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嫁女

第一章 嫁女

京城,遏必隆府邸。

「不成!」

這一聲,近乎是由遏必隆妾室舒舒覺羅氏從嗓子眼裡喊出來的。

她放下手中綉著的鴛鴦扇面,目不轉睛瞧著坐在椅上的遏必隆:「老爺已經賠進去了您的長女懿德,難不成還要再斷送了婉媃的一生嗎?」

遏必隆見舒舒覺羅氏身子微顫啜泣,眉頭輕蹙,不豫道:「你哭什麼?先帝爺定下的規矩,八旗女子,凡年滿十三者每三年便要入宮選秀一番,我鈕祜祿一族乃鑲黃旗大姓,族中女眷自當入宮侍奉。這是職責,亦是榮耀,何來斷送一說?」

遏必隆言語攜著呵斥,舒舒覺羅氏反倒止了哭聲:「老爺莫要推諉,您身為輔政大臣,又於社稷有功,若是有心在太皇太後面前說嘴兩句,自是可免了婉媃入宮選秀的。」

「如今朝堂之上是何局勢,你瞧不清嗎?」遏必隆拂袖起身,手指門外,冷言:「去年索尼病逝,鰲拜以二十四罪彈劾蘇克薩哈,迫使皇上處死了他,輔政四臣如今只剩我與鰲拜二人。眼見鰲拜一人獨大,太皇太后與皇上早已心存不滿,所謂強者必戕,我依附鰲拜多年,若哪日皇上當真動了鰲拜,你以為我能獨善其身不被牽連?」

遏必隆稍頓,見舒舒覺羅氏不再言語,接著說道:「太皇太後為了制衡鰲拜,將他送進宮的秀女全都撂了牌子,連懿德也因為被鰲拜認了乾親而受了牽連,只冊為妃,偏讓索尼那孫女撿了便宜,成了皇后。」

遏必隆行兩步至窗前,推窗佇立:「懿德不得聖寵,在皇上面前是說不上話的。如今送婉媃入宮,我心中亦是萬千不舍。」

他目光遠眺,望向皇城方向:「眼瞅著這紫禁城就快變天了,咱們也該未雨綢繆。送婉媃入宮,只為她能與懿德相互扶持,若他日朝堂之上當真生了變故,她二人在皇上耳畔吹著枕邊風,我等也不至於落個凄涼下場。」

舒舒覺羅氏沉默良久,她斜倚床柱,目光空洞望向窗外:「懿德初入宮時,妾身常夜不能寐,後來那一場大病老爺您也是知道的。帝王後宮向來波譎雲詭,為求聖眷費盡心思,一入宮門便成了可憐之人,多得是日夜與冰牆冷瓦作伴的日子。如今婉媃方年滿十三,您就如此狠心,讓她再踏上懿德的那條老路嗎?后妃不得干政,即使日後朝中生了變故,她姐妹二人同為鈕祜祿家女子,自保已是不易,您又如何能指望一孩童為鈕祜祿家進言?」

遏必隆打斷了她的話,冷言:「生為鈕祜祿家女子,滿門榮辱與她一己之身的可憐相較,不值一提。」

舒舒覺羅氏拭去淚水,冷笑兩聲,扶額閉目:「說到底還是妾身母家不爭氣,妾身所育之女才會變為您鞏固權力的砝碼!」

遏必隆猛回首,怒斥舒舒覺羅氏放肆,可舒舒覺羅氏卻毫不理會已然動怒的遏必隆,反而哭喊著起了身:,

「妾身說錯了嗎?烏拉那拉氏剛過身,您便立了巴雅拉氏為正妻。妾身嫁與鈕祜祿家十九載,您從未正眼瞧過妾身一眼。若不是您長子早卒,臣妾於懿德入宮前誕下法喀為長子,恐怕您今日決意送婉媃入宮后,便是要將我這妾室給廢了去。」

舒舒覺羅氏這一番言辭,正是說出了遏必隆心中所想,他竟一時啞口,不知該如何回言。

見妾室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帶雨,此刻的遏必隆心中卻毫無憐愛之情,反倒生了些許厭惡。

「婉媃入宮之事已成定局,明日宮裡的教導嬤嬤便會入府授她禮儀,以備大選之日一舉拔得頭籌,你這額娘,好生準備著就是了。」

他轉身,推開屋門,徑直離去。

舒舒覺羅氏望著床榻之上,自己所綉一半的鴛鴦扇面,突然發狂似的持了剪刀將其剪成稀碎擲在地上。

她痴坐在屋內痛哭許久,屋外侍奉的侍女見遏必隆方才動了怒,無一敢入內勸慰舒舒覺羅氏,生怕此事牽扯到自己頭上。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屋外傳來了一女子與門外侍女打趣的聲音,舒舒覺羅氏抬頭望門外,屋門正好被從外推開,見是遏必隆正妻巴雅拉氏以扇掩面,笑意盈盈而入。

