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雪停了。

自舒予白進門,南雪始終冷著一張臉,指尖捏著瓷勺兒,緊了又緊,面上卻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

吃飯的地方在一家仿明清的建築里,雕花木窗往外看,枝丫上滿是積雪,假山,亭台樓閣,黑的白的交錯,猶如水墨畫。

「冷不冷?」

蕭衣輕聲問:「你穿的太單薄,容易感冒。」

舒予白搖搖頭,被她帶著,坐在她身邊的位置上。

中式的紅木大圓桌,一圈兒都是人,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年輕的年老的,舒予白安靜地看了一圈兒,發覺裡頭有個阿姨是從前熟識的,是從前老宅子的鄰居,南雪和自己都認識。

南雪坐在她身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心情。

「予白也來了。」

那阿姨瞧見她,立馬輕輕笑了:「你爸在那桌,不然我把他叫來?」

舒予白的臉色一瞬間有些蒼白,接著就搖頭:「沒事兒,阿姨,他忙他的。」

舒予白已經好多年沒和她爸說過話。

見面了也是尷尬。

只是外人不知道,只當親情始終血濃於水。

席間人多且雜,有的相互熟識,有的則是見都沒見過。

南雪就安安靜靜坐在那,紅唇瑩潤,幾縷烏髮搭在白皙下頜,美則美,就是不太搭理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回復著她身邊那阿姨的問話,不時禮貌點頭。

連一眼也沒往她這兒看。

生分的緊。

幾人緩慢閑聊,舒予白卻早已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麼或是說了什麼,餘光全落在南雪那兒,看著她時不時理一理搭在肩上的厚呢圍巾的白皙指尖,冷淡又漫不經心的動作。

不知那阿姨和她說了什麼,南雪忽地抬眼,兩人目光撞在一起。

舒予白立刻若無其事地瞥向一邊。

指尖卻不自覺蜷縮起來。

不知所措且緊張。

「予白?」

指尖被溫熱的掌心攥住:「手好冰。喝點熱茶吧。」

蕭衣瞧著她,接著一面撥弄轉盤,拎起茶壺,把茶水倒進仿汝窯的小盞里。

「普洱,養胃的。」

「謝謝。」舒予白捏起杯子,低頭喝,卻又覺著南雪似乎在看她,不知是不是錯覺。

沒多久,上菜了。

舒予白吃東西很慢,簫衣像擔心她吃不飽似的,不住給她夾菜。

忙忙碌碌。

像只往倉庫運東西的小倉鼠。

舒予白看著她,直到最後,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

她性格含蓄,很少見這樣性情外露的笑,紅唇彎彎,濕潤明亮的眼睛看著人,纖長漂亮的睫毛輕輕眨動,瞧著蕭衣,眼神好似一瞬間亮起的春光。

蕭衣看的愣了一瞬,心跳漏了一拍,道:「怎麼了?」

舒予白擺擺手:「我又不是小孩。總給我夾菜做什麼。」

以前都是舒予白習慣性地去照顧別人,遇到蕭衣,反過來被她照顧了,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

蕭衣笑了,趁機道:「那,你給我夾菜,報答一下我。」

舒予白微怔,下意識去看南雪。

她低著頭,似乎沒看這邊。

舒予白於是夾起蝦仁,沾了一下醬料。

蕭衣卻張嘴:「喂我。」

舒予白輕輕笑了,把白白軟軟的蝦仁投餵給她。

正在這時,蕭衣感覺有道目光,存在感很強。

那邊的女孩兒,眼神冰冷,陌生,白皙指尖支著下頜,眼珠子極黑,深深的黑不見底。

讓人下意識就想避開。

蕭衣心底微怔。

這麼強的敵意——

她已經好多年沒遇著了。

可再一眨眼,那女孩兒已經沒再看她,只神色淺淡地看窗外的雪。

很白,很厚一層,蓋在青黛的房檐上。

映著一片青玉色的天空,乾淨冰涼。

這家老飯店離大學城近,周邊全是學校。席間以中年人居多,都是有家室的有小孩兒的,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就說到孩子念書的問題。

「我家孩子今年高三,急啊。壓力也大。」

「嗯?不會呀,你小孩那成績,top2差不多的吧。」

「嗨,那可說不定。」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語氣有些得意,卻是面上謙虛地擺擺手。

