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慘叫傳來,人販子頭目臉色驟變,當即喝令手下拽著孩子跑。
沉沉是一群孩子里最「金貴」的,有幸被解開手,扛在人販子肩上。
其他孩子們則五個成一串重新捆著。
成人的肩膀頂著她的小肚子,像一柄鐵鎚,低弱而頻繁地砸著她,沉沉一張白皙小臉頓時慘白,痛感如決堤的洪水,席捲她全身所有的感官,大顆大顆的眼淚啪嗒往下掉,偏偏不能發出聲音,只能像只剛出生的貓崽那般小聲嗚咽。
樹木交錯的枝梢銳利的如同鞭子一樣,在冰涼的夜色里,無情地打在她的胳膊上,背上。
泥土的腥味混著淡淡的血腥味逼得人幾欲作嘔。
白日里的繁茂樹木,蒼翠綠葉,鮮艷花朵,潺潺流水,此刻都已遠去,只留下濃重的黑,給魔鬼的出入鋪街陳道。
偶爾被樹枝分割的零碎月光灑下來,虛幻的好像泡影一般。
一個孩子腳下踩空了,整個人摔了出去,連帶跟他綁一起的四個孩子也跟著摔倒。
人販子煩躁不已,罵罵咧咧把人拎起來,就像鄉下人家,抓雞仔那樣,或許農戶動手還會輕點,因為顧忌著雞仔還小,骨頭沒長成。
人販子一邊趕路,一邊舉著手裡的火摺子,橙色的光被夜風吹得狂舞,飄來晃去,彷彿一張猙獰扭曲的臉。
噩夢還在繼續,黎明不知何時到來。
…………
沉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著頭頂破舊的草棚,呆住了。
周圍傳來濃重的灰塵味兒,有些嗆鼻,她卻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
旁邊有低低的哭泣聲,那聲音斷斷續續的,還很微弱,不仔細聽都聽不到。
她還沒反應過來,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到了這裡。
此時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小臉映入她的眼帘,熟悉是因為她見過,陌生則是因為她只見過一次。
昨晚太黑了,她只勉強看見對方長什麼樣,今天才瞧見,對方穿了一身天藍色的衣裳,胸前還綉了蘭草。
「你醒了嗎,太好了。」或許是因為激動,那聲音里都帶了一點奶氣。
沉沉目光微動,乾裂的唇瓣開合:「你……」
突然一聲巨響,一個大漢蠻橫地闖進這間茅草屋,幾個大步過來,一腳踹開沉沉旁邊的男孩兒,蹲下來摸了摸沉沉的額頭,又翻了翻她的眼皮,「還好,沒發熱。」
他回頭對門口的頭目意味深長道:「這丫頭夠皮實。」
人販子頭目不置可否,只道:「給她喂點吃的和水。」
小娃娃實在狼狽,頭上的兩個小揪揪要散不散,原本系著的小鈴鐺不知什麼時候也掉了一個,剩下那個可憐兮兮地掛在一小撮頭髮上,隨時都會掉下來。
胳膊上的袖子也被扯壞了,露出一道道血痕。
人販子轉身出去,回來的時候不僅帶了食物和水,還給沉沉帶了傷葯。不是惡人突然發好心,只是單純因為商品有了瑕疵就賣不出好價錢。
他顯然沒什麼耐心,上藥的時候就簡單粗.暴地灑上去。
沉沉疼得直縮,人販子眼睛一瞪,拽回沉沉的手,故意在傷口用力揉搓。果然看到小娃娃眼裡泛了淚花。
他這才離開,從外面把草屋的門鎖好。
等人販子走了,蘭草小男孩忍著痛爬過來。
沉沉癟著嘴更想哭了,淚水在眼眶裡來回打轉,倔強地不肯落下。
她主動迎上去,扶著小男孩兒的肩膀:「哥哥,你別動了。」
「嗯,我不動,你也不動了。」他的聲音軟下來,雖然還有些稚嫩,卻給人一種溫柔可靠的感覺。
他盯著沉沉滲血的手臂,低頭給她吹吹。
柔軟的風拂過傷口,有片刻的清涼,傷口好像都不痛了。沉沉本來還能忍住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哥哥,蘭草哥哥,我疼,我好疼啊。」她後知後覺意識到,擄走她的人有多麼殘暴冷血。身上的疼痛和心裡的恐懼交織,催生出悲傷絕望的淚水。