她手持團扇,上亦綉著鴛鴦圖案,綉工雖不勝舒舒覺羅氏,但用料卻是極好的月影紗,扇動之下,遠望波光粼粼,近看薄如蟬翼,實屬佳品。

巴雅拉氏身子搖曳上前幾步,瞧了眼被舒舒覺羅氏絞的稀碎,散落一地的扇面,口中發出『嘖嘖』兩聲,后俯身拾起扇面,拈指撫摸,搖頭嘆息道:「妹妹如此上佳綉工,堪比蘇州綉娘,就這麼隨意絞了去,豈不可惜?」

舒舒覺羅氏瞥了她一眼,冷道:「你來此作甚?」

巴雅拉氏一愣,掩面而笑,嬌嗔道:「方才伺候老爺午憩,聞聽妹妹不日便要嫁女入宮,姐姐這不,趕忙就來向你道喜了。」

話罷,她敞開雙手,環顧周身,佯裝驚訝道:「呀,方才匆忙,得了喜訊就冒冒失失趕來,心中只記掛替妹妹高興,也沒帶些值錢物什來作賀禮,妹妹莫要怪罪。年初老爺過我為正妻,兩廣總督送來了一尊送子觀音作賀,眼下送與妹妹可好?」

「不必。」舒舒覺羅氏冷言拒絕,又訕笑道:「我育有懿德,婉媃,法喀三子,姐姐膝下寂寞,那送子觀音合該好好供奉,若是日夜燒香拜佛潛心祝禱,保不定年過三旬還能老蚌生珠,為老爺延綿子嗣,」

見舒舒覺羅氏出言諷刺,巴雅拉氏先是面露怒色,可只一瞬,便復了笑顏:「妹妹此言差矣,你不吃足了勁的生庶女,老爺又怎能一波一波的進給皇上當妾?」她捂嘴媚笑數聲,扇著團扇走到舒舒覺羅氏面前:「說到底我還是不比妹妹有福的,此番婉媃入宮,妹妹且猜猜,皇上和太皇太后,會賜婉媃什麼位份?」

「姐姐僭越了。天子聖意,豈是你我一介臣婦可妄言揣測的?」

「私底下說嘴兩句罷了,何來僭越?妹妹若心中不知,姐姐倒能幫你預測一番。昔日懿德十二歲與索中堂孫女一併入宮,索中堂的孫女就授了冊寶封為皇后,懿德卻只封了妃位。」

「皇上年幼,後宮空虛,祖制定了皇后一,皇貴妃一,貴妃二,妃四,懿德與皇后中間還隔著皇貴妃與貴妃兩個位份,以此算來,婉媃多半是要封在嬪位以下的。」①

「這嬪位之下便是貴人,妹妹可知,那貴人若在我們府中,是個什麼身份?」

巴雅拉氏見舒舒覺羅氏臉頰漲紅憋著氣,心中只覺一陣舒爽,於是抬手指了指門外,笑道:「不過就是老爺的侍妾罷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話至一半,她輕拍唇間,佯裝:「哎呀,瞧我這笨嘴拙舌的,這召之即來便是了,哪裡還用揮?只不過寵幸完就撂在腦後罷了,連著抬手一揮的功夫也省了。哈哈哈哈哈......」

「你這毒婦,住口!」

舒舒覺羅氏猛地起身,回首欲扇巴雅拉氏一記耳光,卻被巴雅拉氏在半空中將她的手一把擒住:「妹妹還要打我不成?」

她一用力,將舒舒覺羅氏推倒在地。

見舒舒覺羅氏還欲掙紮起身,又上前一腳踢在其腹部,俯身半蹲在舒舒覺羅氏面前,笑意盡失,面色陰狠,壓低了聲音惡狠狠的說道:「當日烏拉那拉氏過身,你如何使那些下作手段,欲同我爭正妻之位,我皆瞧在眼裡。如今你奸計未能得逞,可別把咱們滿族的規矩也給混忘了。妾室永遠都是正妻的奴婢,你的孩子,永遠都是我孩子的奴婢!」

舒舒覺羅氏怒目瞪著巴雅拉氏,卻因腹痛說不出一句話來。

巴雅拉氏輕蔑一笑,水蔥似的指甲順著她的面頰向下滑動:「實話告訴你,便是我向老爺進言,要把你的婉媃送進宮去。不止如此,婉媃入宮后,你那個蠢鈍的兒子,我亦不會放過!」

「你......」舒舒覺羅氏掙扎著抓著巴雅拉氏的衣擺,面色蒼白,唇齒顫抖道:「你我恩怨禍不及幼童,稚子無辜,你......」

巴雅拉氏甩開舒舒覺羅氏的手,緩緩起身,扇動團扇,又瞅了眼舒舒覺羅氏的小腹,笑言:「無妨,你那肚子是能生育的,別院里養的那些祭天錦雞也不及你一半。少了這幾個孩子,你再生便是了。若還有餘悸,姐姐這厚禮不是都給你備好了嗎。」

言罷,巴雅拉氏沖屋外喊道:「春舒,綠僖,去我房內抬了送子觀音來,贈予二姨娘,以賀她嫁女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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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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