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二章總第一百二十章 靜不下心了
開學不久,學校舉行了五十年校慶。一個縣城的中學,能有五十年的歷史,我很為自己的母校自豪。
在校史展覽中,我看到了一個很普通盤子,但旁邊的說明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留蘇學生寄給母校。
什麼樣的人才能留學呢?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一名留學生多好呀!如果有一天自己干出了一番事業,一定給母校也送一個禮物。那樣,學校六十年或七十年的校慶,大家就能看到自己送給母校的禮物了。
有好幾個老師對我說過,我的天份很不錯。如果努力,肯定會不同反響。是天份還是有付出必有收穫呢?或者是二者皆有之,反正到高一的第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我的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
如願的考上了高中,考上了自己心儀已久的一中。雖然我的三年初中也是在這個學校度過,但對於我來說,其意義絕非相同。
用石雲的話說,上了高中我像換了個人。原來做一個尖子生並不是高不可攀,這時候的我真的是豪氣干雲。但我總是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驕傲自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這不過是萬里長征走出的第一步。
雖然到了年底的時候,隱隱約約的感到我們的社會空氣有些異常。11月份從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開始,緊接著是對三家村和燕山夜話的聲討,再到對戲劇舞台才子家人的批判。我們知道了,原來建國以來統治我們國家的文化藝術領域的,竟是一條資產階級的反動黑線。但是,文藝界的事,和我們的關係並不是很大,也沒妨礙我們一心只讀「聖賢書」。
新學期開始了,我仍然在不懈的努力。為了考上名牌大學,為了能出人頭地。但是,說不請怎麼回事,我們這些莘莘學子越來越靜不下心了。
開學不久,學校開大會,傳達了老人家一九六四年初在關於教育革命的坐談會上的講話,好象叫做什麼春節講話,還有老人家和wanghairong的談話。聽到了許多聞所未聞甚至從未想過的振憾人的思想和說法。
比如上課老師講的內容不願聽可以不聽,可以睡大覺。考試是對學生搞突然襲擊,出怪題、偏題、怪題,這是一種考八股的辦法,要完全改變。
主張題目公開,由學生研究看書去做。出二十個題,學生答上十題,其中有答得好,有創見的可以打一百分,二十個題都答對了,但是平平淡淡的,沒有創見,也只能給五十分、六十分。
考試可以交頭接耳,人家做了我抄一遍也是好的。
歷代狀元都沒有很出色的,詩人李白、杜甫既非進士,也非翰林。韓愈、柳宗元只是兩位進士,王實甫、關漢卿、羅貫中、蒲松齡、曹雪芹也都不是進士和翰林。明朝搞得好的,只有明太祖、明成祖兩個皇帝,一個不識字,一個則識字不多。一句話,有沒有本事和讀不讀書、書讀得什麼樣好像沒什麼關係。
不願意聽課,課堂上可以睡大覺嗎?考試可以交頭接耳嗎?如果按書本答題,二十道題都對了也只能給五、六十分,這書還怎麼讀?要是別人說的,我們肯定認為這是錯的,可這是我們愛戴的老人家說的呀!他老人家的話肯定是不會錯呀?這是怎麼回事?這時候,我們雖然還在繼續的努力的讀「聖賢書」,但兩耳卻不能不聞窗外事了。
班上有幾個從農村中學考上來的同學,每次他們回家總能帶回農村正在進行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社教中的新鮮事。比如說現在農村的階級階級界限很模糊,流行的說法是:下地一大群,開會同志們,三叔二大爺,都是一家人。
社教運動那時也叫四清運動,他們也會介紹一些他們村裡又搞出了哪些四不清的問題。說他們的大隊幹部,春節時誰和他關係好就給誰家送補助款,和他關係不好,再困難也沒人管。
那時候流行一個說法,到一個村裡去,誰家的房子最好,那準是大隊長的家。那時候也常聽人說,哪兒個地主家搜出了變天賬。土改時誰家分了他家的地,誰家分了他的什麼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等有變天的一天秋後算賬。
不過也都是聽說,沒聽那個同學他們村裡的地主搜出這些東西。問起他們村的地主富農,他們都是說他們村裡的地主富農都是屯裡屯親的,人都很老實厚道。
我其實也是從村裡出來的,我們村沒有地主,只有一戶富農。他就住在叔叔家隔壁,在村裡人緣特好。他毛筆字寫的好,春節的時候各家的春聯都是他給寫。
他可能是行二,叔叔和村裡同輩的人都尊敬的叫他郭二叔,我隨著叔叔叫他郭二爺。
每次回村,都能見他,也都會很親熱的打招呼。不知為什麼,怎麼也不能把他這個謙謙君子和書本上,和人們流傳著的關於地主富農的猙獰形象聯到一起。
那時候有個說法,說這農村裡誰家丟了一隻雞,那家的女人都要站在大門外罵幾天。你分了地主富農家的地和房子、車馬,人家能死心嗎?這話聽著也真有道理。可我看村裡的郭二爺,怎麼也不像家裡藏著變天賬的樣子。也許,這是自己和同學們階級鬥爭的這根弦崩的不緊。老人家不是一直告誡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嗎?
