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
然而,寧子宛生辰的前一天,正是白清陌的生辰。準確地說,是她同洛煊說的,她的生辰。
洛煊曾應過她,往後每年的六月十六皆陪她過。但她終究還是失約了,空缺了整整七萬年。
白清陌本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出什麼差錯,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太想同洛煊過一過這日子了。
但這日的前一天,卻是十五月圓之夜。
六月望日,入夜。
洛煊按例入屋洗漱,卻見白清陌面色有些蒼白地坐在床邊,薄唇緊緊抿著,見洛煊看過來。費力地勉強扯出幾分笑意。洛煊心下一沉,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問:「你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適么?」白清陌還未來得及說什麼,洛煊的手卻已經搭上了她的手腕,探了下她的脈象,瞳孔放大一瞬,握著她的手腕急急問:「你脈象怎麼這麼亂到底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毒沒解乾淨?我去叫溫離!」說著緊皺眉頭就要起身出門。白清陌忙拉住她的手腕,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樣子么?你也曉得,我不過是身子有些弱,體質較寒,在十五月圓之夜陰氣最重時身體會有些寒涼,不是什麼大事,這些年也都習慣了,就不必再麻煩阿離了。」
洛煊深深看她一眼,低聲道:「我不信。你總愛哄我,你面上痛的有三分,實則痛有十分。你這人便是這點,最為討厭。」說罷直接甩開她的手,出了屋門直奔溫離住處。
溫離的住處就在清月流光旁,洛煊步子又急,兩步到了溫離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門卻是先自己開了。溫離穿著妥當站在門前,像是早有準備一般,說的卻是:「怎的了?在屋裡便聽得你急匆匆的步子了,是終於忍不下去要將我這葯廬拆了么?」
溫離心思玲瓏,自然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早便預備著洛煊會在夜裡找她,是以早便準備好了。然洛煊卻並未注意到她的反常。而是直接拉了溫離手臂將她拉了出來,邊走邊道:「清陌有些不對勁,勞煩你去看看。」
溫離無奈搖頭,看著自己被她大力攥紅的手腕,笑道:「你這哪是勞煩人的態度!我就曉得是阿清的事。除卻她。還有誰能惹得你如此失態?」話音未落,洛煊已拽著她猛地推開了清月流光寢殿的門,卻是直接把在門口準備開門的白清陌砰的一聲拍在了門后牆上。
洛煊目光匆匆往床上一掃,卻沒看見白清陌的人,面色剎那煞白,正欲發作,門后卻傳來白清陌半死不活的聲音:「煊兒……你可拍死我罷……」
洛煊一怔,隨即繞到了門后,找到了在門后委屈巴巴地揉著鼻子的白清陌,那小巧的鼻尖已然是被撞得通紅一片,就差流鼻血了。
溫離不太合時宜地噗嗤笑出了聲。洛煊不甚自在地抬手幫她揉了揉鼻尖,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注意……」
白清陌捂著鼻子哼哼唧唧,瓮聲瓮氣還不忘不知死活地道:「煊兒你當真可愛,傻的可愛。」
咣,白清陌腦袋上多了個包。
洛煊沒好氣地將笑得直不起腰來的溫離提溜過來,啪地一下拍在她後背道:「給她看看,她身子不舒服。」
白清陌眼神直直地幽深望向溫離,溫離瞭然,給了她個令她放心的眼神,將手柔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對上洛煊頗為擔憂的眼神,輕笑道:「確實無甚大事。不過是阿清體寒,今日月圓之夜陰氣過重,她身體有些不適,也屬正常。我給她備了些驅寒的葯,這便給她拿過來,服下便可好些。」
