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李曉言一句話也沒說,沉默了幾秒鐘,她就像那天一樣,一把抱起了許錚,許錚把雙手環在她的脖頸上,把臉埋進了她的肩窩。

滿身的血腥味,熏得李曉言作嘔想吐,但她此時此刻身心都像塌陷一般,空落落沒個著落,懷裡的小崽子把她摟的緊緊的,瑟瑟發抖,好像這個人是他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李曉言從來沒有被人這麼需要和依靠過,心裡好像被人狠狠抽出了一條根,緊緊的埋在了大地上。

醫院救護車來了,醫生想抱許錚,卻拉扯不下來,李曉言抱著許錚一起上了救護車,李曉言爸媽背著背簍回來看情況,看著滿身是血的許錚緊緊摟著李曉言,李曉言的臉頰脖頸也沾了許多血,頓時頭皮發麻,嚇得說不出話來。

救護車走了,許錚媽的屍首也被運走了,這場帶血的噩夢籠罩在整個棚戶區的上空,和著後半夜的雨水化作漫天血雨,澆出了滿地腥臭。

許錚經過檢查,沒有發現傷口,顯然罪犯沒有殺他的打算,警察試圖讓許錚開口,卻發現他連一句話也不會說,就放棄了從他這裡尋找線索的打算。

不過就在案發的第三天,罪犯倒是自己來警察局自首了,是個瘦小佝僂的老頭。他說他是被害人的公公,當年被害人殺了他兒子,他找了將近三年才找到這個女人,事先觀察了半個多月,準備好了作案工具,一步到位結果了這個女人。

至於開腸破肚,是因為這個女人臨死前還在求他放自己一年,讓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她再去他兒子墳前自殺謝罪。

這個老頭一下就氣瘋了,想著他兒子慘死在這個女人手上,她卻在外面跟別人懷上了野種,就下了重手。

至於許錚,到底是他孫子,他下不去手。

他唯一的兒子死了,老伴年前也病死了,他已經生無可戀,拔掉心裏面這根刺以後,他把女人的錢翻出來,好吃好喝了兩天,就決定來自首了,只盼警察能給他個槍斃,讓他能快點離開這個絲毫不值得留戀的世界。

他從兜里掏出一疊錢,遞給警察:「這是沒花完的,麻煩你們給我孫子,那孩子從小就傻,不知道以後要怎麼活,這錢我沒敢多花,麻煩你們交給他。」

這老頭好像一夜之間也變傻了,許錚那孩子就算拿到錢,恐怕也會扔進火里當紙燒,但他實在無心再管其他人其他事。這世界的甜太少,苦太多,他當了一輩子農民,傾家蕩產給兒子娶了個媳婦兒,沒想到兒子居然被這個女人殺了,老伴哭瞎了眼,身子徹底垮了,他拿了一輩子鋤頭,沒想過要拿刀,但實在沒辦法,生活太苦了,太苦了,他不拿刀沒辦法,他只能這麼做。

他希望孫子能有一點甜,但他已經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甜這個東西存在了。

結案以後,許錚被送去了福利院,他這種情況沒有人願意收養。他自己不會吃飯,而且似乎是為了絕食抗議,哪怕福利院的阿姨喂他吃飯,他也絕不張嘴。

最後實在沒轍了,阿姨們把他的嘴掰開,硬把湯飯灌下去,才沒讓他絕食成功。

半個多月過去,棚戶區的人雖然還在討論這件血腥慘案,但也漸漸淡了下來。這個棚戶區里有病死的,有燒炭自殺的,有吸毒得艾滋病死的……這裡的居民已經見識過許多死法,一半心還是熱的,另一半早已麻木。

學校開學后,李曉言又回到了早六晚十一的生活,她讓她爸別擺夜攤了,但在利潤的誘惑下,她爸哪捨得放棄。白天的生意不好做,還要和別人搶生意,李曉言他們守夜攤只遇到過一回小型鬥毆事件,對他們沒有什麼影響,就逐漸放開了膽子。

