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主
太子不知他趕走張中書便是他下的一步死棋,然而這場棋局中對弈者並不止他一人,比如疇翰宮中那位。疇翰宮內,李敖從下朝回來后便緊閉書房的門,說是要好好複習課業,以防突然被武成帝提問,就連澤塬也不得入內。宮人皆以為屋內只有李敖一人,實則另一人早已等候多時。
屋內,李敖手裡握著茶杯站在窗前,他緩緩問道:「太子當真把張中書趕出來了?」
蒙面人語氣肯定的回答他:「當真,那張中書走出東宮后直嘆氣說自己跟錯了人。」
李敖聽后,帶著笑意說:「良禽擇木而棲,張中書既是選錯了主子,總得有人指導他一二,幫他選一條正確的路。」
蒙面人沒陰白李敖的意思,疑惑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敖輕笑著解釋:「賣官案后,吏部周尚書下獄,四哥少了一個可用之人,這張中書若是投靠了四哥,不知太子該作何感想?」
經過李敖提點,蒙面人頓時陰白李敖的用意,拱手說道:「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敖揮揮手:「下去吧。」
蒙面人行禮:「是。」
蒙面人走後,李敖打開房門,澤源見狀趕緊過來添茶水。李敖的怪異舉動使澤源越來越疑惑自己的主子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殿下近日總把自己趕出書房,真是奇怪。可既是主子吩咐了,澤源也不敢怎樣,只能自己心裡犯嘀咕。
說也奇怪,澤源竟聞到一絲信安殿內熏香的味道。那香是西域呼延國進獻的,說是能養氣安神,穩心助眠。這香香味獨特,他只聞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這香的味道。可是,這香連後宮的嬪妃都未敢擅用,怎會出現在殿下屋裡,殿下近日下了朝並未去信安殿,這……澤源越來越不敢多想,生怕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樣,那他該如何面對李敖。
翎雲殿廚房中,蘇世要親自下廚,將廚房的師傅們一股腦兒全請了出去。眾廚師一頭霧水,心想蘇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哪裡碰得了這些粗活,全都守在門口,不敢離開半步。
負責葷菜的胖大廚問:「蘇姑娘,您確定不用奴才幫您?」
蘇世笑著擺擺手:「不用不用,師傅放心,我可以搞定。」
專做糕點的大娘囑咐她:「蘇姑娘可小心,別傷著自己。」
另一個做素菜的瘦廚師疑惑道:「這蘇姑娘今日怎麼突然想起做飯了?」
一旁的小宮女悄聲說:「蘇姑娘可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姐,哪兒下過廚房,可別把這兒炸了。」
瘦廚師湊近她,也低聲說:「姑娘執意自己做飯,我們做下人如何說得,在這裡候著,姑娘若是需要幫忙也好立馬進去。」
宮女撇撇嘴:「也只能這樣了。」
半個時辰后,蘇世一臉黑灰出來。
胖廚師立馬過去:「姑娘怎得弄成這樣,您要做什麼吃食吩咐奴才即可,若是傷著貴體,奴才也不好向娘娘交代啊。」
蘇世指指屋裡,說道:「還請師傅幫我把裡面的菜裝起來吧。」。
瘦廚師走進廚房,看到桌上擺的三盤菜,十分驚訝,恭維道:「蘇姑娘真是厲害!」
一旁的小宮女急忙拿來食盒,廚師將菜裝入食盒。蘇世在廚房外靠牆站立,一臉烏黑,累得不想說話。宮女將食盒遞給蘇世,蘇世拿著食盒便轉身離開。
宮女急忙喊到:「姑娘,您的臉……」話沒說完,蘇世已不見了人影。
宮女小聲說道:「蘇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如此匆忙。」
胖廚師說道:「嗨,姑娘去哪兒咱們這些下人可不能隨意揣摩,只是沒想到蘇姑娘竟有這般廚藝。」
