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肖榆的故事
肖榆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明國代縣的縣城之中,是肖經義和曹雯華的獨子。
肖經義在代縣開了一家酒樓,是一家人的生活支柱,曹雯華勤儉持家,十分賢惠,而肖榆身為肖家獨子,自然十分受肖經義和曹雯華的寵愛,沒受過什麼苦楚。
只不過在明國,商賈之道乃賤業,士才是社會的上層,因此肖榆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六歲時,肖經義就請老師來教他識文斷字,誦讀聖賢文章。
肖榆十歲時,肖經義更是想盡辦法將他送入縣學之中,準備讓肖榆通過縣學,走上科舉之路。
但肖榆並不是個讀書的料子,進入縣學之中非常頑皮,闖了不少禍,要不是肖經義上下疏通,早就被退學了。
直到十五歲,才收起頑劣的性子,好好靜下心來讀書。
一轉眼,三年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肖榆夾著聖賢書,一路快跑,往常需要二三十分鐘的路程,今日卻只用了十分鐘就回到了家中。
他實在忍不住激動亢奮的心情,更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父母自己在這次隨堂測驗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得到了老師的讚許,說可以參加縣試了。
他滿心期盼著,稍後的父母將是什麼表情,恐怕本就睡眠不好的母親,今晚定要失眠整夜,樂得睡不著覺。
肖榆拉開家中大門,懷著激蕩喜悅的憧憬,夾雜著自豪情懷,滿溢心間,宛若凝固當空的海浪,即將拍落。
但這一切,卻在剎那間全數崩潰。
「啪嗒」
肖榆止住腳步,臉色當場大變,站在門口,他清晰聽到了自己家裡傳出的壓抑抽泣聲音。
是母親!
這是母親的聲音!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蓬!
他只感覺內心深處,彷彿有團火焰,瞬間膨脹炸裂,咆哮回蕩心靈里裡外外!
肖榆雙拳攥的發出脆響,一步衝出,就要打開房門,卻再次怔住,整個人宛若凝固雕塑,再也動彈不得。
「經義他怎麼被縣衙扣押了啊?怎麼會呢?小榆快要回家了……他明天還得上學,不能耽誤……」
「可,可為什麼?」
母親曹雯華的憔悴聲音,隱隱約約,卻猶如一道道翻滾雷霆,自天穹之上驟然劈落,狠狠劈在肖榆的心靈上。
肖榆怔怔地站著門前,幾欲窒息,憤怒情緒暫時止住,腦海變得一片空白。
「父親被縣衙扣押了,難道父親做出了什麼觸犯律法的事情?不可能啊,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了解的,他不可能觸犯律法啊?」
肖榆腦海有些混亂,他喘息了數口氣,待到心情恢復了一些,才敲了敲門。
「咚咚~~」
曹雯華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隱涵一絲疲憊與心悸。
房門緩緩打開,曹雯華頭髮有些散亂,臉色發白,眼眶泛紅,卻對著兒子肖擠出微笑:「小榆回來了啊,今天你父親有些事情,就不回來住了。」
肖低聲道:「母親,你眼睛怎麼紅了。」
曹雯華將肖榆迎了進來,隨手關上門,嘆了口氣:「有個遠房親戚生了重病,母親有點感慨,沒什麼事。」
肖榆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母親,我有些事想跟父親說呢,他什麼時候能回家。」
「明天就能回來了,你也別怪你父親,他這幾天太忙了。」
曹雯華指了指餐桌上的飯菜:「小榆,你先吃飯,我去看看那遠房親戚。」
「恩。」
肖榆腦海混亂,只得應了一聲,坐在椅子上。
