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你是什麼?
十方環顧眾人,也不禁注意到了鬧春園中那本不該有的靜謐,那是一種不正常的安靜,如同一條離開水的魚一般,雖然不停地張合著嘴巴,但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此刻,十方清楚,那扼住所有人咽喉的大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必須小心翼翼,不能犯絲毫錯誤,否則,不堪設想。
十方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將眼光落在了丹杏臉上。
丹杏回望著十方,雖然方才拓拔灲、李牧雲、央金娜索和菩身菩心的故事也狠狠地抽動了她那少女一般憐憫的心弦,她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是拓拔灲,會不會比邊巴西卜還要過激,但現在她不想去擾亂十方的心,哪怕一點點。
因為她相信,十方能解決一切,因為他不像自己這般多愁善感,他總是能用一種令人無法想象的冷靜去思考所有的事情。
畢竟,就算故事再動人心弦,那也只是個故事,只是個邊巴西卜自己的故事,丹杏可以感慨一聲,但卻無能為力。
就像混元教和太一道的恩怨一樣,自己同樣,無能為力。
十方似乎看到了丹杏眼中的鼓勵,這才高聲說道:
「百年前,天下正宗正一道南北二分,混元教日益衰落,或許是自封天下正宗,或許是往日的驕傲,最終變成了顆種子,埋進了混元教徒的心中,重振混元,威震天下,成了這些混元教徒內心的榮光,而當中最為狂熱的教徒,登上了混元教主的寶座,但他深知太一道的勢力之大,而太一道的根本,就在於當朝天子的寵信,他更清楚,要想重振混元,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推翻青銅天子,從而踏著混亂的階梯,一步步實現混元教往日的榮光。」
「但當年雖然青銅疲敝,但朝中儒門人才濟濟,改化革新,就如同一根堅固的柱子,支撐著這個龐大的王朝,要想混亂,勢必就要先毀了這根巨大的柱子,但混元教偏居一隅,要想剷除這根擎天巨柱談何容易。」
「與此同時,就在京城洛陽,也有個鬱郁不得志的人,委身後宮,潛伏爪牙忍耐,等待著有朝一日,衝天一鳴,震驚天下,但他只有一個人,面對那根巨柱,就如同一隻想要撼樹的蚍蜉一般渺小無力,微不足道。」
「但契機卻在意料之外不期而至,本來年輕且滿腹抱負的先皇突然晏駕,雖然沒有兒子繼位,但卻有個同母胞弟,本應繼承皇位,朝局本也不會動蕩,但那個忍耐之人卻抓住了機會,利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婆媳不和的緣由,說服太皇太后,扶持本來沒有資格繼位的十一皇子襲成大統,而因為這扶持之功,此人也一飛衝天,直接入主樞密院,成了炙手可熱的媼相關山銅。」
「但當關山銅身居高位時,才發現,自己依舊孤身一人,那些儒門個個滿腹經綸,談笑皆鴻儒,哪會瞧得起自己一個身殘之人,而百年來,儒門這根巨柱根深蒂固,掌控著青銅王朝的政經錢糧,單憑自己一己之力,就算有天子撐腰,但要想撼動儒門這根巨柱,無異於痴人說夢。」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遠在西北的混元教主符無忌也看到了這個契機,經過深思熟慮,他派了一個人,偷入潼關,毛遂自薦到了關山銅面前,當面獻計,雙方一拍即合,而這個毛遂自薦的人立即南下,從而掀起了一場震動天下的大災禍。」
眾人聽十方說到這裡,心中都是震驚無比,腦子裡都冒出一個巨大的驚嘆號。
「難道當年方十二造反是關山銅和符無忌聯手挑起來的?!」
只不過,像章九喬,董解元這等精通權術之人,雖然心中震驚,但轉瞬間,也覺得十方說的不無道理,畢竟,方十二造反這件事,最大的收益人只有關山銅。