洛煊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那便有勞你了。」
溫離頗為擔憂地掃了一眼佯裝無事實則手已經死死握緊椅子把手青筋暴露的白清陌,笑道:「我當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兩個的。這大半夜了也不得安生。你們啊,可得將自個身子看顧好了。好好調養,聽到了沒?」
洛煊面色還有些憂慮,問道:「那清陌這體寒,能醫好么?我見她每月十五都不大舒服,終究如何才能將她醫好,我不想她每月受這般罪了。」半晌,她又握了白清陌的手垂眸道:「她在雲漳谷,吃的苦受的罪已經夠多了,我不想讓她再有一點痛苦了。溫離,告訴我,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除清陌的體寒,無論什麼事情,我都會辦到!」
白清陌看著洛煊眼底決絕,心裡不是滋味。此番煊兒只是知道她月圓之夜會身體寒涼,便如此在意心疼,若是知道了她每月十五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定是受不住了,她定會心疼死的。
所以,她更加不能讓她知道了。
溫離輕嘆道:「阿清這體寒無法根治,只能慢慢調養。你沒事多給她按摩幾回,多泡泡溫泉,我再多開幾副葯,興許能好些。」
白清陌苦笑,她曉得這些皆是無用的。只是安慰洛煊罷了。但看了洛煊肅重的模樣,她也笑著往她懷裡縮縮:「好,調理調理就好了。」
洛煊面上憂慮之色未消,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葯喝下去,這才放溫離回去。
白清陌還在盤算著如何能從這房間里溜出去。畢竟每次疼得死去活來的,要她在床上一聲不吭瞞天過海也太難了。但洛煊顯見得是並未又放走她的打算,盯著她洗漱完了,又把人拉到床上,將她抱緊道:「你身子冷,我抱著你會好些。」
白清陌手腳冰涼一片,就連身子隔著層裡衣洛煊都能覺出確然是寒涼滲骨,她心疼得不行,只能使勁將人往懷裡抱,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給她溫暖。白清陌此時痛意已蔓延開來,正是難忍之際,偏偏身子還被洛煊緊緊抱住,半分伸展不開,一時疼得身子繃住,牙齒咬破了下唇,滲出一絲鮮血。
洛煊感受到她身子微顫,心疼不已,將她抱得更緊,手環住她腰際,柔若無骨的腰肢觸手冰涼,像是滑潤的玉器。她心上一疼,將她的臉龐貼上了自己脖頸,感受她微弱的呼吸,那呼吸都沒什麼暖意,只是有些急促。白清陌背弓起來,像一隻蝦米一般縮著,不住地微顫,洛煊心如刀絞,輕輕拍著她的背後安撫她,一遍遍輕念:「沒事了,清陌,我在,沒事了……」白清陌輕哼兩句,抬起一張蒼白的小臉看她,黑玻璃球一般的瞳子看了她,不知為何,了無生機。洛煊心疼地閉目,抵住她的鼻尖嘆道:「你這般,叫我如何是好?」
白清陌往她溫熱的掌心蹭了蹭,身體的疼痛再也抑制不住,她緩緩環住了她的脖頸,卻是趁她不備,點了她的睡穴。
洛煊本就有了些朦朧睡意,此番接著便熟睡過去。白清陌鬆了口氣,本想從她的鉗制中逃脫,卻是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掰不開洛煊的手。縱使是睡著了,洛煊也未鬆開她。白清陌失笑,只得在洛煊懷裡將身子儘力縮成一個球,顫著牙忍著痛,眼前一陣陣地暈,冰涼的身子靠著洛煊溫熱的身軀,她不自覺地去尋找熱源,直到冰涼的肌膚和洛煊的溫度隔著衣物相貼,撕心裂肺的痛卻是並未像前幾次那般疼得不能忍受,白清陌忍不住又近了幾分,洛煊雖睡著了,但均勻的呼吸仍在耳邊,熟悉的馥郁冷香在四周盈著,她有些神志不清,只覺得像是在烈火中灼燒一般,那團火要將她身子所有水分蒸煮出來,疼痛灼燒著骨頭,她迷糊間也不知哼叫了幾聲,最後昏昏沉沉地,縮在洛煊懷裡睡了過去。