他心裡一清二楚,這是母親不想讓自己擔心,不願因此耽擱自己的學業,才善意地隱瞞了自己。
不過母親是對的,自己只是一個學生,面對森嚴如同天威的律法,大概僅能默默等待結果,無意義地擔憂與祈禱。
可是,父親正常做生意,絕不可能觸犯律法,絕對絕對不可能,為什麼會被縣衙扣押。
肖榆緩緩坐在椅子上,本應正常溫度的木椅,此刻仿似滲透著冰涼,讓他的身體都微微一顫。
嘎吱,母親走出房門,前去看望她口中的遠房親戚。
整個庭院也陡然轉為死寂無垠的寒冷氛圍,再也沒了往日里的溫馨和熙,彷彿沉淪黑暗深淵。
即使夏日炎炎,也有寒意瀰漫通體。
即使面前擺著醇香熱燙的飯菜,亦難以帶來絲毫溫暖。
肖榆一臉茫然的吃著飯菜,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也不清楚自己能做些什麼,一直以來的順風順水,一點點凋零崩塌,碎的一塌糊塗。
「原來,我就是個羸弱不堪、隨波逐流、任憑現實敲打、任由命運擺弄的普通人。」
肖榆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
這一夜,肖榆不知道自己怎麼過來的。
是否睡著了,不清楚。
都在想什麼,亦不知。
總而言之,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夜,甚至幾度忍不住衝出卧室,仰天大喊。
可他沒有,聖賢書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但心底深處隱隱有一道念頭翻騰不息,這一念頭,宛若天穹之上的猙獰雷霆,劈碎了他的喜悅激動,擊潰了他的憧憬期待,並在無聲無息間紮根在肖榆的內心深處、腦海裡面、直達靈魂。
「無論如何,不論是誰。」
「假如父親真的遭到不公平的對待,我肖榆要你們血債血償。」
「咔」,房門響了。
「父親回來了!!」
迷迷糊糊的肖榆,耳朵一動,猛然睜開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眸,自床上一躍而起,卻輕輕落下。
他站在父母屋門口,手掌搭在門把手上,一動不動,裡面有聲音傳來。
「經義,你怎麼樣,怎麼樣?」
「唉,有人在我們酒樓吃過後中毒了,差點身死,我們被明月樓的給設計了,若不是破財消災,估計現在還回不來呢。
只不過如今這清風樓已經抵押給明月樓了,家中沒了經濟來源,恐怕以後要受點苦了。
雯華,如今小榆要準備縣試,這件事就暫時不要告訴他了,讓他一心準備縣試吧。」
「我明白的。」
......
凌晨時分,約有五點左右的卧室里。
「嘀嗒」
一滴液體,沿著臉頰,砸在地上。
肖榆瞪著通紅眼睛,嘴角抿著扭曲弧度,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嘴巴微微張開。
彷彿一座火山,轟隆的一下全數爆發出來,噴薄沖霄,無聲咆哮!
……
第二天,肖榆如往常那般走出家門,但他沒有前去縣學,而是稍作偽裝,來到縣城中的一處三教九流出入的地方,拿出些碎銀子,來打探關於清風樓昨日發生的事情。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而清風樓的事情也並不是十分隱秘,不一會兒,便有消息返回。
看著傳回的消息,肖榆忽然眼睛瞪得溜圓,身體前傾。
在他腦海中,有這麼一個畫面,昨日清風樓快要打烊,忽然,有兩個中年男子抬著一個瘦弱的青年男子來到清風樓,在經過一番交流后,其中一個按著父親肖經義的腦袋,時不時還拍兩下父親肖經義的臉頰。
沒發生肢體衝突,也未曾激烈打罵。
之後,兩個中年男子抬著瘦弱的青年離開,約有半刻鐘的時間,便進來兩三個身穿公服的差役,與肖經義道了兩句,然後便帶走了肖經義。
肖榆沉默坐著,可眼裡卻滿是盛怒,嘴角甚至噙著暴躁,右掌忍不住發力,青筋爆裂!
心中的憤怒,潛藏在心底深處的黑暗,以及以往誦讀的聖賢文章、聖賢道理在心中激蕩,彼此爭鋒。
......
