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入山
烈日炎炎,草木繁盛的江黎山下,狼族長老柴鼎然領著一隊人馬翹首以盼。
柴栩嬌等得有些累了,不悅地問:「爹,雲鏡山的妖怪何時才到啊?」
「莫急,」柴鼎然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說是今日便會到了。」
柴栩嬌噘嘴,大喇喇地坐到一旁的石頭上捶了捶腿。
柴鼎然面露不悅,「大姑娘家怎麼一點害臊都不知?讓江長老見了可怎麼得了?」
「爹,雲鏡山原本不是送了公主過來嗎?怎的忽然換成了長老?」柴栩嬌把腿並了起來。
「誰曉得,興許鏡族的大王心疼女兒吧。」柴鼎然面露喜色。本來狼族這邊都選定由狼王之子結親,結果半途說是公主病了又折返回去,換作鏡族的長老入贅狼族。這下他們的機會就來了,兒子沒能入選,他女兒還有可能啊。
「就你,不心疼自家女兒。」柴栩嬌道。
「我哪裡不心疼你了?」柴鼎然走到女兒身邊,低聲道:「那可是鏡族舉足輕重有權有勢的長老,你若入了他的眼,後半生可就享福了!」
柴栩嬌皺了皺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大哥。」
自打鏡族長老尹辛澄敗退向狼族尋仇的江朗炎,兩族便結成了友邦長達千年之久。雖說互相交好,但云鏡山物產豐饒人丁興旺,較之狼族更為強盛。而狼族勢大之後卻分了好幾個旁系出去,雖說與宗家還有聯絡,但並非同心同德。如今狼王已逾盛年,是時候把權力交給下一代了。此時哪一派能爭取到雲鏡山的支持,將來對於奪位必定大有裨益。
「哎,這是什麼話?」柴鼎然道。
「那江長老都一千歲了,和狼王差不多的年紀,就你捨得把風華正茂的女兒給出去。」柴栩嬌嗔道。
「爹哪會讓你受苦,」柴鼎然忙低聲安慰,「我聽聞那江長老妖力豐沛出類拔萃,面貌身形還是青年的模樣。且見過的妖怪都說他膚如凝脂面如冠玉,是個超凡出塵的男子。」
柴栩嬌一聽,側過臉笑起來,「當真?」
「那是自然。」柴鼎然道。
柴栩嬌這才站了起來,與爹爹一道站著等待。
日薄西山,才見一支隊伍抬著轎子飛過眼前的山頭,落到不遠處緩緩朝著這邊過來。
柴栩嬌把眼珠子瞪圓了,想要看清那轎中的男子。山風吹拂,隱隱只能見著靛藍色的下擺與一隻紋理細膩的手。柴栩嬌心中一動,面上更加期待。
到了山腳,妖怪將轎子放了下來,道:「長老,我們到了。」
只見那隻溫玉一般的手拉開了轎簾,露出挺拔的肩膀。
柴栩嬌稍稍往前一步,卻猛地定住了。
鏡族長老下了轎子,用他俊逸的身形……頂著一個狐狸腦袋……
柴鼎然也沒想到會是如此,愣了一下神,便上前迎接。
江仁烈作揖。
「江長老。」柴鼎然回拜,然後自報家門。
江仁烈抬起他的狐狸頭,又拱手,「柴長老。」
「這是小女栩嬌。」柴鼎然趕緊把女兒拉過來。
柴栩嬌低著頭拜了拜,把臉撇到一邊。
有些不滿地看了看女兒,柴鼎然眯起眼笑:「江長老這邊請。」
狼族的妖怪過去將雲鏡山的彩禮挑起,江仁烈也跟著柴鼎然往山上走。
「江長老一路辛勞,我在家中備了好酒,為長老接風洗塵。」柴鼎然道。
上山不該先去見族長?
江仁烈瞄了一眼這老頭。
說完,柴鼎然又朝女兒使了個眼神。柴栩嬌無奈,只好湊過來問:「江長老怎麼現在才到?嬌兒都等累了。」
「哦,夏陽酷暑,午間便找了個蔭蔽之處休息了一會兒。」江仁烈背著手。
你倒是休息好了,活該我頂著大太陽等一天?
柴栩嬌心生不悅,面上還是帶著笑意,「江長老可真體貼下屬。」
江仁烈淡淡地點頭,四下瞧了瞧曾無比熟悉的江黎山。
斗轉星移,這山上除了一些千年樹木,早就沒了從前的模樣。他們整個族群命喪狼妖之手,萬萬沒想到有一日,他竟會與狼族結親。
「江長老……」柴栩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您怎的留了頭沒有化形?」
試問四方精怪誰不想要一張漂亮的麵皮,偏這狐妖,下面像個人,腦袋還是原樣。
「哦,」江仁烈轉了轉眼珠,「修鍊時出了岔子,就成這樣了。」
難道說腦袋輕易變不成人了?
柴栩嬌暗忖道,離江仁烈稍遠了一步。
見女兒和江長老說不上話,柴鼎然插嘴道:「聽聞江長老是尹長老之子?」
「對。」江仁烈道。時隔近千年,新生的妖怪都只在傳聞中聽說過那位法力高強的長老,也以為身為火狐的江仁烈是尹長老的親兒子。
柴栩嬌插嘴進來,「就是那位打退了兔子精的尹長老?」
江仁烈面上的笑意斂了下去,只是點頭。
作為狼族的恩人,尹辛澄的過往被傳得神乎其神。
柴鼎然嘆道:「多虧尹長老,我狼族才有今日的安寧。」
柴栩嬌也附和,「尹長老英明神武,那兔子精也是不知好歹,竟敢挑釁狼族!」
江仁烈停了下來,淡淡道:「那隻兔子精,是我親哥哥。」
柴栩嬌啞然,愣在那裡沒動。
江仁烈往前走,柴鼎然推了推女兒,兩隻妖怪才跟上。
快到柴鼎然的山洞,卻見洞口站著一名身量頎長的男子。見他們過來,笑著拱手相迎,「江長老大駕光臨,小侄有失遠迎。」
看到他,柴鼎然的臉色不大好。江仁烈也皺眉,心想你爹是誰,幹嘛喊我叔?
