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一百二十五章

待眾人慾猶未盡地作鳥獸裝散了,白清陌方收了面上不正經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明鏡似的,玉白的蔥指慢悠悠地繞著桌上碧色酒盞,目光卻始終黏著下頭低頭收拾物什的老頭。

洛煊深深看了她一眼,卻見白清陌手掌在桌子上一撐,身子便驚鴻似的縱了出去,直直從二樓一躍而下,恰好落在老頭面前那一小方看台上,竟是沒漏出來一點兒聲響,那老頭甚至還沒抬頭,仍在兀自拾掇著他桌上古舊的書卷。

白清陌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這白玉面具出現在老頭面前實屬扎眼,便悄沒聲兒地捏了個決,將自個面上的面具換做了個市上常見的狐狸臉,就這麼突兀地站到了老頭面前,脆生生問道:「先生,您老今天講的故事是從何處看來的啊?」

她倒是要聽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然將她的故事泄露了出去。

她的那些子事也就當時尹扉白幾個親信並在場的幾個小兵曉得,且那幾個小兵更不應曉得落崖的同殺晟瀛的是同一人,那這便嚇人了些,她不想讓旁人知道的,為何還是讓旁人知曉了?

那說書先生一雙老眼眯了眯,眼珠子一轉悠,拖著嗓子道:「這種事怎麼能跟你一個小姑娘家的說呢!想聽的話明天再來聽,今天收攤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說著揚起肥大的袖口忽閃著就要趕人。白清陌眼疾手快地伸手攔了他一下,指腹不經意地往他枯瘦的腕子上一搭,眼見那老頭就要發火,白清陌順勢收手,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那老頭陡然生出種被冒犯的怒氣,一拍桌子脖子一橫面色漲紅噴道:「你這姑娘怎麼回事!怎麼還動手動腳的!趕緊打哪兒來回哪兒去!真是,晦氣!」

說著嫌惡地拍了拍袖口,瞪了白清陌一眼,扭頭就要走,卻是一轉頭對上了一雙沉得可怕的墨色眸子。

那眸子里似有洶湧的暗潮,凶得厲害,竟是讓他一江湖跑腿多年的老油條也抖了三分,腿一軟差點跪下。再抬眼,卻是看見他方才的故事裡的主角便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身火紅武衫勁道凌厲,清嫵的面龐上因染上了戰場的殺伐之氣,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十分惹眼。

說書先生說書多年,是醉仙樓里的常客,卻怎麼也想不到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長平郡主,竟也會來醉仙樓吃酒聽書。這可委實是樁稀奇事,他大半輩子也沒見過此等的稀奇事。

只是這稀奇事時間來得並不湊巧,他方才便是剛好講到,這位傳聞中巾幗不讓鬚眉的常勝女將軍有些狼狽地落崖的事迹。想來這樣的故事被旁的人如此流傳,自然是不悅的,這想必也是她現下站在這裡似要取他狗命的模樣的原因罷。

想到這裡說書先生忙跪下行禮道:「參見郡主,小人不知郡主到訪,多有冒犯,還請郡主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

白清陌在一旁撇撇嘴,低頭兀自理了理自個的衣袖。

方才她搭的那一下,便是想探探那人功力如何。但方才一探她才探出,那說書先生當真是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無名小卒,不足擔心。

倒像是被人利用了。

洛煊冷冷睥睨他一眼,嗓音冷泠道:「你這故事,究竟從何處得知?」

那說書先生被她凌厲的目光一掃,早已三魂不見了七魄,兩腿顫巍巍的道:「回,回郡主,是,是小人從一位公子那裡聽來的。」

又是公子?白清陌同洛煊交換了個眼神,洛煊繼續問道:「那位公子是何模樣,為何要告訴你這個故事?他還告訴了你多少?你且一一說來。」

那老頭掀起眼皮子,眼珠悄悄往上瞥了洛煊一眼,似回憶了一陣,方磕磕巴巴道:「那公子一身黑衣,身形俊俏得很,面上卻扣了個面具,同姑娘你這般。那日小人正在酒樓說書,說完了他忽然將小人攔住,讓小人替他講一個故事,還給了小人好多……好多銀子。小人雖愛財,但也不會瞎取旁人錢財啊,自然也是要問清楚的,那人卻說便是不想讓他友人的事迹被埋沒,才做出此舉,小人感嘆他為人仗義,聽了郡主和墨青墨女俠的故事,更是扣人心弦,感天動地,讓小人打心眼裡佩服,更是想著將郡主與墨女俠的故事廣為流傳,為人所知,郡主與女俠的事迹不被埋沒,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白清陌哭笑不得,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她怎麼看都像是沈風眠這個傢伙的手筆。

不過沈風眠只是面上不靠譜,實則內心門兒清。即使有這個心,也不會幹這樣的事。是以這個念頭也只是在白清陌靈台里打了個滾兒,便自己出了去。

且這說書的滿嘴跑馬車,嘴裡沒一半能信的,估計也就是銀子那半還能信些。不過會是誰這般大張旗鼓地,非要將她的事迹宣揚開來呢?