洛煊第二天醒來時,發現懷裡縮了一個大毛團。
大毛團縮成一個滾圓的球,抱著自個尾巴睡的正香,尖尖的耳朵都服帖地貼在頸后,梅花樣的小爪子還時不時動兩下,喉頭髮出兩聲狐狸獨有的嗚咽。
洛煊心裡瞬時軟得一塌糊塗,憐愛地輕輕點了點她小腦袋上的毛漩,看到她身子瑟縮了一下,隨即腦袋鑽了出來,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兩個爪子撐起來伸了個懶腰,睜開琥珀色的眼睛,迷茫地看了洛煊,眼角還帶著哈欠的余淚。
白清陌並不知曉她在睡夢中化成了狐狸,她只是看了洛煊此刻大了許多的面龐,靈台昏沉一片,下意識地起身,這才看到自己雪白的爪子,一雙狐狸眼驟然圓睜,獃獃地張大了嘴巴,傻傻看了洛煊。洛煊不由得莞爾,想起了昨夜,卻是又迷濛地想不起來什麼,只得抱住她輕吻她頭頂,柔聲道:「起來了,小懶狐狸。」
白清陌受用地用尾巴尖掃她脖頸,洛煊忍不住低笑著抱住她將她舉了起來轉了幾圈,難得地幼稚。白清陌被她轉得頭暈,扒著她袖子嗷嗷叫了兩聲,這才被放下來,禿嚕禿嚕毛,委屈地嗚嗚直叫。
洛煊將她舉起來同她鼻尖輕抵,十分親昵。白清陌只覺得昨夜的委屈痛苦皆雲煙散去,只肆意享受著洛煊的親近,心底慶幸,連昨日的疼痛回憶起來都是甜蜜的。
畢竟是她能同煊兒在一起的代價,如何不甜蜜?
兩人膩歪了好一陣子才洗漱完,最後白清陌小媳婦似的糾結了半天,最後小聲牽了牽洛煊的衣角道:「煊兒,你今天,沒什麼安排吧?」
洛煊頗為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無甚安排,怎的了?」
白清陌面上驀然笑開,低頭悶笑:「沒,沒什麼,那你今天就好好陪我,好不好?」
洛煊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笑著去抱她:「我這幾日不日日陪著你么?還不夠?莫非……」洛煊忽的笑得諱莫如深,點了點她胸前壓低了嗓子道:「莫非是我這幾日,將你伺候得不好?欲/求/不滿,嗯?」
白清陌一下彈開,面色漲的通紅,拿眼梢橫她道:「你能不能想些旁的!盡想著如何欺負我了。我只是想著你多陪陪我……難道你不想么?」
洛煊微笑著吻她:「我想,很想。只是……」她的手揉進她後腦的發,輕輕揉搓道:「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么?你的生辰,不會吧……」
白清陌舒坦得哼哼兩聲,俏皮一笑:「你猜?」
洛煊面上笑意稍斂,鬆了白清陌的後腦,拉了白清陌手腕嚴肅道:「你說真的?」
白清陌被她一瞪,嚇得瑟縮一瞬,迎著她此刻有些殺氣的目光瑟瑟發抖地點了點頭。
洛煊眉頭緊皺:「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非得等到今日才……我什麼都沒準備。白清陌,你故意的么?」
白清陌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戳戳手指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你陪我這一日便好了,真的!」
洛煊嘆了口氣,彈了她個腦崩道:「過會兒再收拾你。今日想做什麼?我陪你做。」
白清陌噗嗤一笑,挑了她的下巴笑盈盈道:「我想做/你,可好?」
洛煊扯了扯她腮幫子:「賊心不小。不過,看在今日是你生辰的份上,准了。」
白清陌歡呼一聲,哼著小曲兒出了門。
她這一去逍遙自在了,洛煊卻愁得緊。她先前並不知今日是她生辰,但現下知道了,她便不能裝作不知道了。
只是不曉得要如何準備了。