雖然每天還在背著書包上學,每天還是在課堂上照常上課,但我們的心已不在書本和課堂上了,老師上課很明顯也不那麼用心了。
大家都越來越關心時事政治,班上的幾份報紙過去沒人看,現在大家搶著看。大家議論著報紙上的批判文章,議論著從各個渠道傳來的小道消息,看得出大家都有些莫名的亢奮。
六月中旬,學校來了工作組,組長是我們地區的專員,但很少來。管事的是付組長,姓王,據說是臨縣的縣委宣傳部長。聽講話很有水平,知道的也很多,一看就是個政治敏感度極強的人。
工作組一入駐,就召開全校師生大會。動員大家響應老人家的號召,關心國家大事,積極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之中。工作組還介紹了大革命的大好形勢,一針見血的指出,我們學校明顯落後於全國,要求全體師生馬上行動起來,跟上時代步伐。
聽了工作組的動員,心潮澎湃,深深的感到,應該挺身而出,捍衛無產階級的革命路線。能幹點什麼呢?自己又很茫然。接著工作組又組織我們以班為單位學習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學習那篇被老人家譽為的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也陸續學習了《五一六通知》,知道了彭、羅、陸、楊是反黨集團。也知道了從上到下很多地方權力掌握在混進黨里、政府里、軍隊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的手裡。終於知道了正在進行的史無前例的大革命,就是要把這些權力從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手中奪回來。
很快,校園裡有人貼大字報了,是高三一班六名同學給學校的書記和班主任寫的。大字報控訴了學校的書記和班主任對他們的打擊和壓制,說他們六人組成學毛著小組,竟被誣陷為搞小集團。
什麼叫小集團,雖然誰也說不清,可那時候可是很嚇人的定性。
他們大聲疾呼,學校書記就是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就是我們學校的牛鬼蛇神。對這樣的人就是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能翻身。
高三一班六個人的事我們到是有所耳聞,對於詳細的內情,不甚了解,只是知道他們幾個大多是班幹部,班團支部的成員,其中一人還是學校學生會的負責人。好像是在班上發展團員上和班主任的意見不一致,而學校的書記是站在了班主任一邊,支持班主任的。
聽說他們在這段時間裡一直在從下到上逐級上訪,說他們遭受迫害、遭受別有用心的誣陷。聽說上邊還不止一次的來學校調查過,只是調查的結果不得而知。
學校黨支部書記做人很低調,為人處事也很平和。這張給他貼的大字報沒有多大的反響,到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大字報貼出不久,有人在大字報的空白處用鋼筆寫上了幾行字。
內容大體是:寫大字報的幾個同學,利用自己是團幹部和學生會、班幹部的職務之便,在班上拉幫結派。利用發展團員為高考積累政治資本為誘餌培植親信勢力,排除異己。只要和他們走的近,不管這個人幹得怎麼樣,他們的會想法設法發展入團。反之,無論幹得多好也入不了團。
打著學毛著小組的名義,密謀那些干不得人的勾當云云;寫字的人沒寫名字。
緊接著大字報的作者又在大字報的另一處用鋼筆寫上:「躲在暗處耍陰謀放暗箭的黑暗動物,敢寫上自己的名字嗎?我們知道你不敢,因為你見不得陽光,只能躲在陰暗角落。其實,你不寫名我們也知道你是誰,革命群眾眼睛是雪亮的。你早晚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的顛倒黑白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
那個年代,個人的政治表現,對一個畢業生非常重要。入黨一般說來大家是不敢想的,但對入團大家都盯得很緊。在發展團員方面,如果搞得不好,是會引出很多矛盾的。
當然,更決定一個人高考命運的,則是學校對畢業學生的秘密鑒定。如果結論是不予錄取,那就等於是判了這個畢業生的「死刑」。不管考得多好,也別想上大學。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寫大字報的幾個同學一直不停的上訪,就是怕因和班主任、學校支部書記對立,落到如此下場。
對於這件事,工作組進行了干預,提醒大家要注意牢牢掌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大方向。警惕別用用心的階級敵人,挑動群眾斗群眾。
事情也就漸漸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