再者,這人同上一個做衣裳的人,似乎是同一人。

雖是伏天,白清陌卻覺得後背隱隱發涼。

這人知曉她來雲漳谷后的每一步作為,甚至可能曉得她原來的身份,並且將她的事迹在民間宣揚,讓她一下暴露,隨時可能有性命危險,更詭異的是,那人半分沒有刻意瞞她避她,以這般明顯的方式,說是故意讓她知曉的也不為過。

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白清陌著實想不通,自從來了雲漳谷她便覺得有什麼危險潛伏四周,但她卻沒有半分方向,委實鬧心。

白清陌沉吟半晌,那說書老頭小心翼翼看了眼洛煊,縮著脖子問:「郡主,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小人便先退下了?」

洛煊見也問不出什麼,同白清陌交換了個眼神,無奈放他離開。

二人也無了吃茶的興緻,也跟著離開了醉仙樓。

白清陌走著苦笑著打趣了一句:「你說我們在這芷鴻街走上一圈,會不會每家店鋪都有那位公子的手筆?」

洛煊眉頭緊皺,沉了聲音道:「這件事我會回去告訴我哥,你放心,一定給你一個交代,不會讓你有危險。」頓了頓,又嘆息道:「那,近幾日你暫且在尹府上待著,不要外出,以防萬一。」

白清陌點點頭,指尖在下巴摩挲兩圈,又道:「可是,明日便是那小公主的生辰,不出府怕是不可能。」

洛煊沉默片刻:「清陌。明日的生辰宴,你莫要與我同去了。我怕,這生辰宴不太平。人多眼雜,怕是有人會對你下手。現下你身懷異能的事怕是要瞞不住了,會有很多人盯上你,我不想你有危險。」洛煊說著忽然垂下眼瞼,返身搭上白清陌肩,偎著她在她耳邊嗓音沙啞道:「我……我有些後悔,把你牽扯進來了……」

聲線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白清陌心一下子揪起來,將她摟緊一分,聽得洛煊偏著頭枕著她的肩頭悶聲道:「你若沒有牽扯進來,便不會有這許多的危險。終究是我和我哥的私心,讓你陷入危險之中,連累了你。你本來,是與這件事無關的。清陌,我在想……要不要讓你,退出我們的計劃,這樣,你至少還可以好好地……」

白清陌看了洛煊竟有些泛紅的眼圈,曉得她是當真擔心了,便輕柔地將她的愛人的臉捧起來,指腹輕摩她的臉頰,溫聲道:「煊,我要糾正你兩件事。第一,如果當真有人要害我,那麼他的計劃怕在我入雲漳谷之前,甚至我入雲漳谷,都是他一手策劃的。所以我會被人盯上,做你們無關。第二……」白清陌撈了洛煊的手上來,貼在唇邊輕吻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後,不許說什麼牽扯,連累一類的字,我不愛聽。煊,我愛你,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也願意為了你,隨時以身犯險,你可懂?」

洛煊抬頭定定看著她,白清陌面具下的琥珀色眸子溫柔得海水一般,唇邊一抹淡笑清雅似新茗,她站在那裡,便是雨後一挺青翠鮮嫩的綠竹,猗猗動人,無端使人安心。洛煊本懸著的心忽然便放了下來,遂也回望過去,眼底清亮,黑白分明,早已沒有半分淚的影子。

她合該相信她,相信她們能安然度過這一切。

無論何時,白清陌總有這種能力,讓她安心的能力。

兩人牽著手慢慢地朝回走,因了那說書老頭的打岔,白清陌歡喜的桂花鴨也只動了幾筷子。洛煊覺得對她不住,到了尹府又給她布了不少的新菜,甚至於先前上元節白清陌甚是喜愛的甜的小吃食,她也翻了會兒灰撲撲的菜譜,給她似模像樣地整了出來。白清陌作為壽星,負著手看她忙裡忙外,幾次想要伸手卻儘是添亂。洛煊無奈,將她提溜出了小廚,啪地關門,世界太平。