洛煊近日有些心神不寧。她從來未心悅過什麼人,如今心裡裝了白清陌,她便想要全心全意地對她好。但她又是不曉得如何去做。白清陌為她做的一切都十分自然,十分熟稔,像是已經做了千百年一樣。
而她卻是不懂怎樣做,也覺得自己做的不夠。
譬如昨日,溫離都想到了她在十五月圓之夜會體寒疼痛,但她這幾日卻日日沉浸在溫柔鄉里,將這件事忘卻了。
再譬如,她忘了過問白清陌的生辰。
她有些懊惱,覺得自己這媳婦,做得委實不太合格。至少比之白清陌,她做得遠遠不夠。
她正兀自思索著該做什麼來補償下她的清陌,思索得過於認真,以至於難得地炒糊了菜。
白清陌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獃獃地看了洛煊面上強裝鎮定地把一坨不明物體倒了,又淡定地拿起來一棵白菜。
不知是不是白清陌的錯覺,她覺得洛煊好像若有若無地瞪了她一眼。
白清陌:瑟瑟發抖……
最後白清陌還是吃到了她最歡喜的芙蓉糕和桂花鴨,心情十分美好。
美好了一會兒便看到洛煊站在屋內,對著衣櫥里的衣服發愣。她背著手過去悄悄到洛煊身邊,在她耳邊猛地大喊一聲,洛煊竟是嚇得一個哆嗦,雖說勉強壓制住沒有叫出聲來,但面色已然煞白,一雙眼睛瞪圓了看她,回過神來,直接伸手要打。
白清陌一縮脖子賠笑躲開,又湊上去在身後抱住她蹭了蹭膩膩歪歪道:「煊兒你怎麼啦!從早晨就心神不寧的。我先前可是嚇不到你的。這麼出神,想什麼呢?」
洛煊報復性地將她發頂的碎發揉亂道:「我打算給你添幾件新衣裳,你看看還有什麼要添的么。」
白清陌噗嗤笑出了聲:「我還當什麼事!衣裳罷了,隨便有幾件能穿的就行了,反正我曉得,你最喜歡我不穿的模樣。」
洛煊冷哼一聲:「你也曉得?」說著忽然將人強行壓迫在了牆上,抬起她的下巴啞著嗓子道:「要不,現在看看?」
白清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門口忽然砰地一聲,兩人驚弓之鳥般回頭,看到溫離揉著方才在門上被撞紅了的額角,一張柔順無害的溫婉面龐上難得幾分失色,三人便這麼尷尬地對視了片刻,溫離猛然回神撤身就走,丟下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繼續,繼續……」
轉頭差點又撞上門。
白清陌無辜地看了搖搖欲墜的雕花大門,扼腕嘆息:「這孩子,忒沒見過世面,嘖嘖嘖……」
洛煊面色不善,直接揪著她的耳朵將她揪了出去。
兩人終是打打鬧鬧到了街上。正是近晌午,日頭還是很大。盛夏時節最是燥熱,白清陌雖是火體,但終究體寒,身上卻還是涼得冰塊一般。洛煊純質火體,夏天易熱,出來不久臉上便已出了層薄汗,晶瑩地掛在額邊,白玉似的面龐也有些微紅。白清陌看著心疼,手上去冰她臉頰,竟是將她冰得退了退,面色怔怔地看了她的手,眉頭微皺,捉了她的手一摸,輕嘆道:「怎的這麼涼。今晚,我們再去泡溫泉,可好?」
白清陌輕笑開來,涼潤嗓子似風鈴過耳,聽得便清涼,酥酥麻麻地鑽進耳朵,便是她整個人也沒骨頭似的往洛煊身上掛,輕柔嫵媚道:「那可好!莫要忘了早上你說的,今日我生辰,你可得依著我。」
洛煊扶住她腰身,眼神溫軟,柔聲道:「好,都依你。」
白清陌面上笑開,調皮的幾縷碎發在風中盪著鞦韆,襯得她羊脂玉般的臉蛋愈發瑩潤可愛了,倒是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憨。嬌艷的唇揚得明媚,便似撒下了一把和暖的陽光,照得人心上透亮。水紅的衫子在腰間垂下兩條紅繩拴了塊鳳舞白玉,正隨著她的輕盈的步子左右擺著,時不時隨她躍動兩下,活潑極了。
看得出白清陌心情十分的好,口中甚至還哼了兩句小曲兒。洛煊豎著耳朵去聽,聽不仔細,卻也依稀聽得什麼,「鳳鳥期不來,瑤華幾銷歇,唯有山中人,吹笛弄明月。」再去聽,已聽不真切了。
白清陌生了一副好嗓子,經她唇齒間出來的聲兒皆是清泠泠的,帶了點她特有的鼻音,直勾得人耳底發癢。洛煊聽著不覺入迷,身子不由得靠得近了些。白清陌見她傾身若有若無地湊近,不由得一笑,忽然猛地轉過頭來,兩眼彎成兩道彎月,笑眯眯道:「聽什麼吶?好聽嗎?」