小男孩兒有些無措,想抬手給她擦掉眼淚,才發現自己的手上沾了泥土灰塵,於是換做袖子小心給她擦拭,軟聲哄她:「別哭了,先吃東西吧。」
人販子給的東西不好,兩個小孩兒巴掌大的干硬餅子和一碗水,分量很少,明顯只夠沉沉一個人用。
其他孩子眼巴巴看著,卻沒人敢上來搶。
一晚上過去,他們身上也更髒了。有個孩子糊了滿臉的血和泥巴,衣服破破爛爛,露出來的地方沒有一塊好地兒。
他旁邊的孩子稍微好點,也僅僅是稍微罷了。
沉沉吸了吸鼻子,她抿著嘴,喉嚨里乾渴不已,然而俯身捧起裝水的碗,卻遞到了蘭草哥哥嘴邊。
小男孩兒看著她,沉沉的眼睛水汪汪的,像雨後的天空,乾淨的要命。
他垂下眼帘,小小地抿了一口,在嘴裡含了一會兒才咽下去,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解渴。
然後,他輕輕推了一下,沉沉會意,收回碗自己也小小抿了一口,學著蘭草哥哥在嘴裡含一會兒才咽下去。
喉嚨里的乾渴暫時得到了緩解,她伸長了脖子朝外面看,發現沒人,又躡手躡腳走到門后豎起耳朵,只模糊聽到一點聲音,估摸著人販子暫時不會過來。
然後快速朝其他孩子走去,在對方瞪大的瞳孔中,把裝水的碗遞了過去,小小聲道:「我們一人一口喔。」
一共十六個孩子,每人一口水,最後碗底剩了一點,沉沉把干餅撕碎……撕不動了嗚
蘭草男孩兒主動幫忙,撕了三分之一左右浸水,沉沉把泡軟了餅給滿臉泥血的孩子和另外兩個受傷嚴重的孩子。
那個滿臉泥血的男孩兒邊吃東西邊嗚嗚地哭,眼淚沖刷臟物,留下兩行明顯的痕迹,更加滑稽了。
沉沉又好笑又心疼,給他擦眼淚:「不哭不哭,我爹爹常說,老天爺會保佑好孩子。我們會沒事的。」
「嗚嗚嗚……」
沉沉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噓,別把壞人招來。」
那孩子立刻捂住嘴,只有眼淚爭先恐後往外涌。
蘭草男孩兒湊到沉沉身後,做了個鬼臉,對面猝不及防笑出了鼻涕泡兒。
沉沉:嗯??
她下意識回頭,蘭草哥哥朝她溫柔笑。
「回去歇會兒。」
沉沉乖乖跟著他爬回原來的位置,蘭草男孩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靠。然後遞給她一小塊麵餅。
沉沉珍惜地吃了,低低道:「蘭草哥哥,我想睡覺。」
男孩兒憐惜地摸摸她的腦袋:「想睡就睡吧。」
「可是我怕。」她好想爹爹,想娘,想弟弟,想爺奶想外公外婆,還想小翠,豆豆。昨晚爹爹被人推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哪兒。
蘭草男孩兒握住她的手,「不怕。昨晚扛你的那個人販子被毒蛇咬了,生死不知,他們在想法救他,暫時不會來傷害我們。」
沉沉眨了眨眼睛,小嘴微張。
蘭草男孩兒彎了彎眉,湊到她耳邊,用氣音道:「我之前數過,人販子加上他們頭目,一共有九個人。昨晚被狼叼走了一個,現在又被毒蛇咬傷了一個。他們只剩七個人了。」
「如果他們能再有兩個人出意外就好了。」
頓了頓,蘭草男孩兒朝外面看了一眼,人販子沒來,又在屋裡掃視一圈,其他孩子避開了他的目光,他才湊回沉沉耳邊繼續道:「我仔細觀察過了,這個茅草屋是山裡獵人留下的。我估計著這附近應該有村落。」
「不過朝哪邊跑,我還要再看看。」
沉沉一時都忘了身上的痛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蘭草哥哥,就差沒把「哥哥好厲害」五個字寫在臉上。
蘭草男孩兒拍拍她的肩:「睡吧。」
「嗯。」睡前沉沉想,希望人販子里再有兩個人出事。
外面去打獵的兩個人販子提著兔子大步往回走,上斜坡的時候,腳下打滑,走在前面那人手裡的兔子,慣性作用下被甩了出去,不偏不倚砸中樹上一個馬蜂窩。
片刻后,凄厲的慘叫聲傳遍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