天色漸漸昏暗,一團團烏雲罩住了皎潔月光,瀰漫陰暗。
肖榆走到家裡的大門外,吸了口氣。
他今天沒上學,托同窗羅楠代自己請了假,一時無礙。
「罷了,且先回家,看看父親怎麼樣。」
肖榆心裡一緊回到家裡,便看到到了坐在餐桌上,看著書籍,面色一如往常的父親肖經義。
「小榆,回來了啊。」
肖經義神色如常,撂下書籍,微笑著迎向兒子:「今天在縣學怎麼樣,縣試可快了。」
肖榆怔了一怔,隨即走到餐桌旁,坐在椅子上。
肖經義坐在肖榆旁側,輕笑道:「小榆,怎麼心情不太好,昨晚父親有個朋友聚會,我跟那老友喝到了凌晨才結束。」
肖榆注視著潔白湯碗,輕聲道:「心情還行,就是縣學氛圍確實有些壓抑,父親,你昨晚喝酒了嗎?」
「喝了,不過我只喝了一點點。」
肖經義言之鑿鑿,臉上露出緬懷神態,更描繪著昨晚的聚餐情形,勾勒出了一位位活靈活現的老朋友。
肖榆抿了口湯:「可你回來那麼晚,未免也太累了。」
「不累,不累。」
肖經義嘆了口氣,欣慰道:「其實累點倒是沒什麼,只要你能考上秀才,比什麼都強。」
聞言,肖榆肩膀微微一顫。
不累?這怎麼能不累!明明在外邊遭到欺壓,可回到家裡仍要裝作毫無愁緒的樣子,更百般考慮自己,照顧自己,關心自己。
真的不累嗎,恐怕不是的。
肖榆繼續抿著湯,模糊不清道:「可我覺得你太累了。」
肖經義搖頭失笑,看了看兒子肖榆:「小榆真是長大了,但父親真不覺得累。
等以後你自己成家立業,大概就明白了。
況且人生哪能不勞累……雖然累點,但也開心,生活總有盼頭。」
說著說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憤懣,想要喘息兩口氣,可兒子正在眼前,他便努力維持正常神態,不露異狀。
客廳內漸漸沉默。
肖榆抬頭看了看父親肖經義。
那雙眼眸隱約泛著紅血絲,眼袋明顯,鬢角已有數根白髮,臉龐略有褶皺,尤其是額頭上有著一道道皺紋,尤其是嘴角發紅,似乎是上火導致的狀況。
肖經義也看著兒子肖榆,面帶微笑,鼓勵道:「堅持住,快要縣試了,等你縣試結束后,就可以徹底放鬆一段時間。生意上的事也不用你擔心,你就好好玩,好好放鬆。」
「好。」
肖榆點點頭。
肖經義頗感欣慰地拍了拍肖榆肩膀,舉起右拳揮了揮,臉龐流露激勵與信任,便如同以往一樣,慷慨激昂地鼓勵兒子:「小榆,我相信你!」
「恩。」
肖榆默默抿嘴,一會兒母親又端了些飯菜過來,一家人吃過晚飯之後,肖榆便回到卧室里。
恍惚間,他靠著牆壁,怔怔出神,彷彿感到了一股壓抑沉悶的心疼。
這麼多年以來,怕是家裡的重擔全都壓在父親肩膀上,讓他不敢掉以輕心,不能隨意鬆懈,更是獨自扛起所有事情。
為他,為母親,為家裡遮風擋雨。
肖榆終於明白,究竟什麼是父愛。
那是偉大如若汪洋的深沉,那是堅固宛若鋼鐵的頑強,那是熾烈仿似陽光的灼熱,平日里根本看不到,也感覺不到。
父愛如山,低沉且內斂含蓄。
但不可否認,這股深沉的感情,永恆不息,從不離開,時刻圍繞著身邊,始終陪伴著自己經歷人生。
「父親,那些人給你的欺辱,兒子幫你拿回來……幫你百倍拿回來。」
肖榆一點點抬起通紅眼眸,臉龐淡漠如若寒川。
他只是一個普通學生,沒錢沒權沒勢。
但幸好他還有唯一可以倚仗的東西——飛刀,曾跟隨一個江湖人學到的飛刀之術,隨著這些年有些忘了,但他可以重新撿回來。
這一刻,肖榆明白了一些道理,放棄了一些東西,更決定了要做什麼。
第二天,肖榆依舊如往常般前去縣學,但在縣學中他嘗嘗拿著一把小刀對著一根木頭雕刻著,回到家中,他也會在自己的屋中瞞著父母偷偷練習。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在離縣試還有半個月的時候,肖榆終於準備行動。