他一轉眼,瞧見南雪。

年紀看著挺輕,表情寡淡,舉手投足卻有種旁若無人的疏離感,這麼清高,沒塵世的煙火氣,不是還在讀書就是剛畢業。

「這小姑娘剛畢業吧。」

男人問。

他語氣不算太好,有種居高臨下的審問意味。

還是帶著優越感的。

席上幾人聽得心裡頭暗自一緊。

認識南雪的挺多,一方面是托她父親的福,有名,人脈廣;另一方面,她前些日子參加了個某衛視類似知識競賽的活動,在網上小火了一把。

當然了,不知道她的也大有人在。

這人顯然就是其中一個。

「嗯。」

南雪很輕地應聲,眼皮一直沒掀起來,睫毛蓋著黑眼珠子,仍然是那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模樣。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無奈總有些人,人越是不想搭理,他越想來打擾。

「哦——」

那人繼續問:「哪畢業的啊,在哪工作啊。」

活像查戶口的。

「z大。」

南雪回復:「現在在北京一家證券公司。」

「z大啊。」他嘖嘖幾聲,早已經把他家小孩划進top2的門檻,看別的都看不上眼:「z大還可以,比t大還是差遠了。不過也沒事,繼續努力,前途還是很可觀。」

南雪終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含著疑惑。

一邊的阿姨忙趁著間隙接過話頭,替她說:

「前途怎麼樣跟學校關係也不大,還是看個人努力吧。」

那中年男人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似乎還想繼續說,周圍卻有個人不停地遞給他眼色。

兩人疑惑對視。

旁邊立馬有人站起身打圓場:「嗨,剛剛忘了介紹。」

一圈人齊齊看著他。

他撓撓頭,對著那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介紹:「這小姑娘是南茗卓的閨女,她爸沒來,托她過來了。」

話音剛落,那男人的表情凝固了。

南茗卓的名字還算相當響的。

一方面是他的身價,一方面,更是因為那令人嘆為觀止的絕地反擊。

幾年前還是潦倒落魄的破產老闆,幾年後,搖身一變,成了地產大亨。

也有人因此暗地裡說他暴發戶。

不過不重要。

因為他本人不甚在意。

南雪旁邊的阿姨繼續替她解釋:「這姑娘讀書一直可以,小腦瓜兒聰明,那會兒早保送t大了,只不過後來沒去,選了z大。」

舒予白心裡一跳,下意識看南雪。

對方無言,正喝茶。

「為什麼啊?」有人疑惑了。

那阿姨笑了起來,搖搖頭嘆息:「小孩子嘛,要伴兒,當時小舒考的是美院,南雪說那她就不要t大了,去z大。不為別的,就想兩個好朋友在一個地方念書。」

「是挺幼稚的,哈哈。」

舒予白抬眸,恰巧撞見南雪在看她。

兩人莫名尷尬,各自別過頭。

舒予白低頭,輕咳一聲,似乎不自在了:「也不是吧,南雪說z大的那專業比較靠前。」

「......」

南雪不說話了,更加沉默。

舒予白瞧著她,一瞬間是恍惚的,甚至深深地自責起來——

南雪只是想和她當朋友罷了。

她那微微的懊惱里,卻始終摻著一點不知滿足的渴望。

如果她也......

脖頸傳來熱氣。

是簫衣輕輕幫她拉了拉衣領,眼睛含笑:「領子折了,幫你整理。

兩人離得近,眼睛對視,瞬間有種親昵又溫存的氣氛,說不上是曖昧還是什麼。折衣領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舉動,舒予白只緊張了一瞬間,很快又緩了下來,和她回復聊天,邊聊邊笑,只像關係特別好的朋友。