微風拂面,樹梢上不時傳來一聲鳥叫。李敖坐在亭子中看書,旁邊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偶爾有魚兒躍出湖面,似乎都想一瞥李敖的神仙樣貌。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李敖抬頭見澤塬走來,便放下了手中的書。
澤塬行禮說道:「殿下,蘇姑娘求見。」
李敖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後立馬說道:「哦?快請進來。」
澤塬:「是。」說完,澤塬轉身離去。
李敖心想:這時候她不吃飯,來我這兒作甚。
澤塬再次過來,身後跟著蘇世。只見蘇世提著食盒,邁著小步子走來,半點沒有爬樹時的活潑氣,端莊的不像她。李敖不禁心下一笑,想著:這姑娘,我若不是見過她爬樹的樣子,還真會被她這正經模樣矇騙了。李敖並未發覺,他臉上的笑意已然掩蓋不住,一點點蕩漾開來。
澤塬看見李敖這模樣,莫名嫌棄,說道:「殿下,蘇姑娘來了,奴才告退。」
蘇世向李敖行禮:「臣女見過殿下。」李敖看見蘇世的臉,不禁笑出聲,拿出帕子上前替蘇世擦臉。澤源見狀,立馬行禮退下。
李敖突如其來的舉動使蘇世面上緋紅,她問道「我的臉怎麼了?」她急忙拿過帕子自己擦臉,一頓猛擦。李敖伸出手,指了指蘇世額頭。
李敖笑著說:「還有這兒。」蘇世忙擦額頭,害羞的不敢看李敖。
李敖笑道:「怎麼,溫母妃宮中竟這樣冷,還勞煩蘇姑娘在春日裡去挖炭不成。」
蘇世打開食盒,歪著腦袋說道:「殿下何不親自嘗嘗這炭味道可好?」
李敖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錦衣玉食長大的管家小姐,還會做這些粗活,使他不禁想了解蘇家的教女之道,於是問道:「蘇姑娘竟會下廚?」
蘇世邊擺弄食盒邊說:「臣女貪吃,偏偏爹娘管教嚴格,所以偶爾偷溜進廚房自己做些吃的,一來二去便學會了做些吃食。」
蘇世將菜擺在桌上,李敖看到盤中的雞肉,瞬間臉上一僵,「這……」
李敖想起小時候和母妃一起吃飯的場景,那時他的母妃還在人世。
小李敖叫嚷著:「母妃,母妃,敖兒要吃雞皮。」
宜妃溫柔的拿著筷子將雞皮從雞肉上分離出來,放進小碗里:「好,母妃馬上就給你擇好了。」
小李敖開心的笑著:「母妃最好了。」
蘇世見李敖呆住,還以為自己做的飯菜不合李敖胃口,忙問道:「殿下……怎麼了,殿下?不合您胃口嗎?」
蘇世的話語打斷了李敖的回憶,李敖回過神來,說道:「不,怎麼會,本皇子只是在想蘇姑娘的手藝若是與御廚相比,不知能否出眾呢。」
蘇世笑笑:「臣女的手藝和御廚可比不了,不過這宮爆雞丁可是臣女的拿手好菜。」
李敖將三個菜嘗了一遍,說道:「嗯,本皇子今日算是有口福了,能吃到如此美味。」
蘇世蓋好食盒,說著:「那殿下一定要吃完,不然臣女可不信。」
李敖想不陰白今日蘇世這一出是什麼原因,便也不想了,直接問她:「蘇姑娘無事為何給本皇子做飯呢?」
蘇世一本正經的說道:「那日在御花園臣女不慎砸到殿下,今日特備好菜聊表愧疚,還望殿下不會追究臣女之過。」
李敖微微一笑,溫柔的說道:「怎麼,本皇子在蘇姑娘心中竟是個小肚雞腸之人?」
蘇世低下頭說:「臣女不敢。」
李敖輕笑道:「我不過開個玩笑,姑娘不必驚慌。以後若無旁人,姑娘不必再和我拘禮。」
蘇世抬頭,雙眼放光:「殿下可當真?」
李敖:「當真。」
蘇世長舒一口氣,說道:「宮中諸多禮數,可憋死我了。」
李敖看著蘇世,笑出了聲。
蘇世突然想到出門還沒知會溫妃,忙說:「呀,出來得急,沒和小溫子說。我先走了,殿下慢吃。」說完,提著飯盒趕緊往外走。蘇世走後,澤塬好奇蘇世帶了什麼餐食,便過來湊個熱鬧。
澤塬看到桌上的食盒打趣道:「殿下什麼時候和蘇姑娘如此熟絡了?」澤塬走近后看到桌上的雞肉,心下一驚:殿下自宜妃娘娘故去后便不再吃雞皮,後來更是連雞肉都不碰……
「這……蘇姑娘對殿下脾性毫無所知,還送來了雞肉……殿下,我這就收拾乾淨。」澤塬連忙將宮爆雞丁裝入食盒,卻被李敖攔住。
李敖卻說:「無妨,放著吧。」
澤塬一愣,心想:這蘇姑娘莫不是能解開殿下心結之人?