這一日,正午時分。
陽光暴晒,溫度迅速高漲,好似炎熱夏日忽然席捲大地,空氣間都瀰漫熱浪。
其實這只是特殊的升溫現象。
不同的是,一直正常上學的肖榆,便如同不正常的氣候,不在縣學,而是站在代縣偏僻處的一個不知名倉庫的旁側,靜靜等待。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直到下午時分,終於有一輛馬車,駛向倉庫,停在破舊倉庫的正門口。
兩個中年男子,下了馬車,走向倉庫門口。
肖榆眯著眼睛,隱匿在遠處的樹蔭里,眼裡劃過一絲深思。
他難以肯定這兩個中年男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因為距離太遠,難以辨識具體面貌。
但無論如何也要一探究竟,不能再拖延下去。
這般想著,肖榆緩緩吐了口氣,帶上面罩,悄悄走向倉庫。
倉庫門口,暴晒的午後陽光,讓空氣都在散發悶熱。
肖榆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裝作路過的樣子,往裡瞧了一眼,緊跟著閃身進入其內,猶如兔子般靈敏。
乍一進入,便是一股涼氣撲面而來。
倉庫內的空氣,實在太清涼了,好似仍然停留在初春季節,這裡絕對儲藏了不少冰塊。
肖榆躲在一個堆滿破舊五品的架子後方,眯著眼眸,四周觀察了一番,心臟噗通噗通極速跳動,也有些緊張。
誠然,他怒火滔滔,想要為父親拿回尊嚴,讓那欺辱父親的樊淮付出代價。
可他畢竟只是一個學生,哪裡經歷過這樣的熱血決定,忐忑也實屬正常。
倏然間,蘊涵亢奮情緒的聲音,傳盪倉庫內。
「哈哈哈,狗子,這間倉庫就要歸我們了!」
「哈哈,還是淮哥智慧。」
「那是當然,...」
肖榆靜靜聽著,眼眸閃爍寒芒。
這兩道聲音的來源,正是樊淮與李狗。
聽著聽著,肖榆漸漸明悟。
以明月樓的能力,能夠強取豪奪的商家不算太多。
生意好的他惹不起,生意差的也瞧不上,選來選去,便盯上了自己父親肖經義。
因此那明月樓的主人習飛宇便用錢雇傭幾位潑皮來找父親的麻煩。
......
偌大的清冷倉庫,四處擺放著陳舊物品,架子上已經擺滿,這些物品隨意地堆砌在地,顯得有些凌亂。
樊淮與李狗,站在倉庫中央,隨便閑聊。
聲音回蕩在清幽倉庫里,渲染空無一人的靜謐。
樊淮乃是一個富態微胖的中年男子,披著正裝,配上那一張國字臉型,顯得頗有氣度。
李狗略顯瘦削,眼眸有些陰翳,穿著深黑短袖、深灰長褲。
「狗子,這倉庫雖然歸咱們了,但咱們可沒有錢了,還需再湊些錢。」
樊淮皺眉道。
啪嗒,李狗說道:「淮哥,我看我們缺的前還要出在那肖經義的身上。
我聽說肖經義有還有一個兒子,即將面臨縣試,只要我們還去找他的麻煩,他吃得消,他家裡也吃不消!他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家裡。」
說著,李狗的眼神中流露出殘忍目光。
樊淮抱著雙臂戲謔道:「狗子,你剛說肖經義有一個兒子,我想到一個好主意,等他兒子放學后,接他上車,隨便轉上一圈,然後再送回去。」
「估計肖經義得嚇個半死。」
「縣試臨近,發生這樣的事,為了以防萬一,肖經義也得向我們妥協。」
樊淮一邊說著,一邊低笑,臉上略有得意。
「嘖嘖!」
李狗目光閃亮,慨嘆道:「淮哥,這主意很好,還是你有智慧!」
話音剛吐一半——咚!