一陣清甜的香氣忽的逼近,竟是逼得洛煊往後退了退,這才醒得原是自己偷聽的行徑被逮個正著,面上不由得紅上了一紅,瞥開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此詩出自凡間一詩人徐禎卿,只是原句本是,唯有山中人,吹簫弄明月,你為何唱的是,吹笛弄明月,可是記錯了?」
白清陌低眉淡笑,笑意卻淺薄得似一縷捉不住的風,兀自自語般輕柔說道:「我一直在弄笛,等我的鳳凰來儀。可喜的是現下,我終究是等到了。」
洛煊抬眸定定看她,靈台有什麼東西像是要破土而出,卻終究摸不到形影。她垂下的手撥弄了下她腰間玉笛,微不可查喃喃道:「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彼時她還不知曉,她這隨口一吟,竟是會在往後的某一天,一語成讖。
白清陌聞得她吟詩也只會心一笑,握了她的手笑得明媚道:「我們現下不正是在比翼雙飛么?」
洛煊亦回了她個笑,攏了她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個衣裳鋪子門前,不由分說地帶了她走了進去。
鋪子老闆是個年逾四十的中年婦人,見了客馬上滿臉堆笑地迎上來,空氣中頓時撲來濃烈的脂粉味兒,半分比不得白清陌身上乾淨清冽的氣息。洛煊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退,開始低頭兀自選料。那婦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在她身邊道:「這位姑娘要挑個什麼花色?我們這小店隨小,東西可樣樣齊全。就看姑娘你喜歡什麼樣兒了。」
洛煊點了點頭,取下一件緋紅的掐金挖雲的衫子,在白清陌身前比量一下,看了眼尺寸,遞給那婦人道:「包起來罷。」
白清陌似有寵溺地看了她,默許了她的草率。
然後,眼睜睜地看了洛煊又給她挑了件水綠的玲瓏百水裙,一件淺紫的薄紗輕裙,月白的收腰武衫,最後在一件火紅的流裳前停下了腳步,玉蔥指尖隔空描摹袖口金線勾的大朵雲紋,目光流露些許痴戀。白清陌看著流裳是也有一瞬失神,因著這衣裳確然是同她在雲霓一境時有□□分的相似,她不確定洛煊是否想起了前世的些許回憶,只得小心地望著洛煊此刻盛了滿目星辰的眸子,想要尋找些蹤跡。
店家見她們流連在此處,忙上前道:「哎呦兩位姑娘當真好眼光,一下便看上了小店品相最好的一件衣裳。可惜著實不巧,這衣裳啊,是按照一位公子的要求,專門定做的,整個韶清,啊不,整個煌顏,那可是只此一件吶。要不,您再看看旁的?」
「專門定做?」白清陌秀氣的眉隨即鎖了起來,指尖拂過火紅流裳后擺金線勾的鳳凰于飛的圖樣,櫻紅的唇抿了抿,開口沉聲問:「那位公子是何人,生得什麼模樣,你可曉得?」
那婦人見白清陌面色沉著,又戴了個面具,旁邊的洛煊也面色不善,一身武衫乾淨利落地站在她身邊,兩人皆是十分不好惹的模樣,一張撲了層粉的圓臉瞬間皺成一團,苦瓜般地道:「這……兩位姑娘,那位公子呢,在下是真不認識,只記得穿了一身黑衣,這面上嘛,還帶了個黑色的面具,同這位姑娘一般,遮住了半邊臉,也不是個善茬模樣,我自然也沒敢多問。他只留了張圖紙,付了定金便走了,這衣裳做好了,也總不見人來取,不過那公子付的銀子多,我這小店,也就先替他存著,等哪日那位公子想起來了,再回來取。兩位姑娘,你們看這……」
婦人小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白清陌同洛煊臉上轉了個來回,不敢開口的模樣。洛煊上前一步,道:「方才我挑的那些衣裳都包起來罷,我全要了。還有,若是那位公子回來取了,麻煩您去我府上通報一聲,這是報酬,並這些衣裳的銀錢,您收好。」