李長青:「他們打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他們也不會和我一個賣水果的糾纏,你顧好自己的成績,少管這些事。」

李曉言爸二兩白酒下肚,把李曉言的又一次勸說堵了回去。

李曉言無奈,只有放棄,心裡暗暗祈禱千萬別出什麼事。

她周末去福利院看過許錚,但她沒進門,只在大門口站著,看著那群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許錚明顯融不進去,他一個人坐在一棵大樹下發獃,他現在不掏泥巴了,只是發獃,從早上發獃到晚上,李曉言一共去過四次,前三次看許錚穿的還是正常褲子,第四次去的時候他們就給他換成了開襠褲。

李曉言暗暗嘆一口氣,走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進去,或許是不敢進去,她永遠忘不了許錚那天渾身是血緊緊摟著她發抖的身子,她比誰都明白這孩子需要她,但她負不起這個責任,也不敢負這個責任。

初二的課程繁重了許多,李曉言一旦決定好好學,就一直捏著鼻子忍著不適天天看那些語文英語,一個月後的月考,她成功把這兩科拱上了及格線,心裡別提有多得意。

她那個班主任還是時不時拿眼睛斜視她,但李曉言巋然不動,全然當他不存在。這個暑假,李曉言睡了一個多月的大街,做了一個多月的生意,還目睹過一場殺人案,她的心好像一夜之間被催熟了一半,四周這些同學和老師,對她來說,好像只是紛繁世界的一粒塵芥,變得渺小了許多。

眼神也好,話語也好,她都不是那麼在意了。

轉眼便是第二個月月考,李曉言的語文英語又進步了十幾分,數學物理的成績依舊是將近變態的滿分,她還報名參加了省里的物理競賽,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學業上。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去看過許錚了,她除了打定主意要學好,同時也打定主意要把許錚從心裏面抹去。既然負不起責任,那這種糾結就只能是一種痛苦和折磨。李曉言的思維模式和數學公式一樣,直接又乾脆,要麼好好照顧,要麼徹底遺忘,糾結萬分的情感模式不適合她。

就這樣沒日沒夜熬到了期末,李曉言臨門踩了一腳油,衝進了年級前十,物理競賽經過初試複試的折磨,也獲得了省里的二等獎。班主任對她的態度再次一百八十度轉變,天天笑眯眯的,看她的眼神好似看一個金元寶,但李曉言不怎麼搭理他,她拿了成績后徑直回家,把成績單拍到了飯桌上。

李曉言媽歡喜的蹦躂起來:「還是我閨女聰明有本事,我早就知道你只要想學,就一定能學好。」

李曉言爸端著臉點點頭:「不錯,下次爭取進前五。」

沒過兩天,李曉言和劉家豪的成績就傳遍了整個棚戶區,成為了區里最熱的新聞。

人人都說,棚戶區出了兩個金蛋。

劉家豪也考進了李曉言的那個學校,入學考年級第三,期末考年級第二,他比李曉言的成績還要耀眼,但整個人看上去好像更加亂糟糟了。

一般學生上了初中,男女性別意識越來越強,不管男生女生,都會越來越關注自己的穿著打扮,開始愛美了。但這個「一般」顯然要把劉家豪排除在外,他整個人木訥沉靜,一雙眼深邃的像個山裡的古潭,他那頭堪比金毛獅王的頭髮就好像從來沒有梳理過一樣,鞋子也是臟髒的,指甲縫裡經常有淤泥。

他有個妹妹叫劉寧,比他晚出生幾個小時,但整個人的行徑卻和他完全不同。劉寧出門前總是要收拾齊整,頭髮要弄出幾個花樣比較一番,從中選擇一個最美的,鞋子每天都擦洗的乾乾淨淨,書包上也掛了小女生最愛的那些裝飾物。