一聲悶沉響聲,響徹倉庫之內!
什麼聲音?
樊淮與李狗相視一眼,驚疑不定地看向右側架子,這道聲音正是自擺滿零碎電器的鐵架子後方傳出。
「淮哥,我去看看。」
李狗臉色警惕,盯著距離他約有四五米遠的鐵架子。
樊淮點點頭,緊張感消散了不少,李狗可是一位經常打架的人,哪怕有毛賊闖入,也不需畏懼。
忽然,三道寒光閃過,成品字型,直奔兩人襲來。
李狗經常打架,反應靈敏,驟然向右閃去,一把飛刀扎在他的左肋之上,而後面的樊淮則完全來不及躲閃,飛刀的冷光一閃,就同時貫入樊淮的體內。
一道直接貫穿肋骨,刺入心臟,樊淮渾身一抖,而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還不能李狗有所動作,又有兩道飛刀襲來,李狗連忙躲閃,但左肋受創,影響了他的速度,他只躲過了一把飛刀,另一把扎在了他的右腿上。
「啊,是誰,是誰~~」
李狗倒在地上凄厲的喊叫著。
還沒等他搞清楚眼前狀況,只見一個戴著面罩的少年從架子後走了出來,雙拳緊握,眼中滿是血絲。
李狗喜歡好勇鬥狠,經常沒事找事,打架鬥毆,激動了也拿刀砍過人,還經常隨身帶著短刀裝逼。
但是,李狗很清楚,殺人是要償命的,哪怕喝的再多,他也不敢真去殺人,他長這麼大,不知多少次打的頭破血流,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此時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懼,說道:「英雄,英雄,饒了我,饒了我,我不知何時得罪了英雄,但一定是我的錯,我把這倉庫給你,還有我多年的積蓄,都給你,只要你饒了我...」
李狗一臉恐懼,口中喊叫個不停,估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李狗還沒說完,便目睹眼前一個似乎稚嫩的拳頭填滿視野,然後就是天地翻轉的暈眩,腦海嗡嗡炸開,思維意識一片空白。
咔嚓!
他鼻樑骨斷了。
蓬隆!
他撞在後面的架子上,撞的架子傾斜。
「李狗,你給我回來!!」
肖榆歇斯底里地狂吼一聲,右掌抓向李狗的胸襟,將即將向後跌倒的李狗抓了回來。
嗤啦!
李狗的長袖襯衫,被扯得四分五裂。
肖榆索性一把抓住李狗的脖子,臉龐彌滿暴怒,血紅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茫然雙目。
「為什麼。」
肖榆臉色愈發扭曲,苦苦壓抑。
「為什麼偏要這樣?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們?為什麼?!」
肖榆臉色漸漸猙獰,快要壓抑不住自己。
「什,什麼?」
李狗腦袋滿是空白,迷茫地望著肖榆的血紅雙眸。
剛剛那一記拳頭,打的他腦袋裡面猶如鑼鼓喧囂轟鳴,混亂不堪。
一股寒意滲透渾身裡外,一縷駭然侵襲心靈深處。
李狗只覺得脖子快要斷掉,被掐的幾乎窒息,鼻孔流淌血液,眼角似乎也有淚水溢出,渾身上下都在癱軟,難以反擊。
可怕!
太可怕!
他嚇得幾乎失禁,驚駭欲絕地告饒,艱難嘶聲道:「別,別動手,好好說,你有話好好說啊!」
下一剎那。
「我想。」
「我想跟你好好說。」
肖榆臉龐漸漸顫抖,一點點抬起泛紅雙眸,直到最後發出一聲再也壓抑不住的猙獰咆哮:「我也想,我真的想,可我做不到啊啊啊啊啊!!!」
咚!