「大人是說,混元教主符無忌派了寶光如來,獻計關山銅,而後南下錢塘,煽動方十二造反,從而為關山銅創造建功立業的機會嗎?」
邊巴西卜當即沖十方問道。
「正是!」
十方毫不遲疑。
「敢問大人可有證據?」
「沒有!」
十方依舊立刻回道,語氣還是不容置疑。
「如此大事,大人又沒有證據,又是哪來的自信如此肯定?!」
十方神情堅定,但心中也不免驚慌,只是他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如果能說服邊巴西卜,就能避免錢塘再一次重蹈覆轍。
「就是沒有證據,我才能確定是關山銅和符無忌聯手,那關山銅和符無忌皆是當世梟雄,又怎可能留下任何把柄呢,否則,這欺瞞天下悠悠之口的事情,又怎可能假借走畦人之手呢?」
十方說完,雙目緊盯邊巴西卜,就見邊巴西卜垂目沉思半晌,最終嘆了口氣。
「的確如大人所言,寶光如來如果真心保方十二,又怎會收錢塘富戶之財后還要殺盡滿門,更不會獻妖姬和長生不老之術蠱惑方十二自絕其路,最後只要寶光如來一死,天下就無人知道底細了。」
說完,邊巴西卜轉頭望向蘇寶卿,鄭重行了一禮,說道:「如今我總算知道蘇兄的苦衷了。」
蘇寶卿見邊巴西卜沖自己行禮,雙眉登時一揚,也急聲回道:「拓跋兄弟,你,你,當真能體諒為兄當時的苦衷了?」
邊巴西卜微微點了點頭,但轉瞬間雙目又立了起來。
「就算寶光如來是用計逼你投靠關山銅,但我古骨龍城何罪之有?更何況我與蘇兄有捨命之交……」
話說到一半,邊巴西卜突然神色一黯,竟然說不下去。
「大活佛,當日蘇大掌柜所為,不正是大活佛今日所為嗎?當日古骨龍城何罪之有?那當今錢塘府又何罪之有,無非就是八個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而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邊巴西卜再次垂首,口中暗暗念道,臉上儘是痛苦不堪的神情。
雖然邊巴西卜,董解元、章九喬已經明白十方的意思,但其他人還是不清楚這其中的糾葛,因而都把目光投向十方。
十方見邊巴西卜心態動搖,才暗暗出了一口氣,而後說道:
「這二十年看似繁雜紛擾的亂局,其實還是一個字,錢!因為只有有錢,才是謀求一切的基礎,儒門之所以能獨掌朝政,就是因為錢塘這座關乎著內府六事的江南大鎮,試想,如果錢塘一亂,運河不通,不光斷了青銅王朝的江南糧道,還有能帶來巨量財富的鹽鐵絲茶瓷,所以要搬倒儒門,錢塘必定首當其衝,符無忌和關山銅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能一拍即合。」
「的確,只要錢塘一亂,不光能斷了儒門的金錢收入,更能給關山銅出兵掌權的理由,而一旦等關山銅打下錢塘,那這內府六事,自然也就牢牢掌握在關山銅的手中,繼而關山銅只要挑起於北地和鑌鐵的戰事,手中的兵權就能一直掌握,而錢塘的財富就能成為養兵的資本,最終將青銅王朝的精銳,變成他關山銅的私兵!」
章九喬此刻也補充說道。
十方略微沉重的點了點頭,
「所以寶光如來到了錢塘,煽動鹽幫頭領方十二造訪,方十二本就是鹽幫出身,乾的都是刀頭舔血的買賣,只要寶光如來說朝廷打算剿滅鹽幫,方十二為了自保,也會起兵造反,畢竟,手握錢塘,就有了和朝廷叫板的本錢,只不過,方十二並不明白,錢塘的這條金錢巨龍是從何而來,竟然聽信寶光如來的讒言,殺盡錢塘富戶,竭澤而漁,他並不明白,錢只有動起來,才能形成吸金的巨龍,一旦靜止不動,那就是惹禍的原罪,就像珞珈山下那大銀礦一般,這一點,蘇大掌柜是最清楚不過了。」
說著,十方轉頭望向蘇寶卿,又繼續說道:
「而這也是我推斷符無忌和關山銅早有勾結的根本,畢竟,關山銅只是一介武夫,他需要的只有戰爭和為供應戰爭而需要的無數金錢,而符無忌要想讓關山銅能一直為己用,只需抓住了錢,就能牢牢抓住關山銅的要害,因為,儒門可是不會心甘情願提供一文錢給關山銅的。」