那婦人見洛煊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銀票,兩眼都要放光了,顫顫道:「好,只是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啊?我這……也好去告訴小姐……」
洛煊語氣平淡道:「尹府,尹洛煊。」
那婦人一聽,本就撲了粉的煞白臉子瞬間更加慘白一片,險些兩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所幸被洛煊及時伸手一扶,兩眼便直勾勾的看了洛煊雲淡風輕的面龐,顫巍巍道:「原……原是長平郡主……小的,小的不知郡主光臨,有失禮數,還望郡主恕罪……」
白清陌饒有興趣地從頭到腳打量洛煊一眼,極輕地嘖嘖兩聲。洛煊清了清嗓子,神色不虞,將那婦人好生扶起來,面上肅穆道:「無事。你要記著,今日之事,切不可讓旁的人知曉。否則,你應也知道後果。」
那婦人在伏天里愣是被嚇出了一頭冷汗,點頭如搗蒜。洛煊滿意地點了點頭,下巴微抬,示意那婦人將衣裳包起來。
待那婦人將衣裳包好了,顫顫巍巍地恭送著她們出了小店,白清陌這才感嘆:「長平郡主好生威風,若不是我曉得是你,看那婦人的反應,我還以為是十殿閻羅下界尋訪來了。」
洛煊白了她一眼,淡淡道:「煌顏女子從軍的不多,我帶兵次數多了,便被人傳了些許亦真亦假的傳說,卻不曉得這婦人聽到的是何版本,竟是被我嚇成了這副模樣。」
白清陌打了個呵欠掀了掀眼皮子懶洋洋道:「那婦人竟不認得你是誰。我還以為你這長平郡主,該是人盡皆知,出門便是車馬相迎呢!。」
洛煊好笑地敲了敲她腦門道:「想什麼呢!縱使是當今君上,上了街也會又市井小販對面不識,更何況是我。且我本就深入淺出,大部分時間都帶在尹府,要麼便是帶兵出來,街上的商販不認得我,實屬正常。」
白清陌撇了撇嘴:「那我們凱旋那日呢?總會有很多人見了你罷?你這般模樣的,他們能忘?」
洛煊無奈笑了:「便也只得你如此歡喜我的容貌。若說我么,那些男子可能有幾個還記得,至於那些個女子,都去看我哥和風眠了,哪裡還注意得了我?」
白清陌嘖嘖兩聲嫌棄道:「沒眼光,忒沒眼光。他們倆大老爺們有什麼好看!哪裡比得上我家煊兒花容月貌,冰肌玉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話沒說完被敲了一栗子,洛煊放下拳頭,居高臨下地輕飄飄瞥了她一眼,道:「走了。」
白清陌摸了摸腦袋,咧嘴傻笑了片刻,屁顛屁顛跟了上去,洛煊想起來了正事,壓低了聲音偏頭問她:「你是如何覺得,那件衣裳,和那個面具男子有問題的?」
白清陌聳了聳肩,笑眯眯道:「直覺。」又正色幾分,道:「那流裳上火鳳呈祥的金線和祥雲金絲暗紋非一般人能畫出,那絲光錦的布料也不是那店家能拿出的,十有八九,這圖樣和這金絲與絲光錦,皆是這位面具男子提供給店家的。能弄到這些稀有物件,他可不是一般人。這衣裳是寶貝,他卻將這寶貝這般明目張胆地放在店內,遲遲不來取,怕是另有打算。」
還有一個更可怖的可能性,她不敢深想。
這面具男子,同她有關係。
畢竟敢在火紅流裳上大張旗鼓地金線綉鳳凰的,普天之下也沒幾個。她雲霓宮主算一個,其餘的,便是天後也不敢穿這麼招搖。
但是這地界是雲漳谷,壓根就不曉得她什麼雲霓宮主,衣服只要是別撞了君上這偏好明黃的打扮,皆是無事的。是以這麼一件招搖惹眼的流裳擺在店內,也無人覺得奇怪。
怪就怪在,這流裳束腰的樣式,裊裊娉婷的飾帶,腰間綴的火紅祥雲的流蘇,腰扣上的彼岸花紋飾,並后擺上的火鳳圖樣,皆像極了她在雲霓一境中大部分時日的扮相。迤邐卻又不過分拖沓,華美而不過分繁瑣,火苗一般蹁躚過來,便是滿天彼岸花海中驀然升起的一隻灼目的火鳥。
此刻在這裡見到這件令她頗感親切的流裳,他鄉遇故知之餘,還有那麼一絲涼氣漫上心頭。
這雲漳谷中,還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人到底是敵是友?