他右掌鬆開,高高抬起,左掌順勢捏住李狗的脖子!
怒!
暴怒!
無與倫比的情緒,宛若洶湧暗流之下的磅礴火山,終於徹徹底底地爆炸!崩塌!噴薄!
毫無忌憚,肆意炸翻天穹!
撕裂限制,崩騰無盡猙獰!
咚咚咚咚咚!
肖榆那高高抬起的右拳,青筋暴露,血脈賁張,宛若高懸九天之上的雷霆,瞬間劈裂大地,狠狠砸在李狗的左臉頰上,瘋狂地砸了足足五下!
嘭!
一顆顆染血牙齒,拋飛空中,襯托李狗的崩潰神態,毫無抗衡之力。
嘭嘭嘭!
伴隨著十數次狂暴猛砸,悶沉聲音響徹倉庫內,李狗被打的腦袋都快炸開,身體早已癱軟綿綿,思維意識幾乎淪為休克,而肖榆再次深吸氣,體內力量集結右拳。
唰!
右拳劃出一道曲線,斜斜捶落!
清幽的倉庫內,本應清冷無人的倉庫中央,卻滿是零亂不堪的零碎物品,架子也倒在地上。
肖榆怔怔地望著李狗,左掌鬆開。
他的短髮上、臉龐上、以及純白短袖上,全都濺滿了顯眼至極的鮮艷血液,濕濕的,溫溫的。
「我……我殺人了?」
肖榆心裡一顫,獃獃地看向自己的一雙手掌,左手滿是鮮血,右手倒還相對乾淨些。
可是,當他翻過右手,手背上卻沾滿血液,與潔凈手心對比明顯。
肖榆看了看雙手,又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李狗,和不遠處插著兩把飛刀的樊淮,一時間,心中顫抖不已。
「我,我,我真的,真的殺人了?!」
「哈哈哈哈,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不想這樣的,我不想的,不想的....」
肖榆癱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臉頰,身軀都在輕輕顫抖,嘴中喃喃自語。
他本來只是想借用飛刀之力,遠遠的來給李狗和樊淮一個教訓,但當他聽到李狗和樊淮還不準備放過自家時,一股難言的憤怒之心底深處勇氣,燃燒了他所有的理智。
當時他唯一的想打就是一定要讓這兩個對自家糾纏不放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什麼律法,什麼聖賢道理,被他的憤怒之火焚燒一空。
肖榆心裡明白,自己殺人之事傳出以後,就已註定了結局。
「呵呵,」
肖榆慘笑一聲,只覺得渾身發麻,強自緩緩站了起來,四處望了一圈,然後深深喘息了一口氣。
自己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殺人償命,這是明國的鐵律,無人能改。
自己這一生怕是完了,怕是要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對不起,父親,母親,我對不起你們。
肖榆目光無神,搖搖晃晃地走著,失魂落魄地離開倉庫。
嘩啦,倉庫門拉開,夏日的和熙陽光,自外側照射而入。
「不行,不管結果如何,我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在陽光的照射下,肖榆心神恢復了些許清醒,他連忙迴轉倉庫,小心翼翼的將屍體藏起來,整理現場,而後擦拭身上的血跡,再找到了一些破舊的衣物換上。
離開倉庫后,肖榆化作一乞丐買了一點火種,隨後再次潛入倉庫之中,點燃倉庫內的木架和滿是血跡的衣物,等大火熊熊燃起后,肖榆便再次離開倉庫,在周圍找個地方藏了起來。
不一會兒,熊熊燃起的大火被周圍人發現。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來人,這人走水了!」
「多提點水,往周圍潑,要不然燒到其他地方就更難控制了!」
「對對對,宋老二說得對,按他說的做!」
「快快快!」
......