單從五官上來說,這兄妹倆長得還挺像,唯一的不同就是劉家豪是內雙眼皮,劉寧是外雙眼皮,區別也不大,如果劉家豪好好捯飭捯飭,必然是個小帥哥。

劉寧每天差不多和劉家豪、李曉言同時出門,再和他們順路一起去學校,在眾人的側目而視和交頭接耳中,笑靨如花的和李曉言道別,各回各的教室。劉寧喜歡和李曉言走一道,雖然她打扮打扮也是個小美女,但和李曉言這種一站那兒就像吸鐵石一樣吸引所有目光的大美人沒法比,和李曉言站一起時,她才能感受到被所有人矚目的感覺。

李曉言和劉寧雖然常常一起走,但一路上兩人幾乎沒什麼話說,和劉家豪倒是能說一路。兩人能從棚戶區爭論到學校,從棚戶區的某人某事再到學校某個科目老師,劉家豪的思維模式也是條分縷析式的,而且涉獵極廣,他似乎什麼雜書都看,也總能從這些雜書中提煉出一些有價值的訊息。

期末考試前一天,他和李曉言碰到,說了一些讓李曉言震驚的訊息。

「我最近看了一本醫學雜誌,上面看到一個病例和許錚很像,那本雜誌上說這種病叫做自閉症,是一輩子都治不好的,患者的身體指標都正常,但就像住在一個孤獨的城堡里,周圍的訊息對他們來說是片段性的,很難形成連貫的邏輯。這種病,如果小時候沒有好好引導,長大了病情會越來越重,而且這個病的表現形式紛繁複雜,在不同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現,不同階段還會有不同的表現,有些還會自殘。」

李曉言停下了腳步,低著頭沉默不語。

劉家豪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道:「但這些孩子裡面,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治好的,他們會對某個東西,某件事情,某些人有感應,那就是治療他們的突破口,可以借敏感點嘗試著把他們從封閉的城堡里拉出來。我聽許錚媽說過,許錚去檢查的時候身體指標都很正常,我覺得他應該不是腦子有問題,而是得了自閉症。」

李曉言聽著「自閉症」三個字,實在有點接受無能,在她的認知里,人可以閉上嘴巴,閉上眼睛,也可以捏著鼻子,捂住耳朵。

但,人能關閉自己的腦袋和心嗎?

李曉言冷笑一聲:「他還真是出息大了,能自動關閉內臟器官了。」

劉家豪已經習慣李曉言這種混蛋式的說話方式,沒搭理她,繼續道:「我覺得小錚的敏感點就是你。」

李曉言轉過頭看劉家豪,雙眼掠過一道利光。

劉家豪:「你來之前,小錚對誰都沒反應,但他見到你的第一面,就對你的行為做出了反應,這實在無法用常理來解釋。我看的那本雜誌上,那個孩子是對拼圖有反應,他第一次拿到拼圖,就能很快拼出複雜的圖形,他父母和醫生,就是根據這個對他進行訓練的,現在他已經能勉強說話和自理了,還考進了大學。」

聽到「考進大學」四個字,李曉言的目光陡然明亮了許多,她有些不敢相信,顫著聲問道:「真的?……但,這也只是你的猜想。」

劉家豪:「不錯,考上大學是雜誌上寫的,小錚得的是自閉症這一點的確是我的猜想,所以我也只是把這個訊息分享給你,訊息的正確與否,要經過驗證。」

他看著李曉言不自在的表情,已經對李曉言的心思猜出了一些,他伸手在李曉言的肩膀上拍一下,像個老陳持重的大人那般說道:「你不要有壓力,你不欠他的,沒必要為他負責,你們也不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弟,只是見過幾面而已,真不用在意。」

劉家豪說完就走了,留下李曉言一個人站在那裡腦子發懵,劉家豪說的輕描淡寫,但他就像舉起一塊千斤重石,往李曉言身上砸了下去,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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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崽子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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