因了白清陌喜歡茉莉的緣故,洛煊此番做的吃食是茉莉花糕。取了院內恰盛的茉莉花摻糖,拌入麵糰中,待顏色蒸出新葉般的嫩綠,最後小火蒸籠慢蒸,出來的糕點鮮嫩欲滴,像極了盛夏一朵嫩白清綠的小蕊,看著便覺得清涼。

才出鍋白清陌便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個進嘴裡,燙得吐舌頭哈巴狗一般哈氣,滑稽得洛煊低低笑出了聲,眼底愈發柔軟。

這個生辰白清陌過得甚是滿意。

月明星稀,便是茉莉最清幽的時辰,因了夜裡靜謐的緣故,若有若無的花香在此時便尤為沁人,直勾地人心尖發軟。潺潺流水彎彎繞繞地,像某人百轉千回的心思,清澈又旖旎的徹骨。

今夜是個好天,並不十分地熱,且積了不少的雲彩,像是快要落雨的樣子,便是盈在周邊的空氣也撲過來濕潤的水汽,最是解暑。

洛煊冰了個西瓜,並了一碟子的花糕,再提了只軟乎乎的狐狸,在清月流光的六角亭里賞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日的月亮圓得像極了洛煊做的花糕餅,白清陌墊著下巴瞅了會兒掛在天上的月亮兄,又復在花糕上啃出一個小小的月牙,毛絨絨的尾巴尖一甩一甩,勾得像是要去夠天上的月亮。

但她也只勾來了一個她心悅的女子。

洛煊熟稔地搔著她後頸,白清陌墊著兩隻爪子舒坦地喉頭嗚嚕兩聲,大尾巴越搖越快,直直在身後搖成了多白色大蘑菇。

覺得了吃多了攤著積食,白清陌一個骨碌爬了起來,一下子躍到洛煊懷裡,頃刻,洛煊懷中便躺了個嬌俏動人的女子,女子香香軟軟地勾著她,桃花眼此刻滴溜滴溜的,明明平日里精明得很,此刻卻像一隻純善的大狗,竟是有了幾分呆傻,卻又嬌憨得可愛。

洛煊將她抱了,貼著她的耳朵柔聲道:「生辰快樂,清陌。」

白清陌忽然便眼眶一熱,她不想讓洛煊看到她此時的模樣,便往她懷裡埋了埋,靠著她脖頸,纖長的眼睫蝶翼般撲閃,掃得洛煊頸間酥癢一片。

洛煊不解此意,將她往上扶了扶,卻見白清陌避著她笑開,還未待洛煊發問,她便搶先吧唧一口親在了洛煊臉龐上。

一聲脆響在針落可聞的院內分外清晰。洛煊失笑,看著抱著自個脖頸笑的兩眼彎彎的小孩子,多少柔情都頃刻化在了心尖尖上。她聽見她的清陌說:「煊,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有的時候,她本不會有期待。

但洛煊答應她的,她都會記得。

洛煊很少承諾她什麼,但只要她承諾了,白清陌就會記得,並且永遠記著。正如她所說,若是洛煊不能兌現了,她不會生氣,但會很傷心。

她便是這樣,傷心了整整七萬年。說短,彈指一揮,她現下已記不得什麼形影。說長,因了沒有她,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洛煊話少,所以,她一字一句都記著。閑了,她會將她們的所有話記在紙上,不覺間已記了許多的書冊,每個冊子上,空白的扉頁儘是洛煊的畫像。

所以,她記得請,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刀尖浸著心頭血,一道一道刻在心頭,不許自己忘卻一句。

她曾經就靠這些過活。

現在,她終於又可以聽她對她說一句,生辰快樂。

有她,所以快樂。

白清陌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洛煊怔怔看了白清陌通紅的眸子,抬手去捧她臉龐,將纖弱的人摟入懷中,輕聲細語問:「怎的了,為何哭了?」

白清陌搖搖頭,閉目靠在了她懷中。

不用六界海晏河清,風雲不起,波瀾不興。她們在一起的此刻,便是歲月靜好,便是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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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滾回了自己的小狗窩,離子的假期才剛剛開始。開始肝字數了。

又是想搶一隻陌崽回來養的一天

又是想搶一隻煊寶回來做老婆的一天

又是想要評論的一天

蕪湖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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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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