頓時,周圍一片嘈雜,肖榆看準時機,趁機離開此地,買了身新的衣物,再將舊的衣物給處理了。
傍晚時分,一條靜謐空幽的街道上,肖榆坐在小湖湖畔,右手無意識地緊攥著。
他心裡清楚,即便自己改換衣服,遮掩面容,但在經驗豐富的差役眼下,也難以隱蔽一切蹤跡,他沒把我能逃脫縣衙的眼睛。
也許一切該來的始終要來,怎麼躲也躲不過去。
肖榆感到恐懼,他既有些恐懼律法的制裁,也有些是懼怕前途渺茫的人生,更懼怕自己再也沒機會見到父母。
「父親,母親,我對不起你們。」
肖榆搖搖腦袋,望著湖面。那泛著漣漪的波紋,好似映照他的內心波瀾:「可,可能沒法呆在你們身邊了。
可,可我不甘,我不甘,不甘...」
嘩啦,一條魚兒,自小湖裡跳躍而出,劃出一道曲線,重新掉落湖水裡,濺射水花。
好似掙脫樊籠的生命,終究要掉落回去。
「呵,無論普通人的抗爭,再怎麼熱火朝天,最終依然要被冷冷大海狠狠拍下。」
肖榆眼眸漠然,望著湖面。
「這感覺,還真是複雜。」
肖榆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己的潔凈雙手。
這一雙手,洗了足足二十遍。
「我這雙手,沾著兩條活生生的人命。」
肖榆低笑一聲,他嘴角噙著冰冷笑意,眸光恢復鏡湖般的寧靜,宛若深藏一切繁亂的情緒。
回家,夜裡了,該回家了。
肖榆拍了拍褲子,活動一番拳腳,望著夜幕下的漣漪湖水,眼裡閃過一絲留戀。
或許,他以後再也看不到這小湖,也沒機會再經過這條街道。
好可惜。
真的好可惜。
夜空上的皎潔月光,灑落而下,照著靜謐小湖,照著面無表情的肖榆,映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唧唧。
少許夏蟬鳴叫。
唿唿。
和熙悶熱的暖風,吹拂四方。
……
肖經義與曹雯華正坐在餐桌上,相對無言,死寂沉默,隱涵一絲難以接受的憤懣與怨氣。
可當肖榆回來,瞬間改天換地一般。
所有愁緒便如煙霧消散,無影無蹤。
肖經義臉上洋溢笑容,搓了搓手掌,抱了抱肖榆:「小榆回來啦,快坐下,坐著。」
曹雯華也笑道:「小榆回來了,今天怎麼樣。」
肖經義給兒子拉開椅子,待到肖榆坐下后,繼續道:「距離縣試可快了,準備的怎麼樣。」
肖榆輕聲道:「沒問題。」
說著,他仔細看著爸爸肖經義,那雙隱涵紅血絲的眼眸,那即將生長白髮的鬢角,那純樸厚重的關切笑意。
「縣試嗎,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參加了。」
肖榆搖搖腦袋,沉默著一言不發,看向擱在桌子上的美食,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最珍稀貴重的食物。
「媽媽做的食物。」
肖榆抿著嘴。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湯碗,好似捧著最寶貴的古董文物,一口一口地輕抿著,不忍心大口吞咽,只想細緻品嘗。
「今天太累了吧,讓你注意休息。」
肖經義在一旁笑著,手掌搭在兒子肖榆的肩膀上,感慨道:「等你考上秀才,就可以好好放鬆了。」
肖榆低笑道:「我知道的。」
肖經義沒察覺到兒子的異常,繼續暢想道:「兒子終於長大了,馬上要當秀才了,父親為你感到驕傲。」
肖經義不吝自己的鼓勵。
……
卧室里,肖榆坐在平日里練字的書桌旁,拿起書看了起來,可心思卻完全沒在書上。
良久,肖榆站了起來,輕輕躺在被窩裡,蓋上被子,雙眼閉闔,嘴角掛著一絲無怨無悔的笑意。
管你什麼人,又有什麼道理,只要傷害了我想保護的人,我必定會不惜一切讓你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今日所為,我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