不管怎麼說,江仁烈先頷首。
「小侄柴胤煬,乃狼王長子。」那男子道。
「原來是大王子。」江仁烈略一拱手。
「家母聽聞江長老至,要小侄過來迎接。」柴胤煬道。
柴鼎然臉色更差,江仁烈斜眼看了看那對父女,道:「狼王也太客氣了,先是讓柴長老領我上山,又叫大王子來迎我。」
這樣算是兩邊都給了台階,柴胤煬也不想和舅父鬧僵,便道:「江長老身份尊貴,應該的。」
柴鼎然的面色緩和了些。
「家母在洞中備了酒菜,江長老這邊請。」柴胤煬伸手。
江仁烈微微皺眉,隨即對著柴長老抬手,「柴長老也請。」
柴鼎然自知家裡這頓是請不了了,便隨著外甥一同去狼王洞,看他那老謀深算的妹妹有何高招。
略略理了理衣衫,江仁烈跟著柴胤煬進了山洞。
進去之前早有小妖來報,洞中各妖皆好奇地看著入口。
江仁烈一踏進去,洞中細細地起了議論。
「這便是鏡族長老?」
「怎的是個狐狸頭?」
江仁烈耳力極好,但聽著了也毫不掛心,朝上作揖道:「見過狼王。」
狼王柴珺緣也起身作揖。
要說這一任的狼王,江仁烈在雲鏡山也是頗有耳聞。數百年前老狼王驟然離世,幾個子女斗得昏天黑地,狼族也在那時四分五裂。其中呼聲最高的大王子和四王子眼見就要分出勝負,結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小的柴珺緣忽然跳了出來,領著自己的人馬滅了兩個哥哥,一舉拿下狼王的位置。
坐上王位,柴珺緣推翻了狼族世世代代依靠屠戮侵佔領地的慣用手法,與大族結交,以江黎山為中心侵吞周邊小族。
向來刀口舔血的狼族不甘這般「軟弱」,二百年前柴珺緣的三哥柴鼎鳴起兵造反,最後卻還是敗在妹妹手中,狼族自此進入了平和擴張的時代。
江仁烈抬眼,柴珺緣雖智謀過人,但妖力卻不足,如今上了年歲更是力不從心,瞧著有些瘦弱,臉上橫亘著褶皺。
「江長老,久仰大名。」柴珺緣笑道。
江仁烈挑眉,他能有什麼大名?
「江長老請上座。」柴珺緣道。
小妖領著江仁烈坐下,離狼王的座位也就三步。王座邊坐著一隻年輕的狼女,約有兩三百歲,眉目如畫妖嬈動人,長得頗似狼王,想來應當是柴珺緣的女兒。
江仁烈多瞧了那狼女幾眼,柴鼎然對女兒低聲道:「早讓你討江長老歡心你不肯,現下好了,你表妹樣貌比你好,腦子轉得快,往後江長老還會拿正眼瞧你?」
柴栩嬌嘟了嘟嘴,不悅地側到一邊。
江仁烈抬起酒杯飲了一口,裝作什麼都聽不見。
酒足飯飽,柴珺緣讓大兒子送江仁烈到備好的洞中。
柴珺緣給江仁烈準備的是單獨的山洞,和誰都不互通,十分安靜。
江仁烈進洞,卻見裡頭站了兩名女妖,梳著辮子,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
江仁烈笑道:「來時族長分給我不少隨從,再多怕這山洞就住不下了。」
「住得下,」柴胤煬招了招手,「墨桃青黛,來拜見江長老。」
那兩名狼女略微上前,跪下道:「見過江長老。」
江仁烈看了一眼柴胤煬,道:「我平日隨性慣了,用不上婢女,恐怕要辜負狼王好意了。」
「端茶倒水,總有用得上的地方。」柴胤煬不慌不忙地道。
「端茶倒水他們做就行了,」江仁烈看向背後那群隨從,「要不然還帶過來作甚?」
「哪能讓雲鏡山的兄弟費力?」柴胤煬笑意更深。
江仁烈蹙起眉,忽然沖著那群侍從揮手,「那你們都回雲鏡山去吧。」
柴胤煬大吃一驚,「長老這是作甚?」
江仁烈才來,他的隨從便全數回了雲鏡山。讓有心人聽去了,難免落人口實。
「既然無用,我留著他們幹嘛?」江仁烈聳了聳肩,「你們說是也不是?」
那群侍從面面相覷,三三兩兩地道:「是。」
柴胤煬心說這妖可比他的長相滑頭多了,笑道:「江長老,家母一片好心……」
「都起來,」江仁烈打斷他,指使著隨從道:「拿上自己的東西,回雲鏡山吧。」
瞧著那群妖怪都動了起來,柴胤煬慌了,「江長老何必這般著急,我將這兩個婢女帶走便是了。」
江仁烈滿意地笑了笑,柴胤煬只得悻悻地帶著兩名女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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