白清陌有些亂了,正低頭兀自沉思,忽的靈台蹦出一個形象,她正要將這轉瞬即逝的靈感捉了,抬眸卻見洛煊深深望入她眼瞳道:「你可是想到了那個祖父的友人?」
白清陌往死里點了點頭:「是的,就是他。」
洛煊下意識摩挲了下下巴,眯著眼沉吟道:「我也覺得有些古怪。因了我祖父過世時我還小些,印象不大深刻。他的那位朋友,我也並未有過印象,只哥哥還記得些許。」
白清陌又點了點頭,伸出手指頭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而且,那密室格局可不是一般人能設計的,單說那銅牛點燈,」說著瞥了眼洛煊現下已好全了的手,眼底一絲狠戾閃過,繼續道:「銅牛點燈不像是你們雲漳谷的手筆,就像這件衣裳……也不像是雲漳谷的風格。所以……」
「所以,雲漳谷現下,並不安全。有外面的人,早就已經秘密潛入了雲漳谷。」洛煊接話道。
白清陌頷首:「是,而且,如果說我進入雲漳谷是個意外,那那人進入雲漳谷,更像是有意為之。只是我們不知他目的罷了。」
洛煊輕嘆一聲:「本是想帶你出來放鬆下,不想又撞上了這些子事,當真掃興。」
白清陌切了一聲:「這有什麼掃興的?你陪著我,便是下刀山下火海,我也覺得盡興得很。」頓了頓,又問:「不過煊兒,你是如何看出來,我懷疑這面具男子的,又是如何曉得,我想讓那店家留個心眼的?」
洛煊哼笑一聲,將她的話原原本本回敬給她:「直覺。」
白清陌沒臉沒皮地嘿嘿笑了兩聲,蹭過來道:「那我倆直覺還真准。我現下還有個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我面前的人,現下想吻我。」
洛煊唇角勾起,咬著她耳朵道:「你猜對了。」說著,趁著旁人不注意,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下她的耳垂。
白清陌笑著縮了縮脖,抱了她脖頸撒嬌兩聲,洛煊餘光瞥了旁邊的路人一眼,見著旁邊沒什麼人,也便笑著隨她去了。
之後又給白清陌添了些首飾,在街上走了一圈,卻是沒個相中的。最後在長街盡頭的玉石店裡收了塊青鳶山上出的上品白灼玉回去,想自己雕個不同的送白清陌。白清陌憐惜她手才剛好不願,洛煊揪她耳朵,白清陌也只得委屈巴巴地捂著自個耳朵應了,耷拉著腦袋晃晃悠悠地走在後頭。
便是在這時,在她們一旁擦過去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空氣中沁過來絲絲糖香,勾起了白清陌的饞蟲,跟著就去了。洛煊看了她一副幼稚模樣幾分無語,倒也從善如流地從懷裡摸出荷包取了幾枚銅錢給這賣糖葫蘆的老漢。那銅錢自然是往多了給的。但誰知白清陌徑直從那草扎的杆子上拔下來兩根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回頭沖那老漢展顏一笑,顛顛地牽著洛煊的手鶯兒般地雀躍跑了。
白清陌玩鬧夠了,步伐這才慢下來,悠然自得地咬著一個個晶瑩剔透裹著糖漿的紅果,吃的鮮紅的唇角都掛了一層晶瑩的糖漿。吃著順手不忘將另一根遞給了洛煊。洛煊低頭看了眼,抿著唇淡笑,接過來低聲道:「小孩子玩意兒。」卻也放到嘴邊銜了一個入口,酸酸甜甜的,在燥熱的伏天里吃來也甚是解暑。
洛煊不似白清陌,白清陌吃東西講究個痛快,常常是糊得嘴角上皆是,連領口也捎帶上一些,委實沒個宮主的樣子。洛煊卻是舉手投足都娉婷得很,雅緻得體,白清陌羨慕都羨慕不來。她這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實是師從她堂哥白翎,將他那自在皮猴勁學了個十成十,再便是她素未謀面的娘親,當時折騰去了塗山君上半條命及大半邊鬍子的娘親,白煙染,有了這兩人的耳濡目染及血脈相傳,白清陌便是想規矩也難能規矩起來。所幸有洛煊先前在雲霓一境手把手帶著她,她方在眾人面前學了個端莊持重的宮主模樣。現下失了宮主的身份。她便一朝一夕間被打回了原形。偏偏洛煊也慣著她。竟是有將她養回了先前那副嬌憨倜儻的性子,實屬不易。
