的后脖梗,努力讓聲音柔和一些:「沒事了,沒事了,別害怕,沒事了。」
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一個勁兒的說「沒事了」,說了十幾句后,許錚忽然鬆了口,獃獃的看著李曉言,像半夜裡突然見到鬼一樣。
然後,他伸出還在滴血的雙臂,停滯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