「這是小蕭的女朋友嗎?」

有人試探著小聲問。

「只是普通朋友。」蕭衣笑著解釋:「你們別亂說。」

南雪在一邊遠遠的看著,眼神很特別,像只饞別人碗里肉骨頭的小狗。

她旁邊的阿姨看她從小看到大,她只這麼一個眼神,就心下瞭然。南雪性子獨,且認生,為人處世喜歡保持距離,得到她的許可的人才能真的跟她親近,其餘的人她連看都沒興趣看。

舒予白和她有緣。

當年也只是第一次見面,她看見站在院子里的小女孩,分明是那麼冷漠的一個人,看著對面的稍成熟的女孩,眼睛里卻是流露出某種生澀的期冀的。

那想要靠近,佔有,又彆扭地好似若無其事、無所謂的眼神,和當年分毫不差。

她湊近,靠近南雪,忍不住笑了:「怎麼了?」

南雪回過神,只搖搖頭。

「舒予白有她的生活。」

「都是成年人了。」

南雪輕輕嗯了一聲,卻仍固執地看著愉快交談的兩人,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身。

舒予白卻不曾多想。

兩人仍在笑著交談,舒予白正休息似的用手指幫蕭衣梳理吹亂的長發,不知蕭衣說了什麼,把她逗笑了,笑聲很愉快的樣子。

南雪忍不住一推桌子,站了起來。

舒予白餘光一直看著她,不由得一怔。

「怎麼了?」蕭衣問。

舒予白已經聽不見蕭衣在說什麼了,只注視著南雪,見她一言不發地離開飯局,白色大衣的衣擺倏然消失在走廊轉角。

「我去看看她。」

舒予白站起身,追過去。

外頭寒冷極了,沒了暖氣,冷冷的空氣四面八方鑽來,湖邊結了冰,蘇州園林式的假山上落滿積雪,一條石子路往白牆黛瓦的月洞門引。

南雪站在石子路盡頭,察覺到身後的舒予白,腳步漸漸放緩了。

她站在門前,微微側過身,露出半張小臉。

烏檀木一般的發,發梢兒輕輕掃著下頜,堆在格子圍巾上。

她把手插在大衣側兜,櫻桃似的唇,襯得一張冷淡的臉格外嬌俏,不惹人厭,反惹人憐。

像個小孩兒似的。

兩人無言片刻,舒予白簡直拿她沒辦法,心底輕嘆。

「怎麼了?」她走去,長靴在雪地留下一串痕迹,從身後輕輕擁著她,偏頭問:「裡頭悶?」

這語氣半是縱容半是寵溺。

南雪轉過身,瞧著她,看見她眼底的柔情,似乎氣已經消了一大半。她靴子尖踢了踢積雪,說:「你能不能少和她來往?」

舒予白微怔:「誰?」

南雪不吱聲。

舒予白有些詫異,心道,她說的大概是蕭衣了,便問:「為什麼?」

南雪挑眉,瞧著她。

舒予白啼笑皆非:「我覺得她挺好。」

南雪瞥她一眼:「她好?「

「性格,脾氣,甚至是專業上的......總之,跟我挺合得來。」

南雪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一陣涼風吹過,舒予白瞧見南雪烏黑的髮絲間,耳朵尖尖已經一片緋紅,也不知是天冷凍的,還是怎麼回事。

「那我呢。」

南雪忍了半天,終於小聲地問。

舒予白:「?」

南雪的臉頰更紅了,她轉向一邊,壓根不看舒予白:「沒事了。」

舒予白慢半拍明白了她的意思,唇瓣顫了顫,輕聲道:「你和她不一樣。」

南雪看著她,問:「哪不一樣?」

哪不一樣?

舒予白心說,她是朋友,你是我偷偷喜歡的人。

可她隔了很久,只是沉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南雪湊近,濃密的睫毛撲閃一下,略微期待地問:「哪兒不一樣。」

舒予白的心臟從沒這麼難受過,她看了會兒天,把眼眶的熱意憋回去,若無其事地轉過臉:「她是戀人,你是朋友。」

「......」

南雪盯著她,好一會兒,問:「那,是她重要,還是我。」

一瞬間舒予白腦子裡晃過很多畫面,漫長光陰里的回憶,滿是南雪的影子。南雪小時候的,再稍微大一些,小鹿似的女孩…從她稚氣未脫的,一直到現在。

舒予白彎下腰。

南雪湊近,問:「你說啊。」

舒予白說:「你重要。」

不知怎的,她的聲音有些怪,似乎在發抖。

她蹲在雪地里,下頜滴落下一滴熱淚,把雪地燙出一個細小的洞。

舒予白穿的單薄,薄薄的毛衣崩在脊背上,長發被風吹的有些亂。

南雪看著她的腰,那麼細,脊背那麼瘦,像是有些脆弱的錯覺。不知怎的,一瞬間她生出了想要擁抱的慾望。

可下一秒,舒予白就站起身。

「外頭冷,回去吧,也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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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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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一分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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