倒是白清陌覺得她現下這般倒是自在了許多,不再受雲霓宮主那些個條條框框的約束,做個逍遙散仙也是極好。
最重要的,是有洛煊在身邊。便是刀山火海,她甘之如飴。
失神間冰糖葫蘆已沒了大半。洛煊似笑非笑地握了個絲帕給她擦著唇上的糖漬,墨玉眸子里沉澱著似水溫柔,一下便驅走了夏日的燥意,只覺清涼一片。
晌午時分,洛煊帶白清陌到了韶清最大的酒樓醉仙樓,說是要令白清陌嘗嘗這韶清的風味。白清陌饒有興趣地坐下。要了些小菜,又要了一壺上好的玉液清,磕著花生米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洛煊閑話。洛煊面前只放了一盞清茗,淡淡抿著茶水聽白清陌說著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她們的位置靠窗,又恰好是風口,清風徐來,倒也舒坦。
卻是樓下一陣鬨堂的喝彩聲擾了她們此時的清凈。白清陌好奇地抻著脖子向下頭看了眼,這才看見原是一位老先生在拍著驚堂木說書,像是說道了什麼精彩處,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就差沒站到長桌上手舞足蹈了。下面的看客面上也是精彩紛呈,鼓掌叫好聲不絕。
一盤叫花雞被端了上來,白清陌嗦了嗦筷子尖,繼續看戲。洛煊不動聲色地斂著眉眼淡淡往下一看,卻見那老先生一拍驚堂木,一雙夾在皺紋里的眼睛精神矍鑠地放著光盯著下面的聽客,誇張地扯著嗓子喊:「就在眾人束手無措之時,卻見一道殘影從他們面前掠過,你們猜,這殘影系誰?」
下面炸開了鍋,紛紛猜測,白清陌也往嘴裡灌了口玉液清,翹著二郎腿等著下文。卻見那老先生賣夠了關子,得意洋洋地眯著眼睛摸了把白花花的鬍子,拖著長腔慢悠悠道:「那殘影,正是昨日那威風凜凜,將晟瀛一劍挑於馬下的小兵,墨青!」
白清陌一口玉液清噴了洛煊一臉,直直從板凳上摔了下去。
洛煊頂著一臉的酒水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白清陌,抬手慢慢將臉上的酒漬擦乾,繼續面色嚴肅地看向下面講得眉飛色舞的說書人,只聽下面一陣歡呼鼓掌,那說書人嘿嘿了一嗓子,清了清喉嚨道:「那墨青翩若驚龍地飛下山崖,和長平郡主一起,落入了看不見底的深淵。」
洛煊聽著,墨色眼瞳卻逐漸深邃,目光鎖著樓下說書的老人,蹙著眉心沉思。白清陌此時終於握著酒杯從地下顫顫巍巍地爬起來,扶著桌子坐好,乾笑道:「這凳子不大穩當,不大穩當。」
洛煊面色沉沉地掃她一眼,繼續聽著下面的說書先生,卻聽見他驚堂木一拍,道:「諸位客官,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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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吃瓜吃到自己的瓜是種什麼體驗,小陌現場表演一個腳趾頭摳出三室一廳。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期末還有最後一門,考完繼續更,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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