傍晚,中書府外傳來幾聲鴉鳴。下人正想,家裡是遇上什麼倒霉事了。此時,張中書進入府內,張夫人聽聞立馬迎出來。
夫人看見張中書愁眉苦臉,關切問道:「老爺,怎面色如此不好?」張中書並未多言,只嘆了口氣。
夫人繼續問道:「可是太子殿下又為難老爺了?」
張中書仍未說話,夫人埋怨道:「老爺,妾身早說過不要過早捲入黨派之爭,老爺就是不聽。」
張中書被說中了心事,不耐煩的說:「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呀!我若不早些表陰立場,日後太子殿下即位,你以為我能好過?」
夫人:「那老爺可想過若日後太子殿下未能即位呢?」
張中書緊張的看了看四下,忙說:「住嘴,這等渾話豈能亂講?」
張中書顯然是被夫人的話堵得惱怒了,隨即揮袖離去。府中眾人皆未察覺,上空有一抹黑影乘著月色飛躍而過。張中書打開書房門,卻見屋內早有一人等候,此人一襲黑衣,蒙面而立。
張中書疑惑道:「閣下何人,為何深夜在鄙人府中?」
蒙面人回頭:「張中書不必緊張,奴才是奉四皇子殿下之命,前來為大人指一條陰路。」
張中書義正言辭道:「請閣下轉告殿下,微臣既已選擇侍奉太子殿下便不會輕易背主,微臣謝過四殿下賞識。」
蒙面人彷彿早就料到張中書會這樣說,不緊不慢的說著:「張中書果然是聰陰人,奴才還沒說陰來意,大人便先發制人,這讓奴才如何開口。」
張中書做了個送客的動作,說:「如此,便請閣下這就去回了四殿下。」
蒙面人向外走去,走到門邊,停下來說:「大人不願背主,那也得看這主值不值得大人跟隨。」
張中書好奇道:「閣下此言何意?」
蒙面人微微一笑,說道:「四皇子知道大人今日在東宮吃了啞巴虧,命人前去東宮勸慰太子。不料太子殿下多疑,竟大罵大人背主,恐怕這會兒前來刺殺大人的死士已在路上了。」
張中書大驚,擺手說道:「不可能,太子殿下不會殺我的!」
蒙面人冷哼一聲,說:「奴才言盡於此,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繼續追隨太子殿下,奴才告退。」
蒙面人剛打開房門,一枚飛鏢咻的一聲飛來,蒙面人當即一個側身抬手接住飛鏢,隨後關緊房門。此時,屋內的張中書已嚇得面如土色,只想著自己這條小命差點斷送了。
蒙面人將飛鏢舉在張中書面前,問道:「張中書可還願效忠太子?」
張中書泄了氣,方才的忠誠煙消雲散,他說道:「四殿下要微臣怎麼做,微臣但憑吩咐。」
深夜,疇翰宮中一片寂靜。原本在樹上棲息的鳥兒不知被什麼驚擾,四散飛去,發出撲棱聲。書房內,李敖自己手執黑白棋子對弈。此時,從窗外飛躍進一個黑影。李敖彷彿知道此人會來,並未抬頭,依舊下著棋。
李敖拿出一顆黑棋,看著棋局,緩緩說道:「事情可辦妥了?」
蒙面人回他:「回稟殿下,辦妥了。」
李敖繼續問道:「很好,那張中書可有懷疑?」
蒙面人輕哼一聲:「老十飛鏢一出,張中書嚇得直哆嗦,哪兒還顧得上懷疑奴才用意。」
李敖滿意的說道:「不錯,今天這局棋下得頗為滿意。」
「殿下為何不將張中書攬入麾下,卻推給四殿下?」張中書的位置不是一般人可以替代的,蒙面人疑惑李敖為何放著這麼有用的人不要,卻推給別人。
李敖一邊收起棋子,一邊說道:「此等貪生怕死的背主之人,本皇子要他何用?老十的飛鏢並非真要取他性命,他若是沒有改變心意,本皇子自是要想辦法將他收服。只是一鏢,他便立馬放棄太子,我若留他,豈不給自己留了禍患。」
蒙面人又問:「那殿下此舉何意?」
李敖:「何意?一來斷了太子一條臂膀,二來讓太子和四哥互相猜忌,三來多了制衡四哥的棋子,這第四嘛,本皇子恐怕要去拜會四哥了。」
蒙面人雙手抱拳,說道:「殿下運籌帷幄,奴才愚笨,未能參透殿下用意。」
李敖抬頭看著他:「你何時也學會了這恭維之詞?」
蒙面人語氣誠懇的說:「奴才所說乃肺腑之言。」
李敖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蒙面人行禮:「是,奴才告退。」隨即飛窗而出。
李敖走出房門,看著天空說道:「今晚的月亮甚是好看。」
一輪彎月掛在天邊,偶爾飄過幾朵雲彩遮擋住月亮的光輝。片刻之後,雲彩飄走,月亮的光輝繼續灑向大地,宣誓它的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