「所以,寶光如來殺我滿門,但卻單獨放蘇某一人逃出錢塘,並告知珞珈山銀礦,就是為了要蘇某對方十二產生滔天仇恨,從而投靠關山銅,並用珞珈山銀礦為本,從而源源不斷地給關山銅提供金錢開銷,最終滅掉方十二!」
蘇寶卿臉色已然變的極為凄然,原來自己也是懷璧其罪,就因為自己有錢,大禍就從天上到來。
「雖然聽起來有些荒謬,但事實的確如此,畢竟,誰能比執掌天下銀庄的蘇大掌柜更能懂得金錢的威力呢?當時連江南在內的半壁江山已經在方十二手中了,如果沒有珞珈山的銀礦,再加上背後儒門的掣肘,恐怕關山銅的大軍到不了錢塘,就已經餓死逃走完了吧?」
蘇寶卿聽完,更是苦笑一聲,只不過,眼中卻微微紅了,似乎眼中浮現出當初嬌妻愛子的面容。
但這時,邊巴西卜卻厲聲喝道:
「蘇兄,大人說的這些,那秦牧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當初下令殺死我古骨龍城滿城人的真兇,實則就是他秦牧秦會之?!」
蘇寶卿緩緩抬起頭來,最終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望著邊巴西卜雙目近乎噴火,十方也一臉無奈地回道:「如今,大活佛終於明白了,如果古骨龍城不滅,消息必定很快就會傳到大錫國,而當時東南王還只是被天子發配到青州軍背鍋的偏王,而秦牧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鬱郁不得志的王府參議,還沒有能力能把潘溫送到靜塞軍,而且,當時關山銅正在東南剿賊,青銅王朝也根本沒有餘力兩線開戰,對抗大錫國,所以……」
「所以,我古骨龍城的人就必須死,只是為了給他秦牧拖延時間,好讓他能有充足的時間運作,最終獲得靜塞軍的軍權!」
邊巴西卜牙齒咬得咯吱吱直響,似乎把十方當成了秦牧一般,沖著十方怒目而視。
十方並沒有迴避邊巴西卜的怒視,只是苦笑了一聲。
「大活佛,你很清楚,我也是在安溪鎮上才第一次見秦牧,可並非是他的親信,而且,當初符無忌恐怕計劃的是關山銅帶兵平叛,一旦蘇大掌柜挖走珞珈山銀礦,立刻就知會大錫國進兵,從而攪得天下大亂,但最終不知道是某種緣故,卻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我想,這恐怕和秦牧也脫不了干係,至於天星墜落珞珈山,銀礦當時已經被挖走,單純砸出幾個大坑,就能讓大錫國出兵嗎?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秦牧的影子。」
說到最後,十方面帶懇切地沖邊巴西卜說道:
「所以,大活佛,你要為古骨龍城報仇,或許蘇大掌柜是直接下令人,但他也是受命於人,並非是大活佛要尋覓的真正仇人,更何況,雖然蘇大掌柜是錢塘人,但錢塘府和古骨龍城是一樣的無辜,更不應是大活佛報仇的對象。」
邊巴西卜聽完十方的話,神情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好半天才問了句:
「這些都是秦牧親口告訴你的嗎?」
十方搖搖頭,「大活佛也和秦牧打過交道,親口告訴我這種事能是他秦牧的作風嗎?」
邊巴西卜又沉默半晌,眼睛也逐漸落在了十方的臉上,更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如今終於知道秦牧為何要離開錢塘了,也終於知道,秦牧為何要把錢塘留給你了。」
十方也嘆了口氣,回道:「如果我能說服大活佛,就能保住錢塘府,如果我說服不了大活佛,那就是替罪羊和替死鬼,因為只有我一個,是和五王,太一道,混元教,朝廷,所有所有的人沒有任何關係,並沒有任何的利害干係,所以這話讓我來說,大活佛才能相信,最後大不了大活佛殺了我泄憤,而後再去找秦牧報仇,如此,錢塘府也保住了,我說的對嗎?」
「不!」邊巴西卜當即搖了搖頭。
「不?」
十方一愣,「那敢問大活佛,是何緣故?」
邊巴西卜一直盯著十方,眼珠都沒有動過。
「你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你是什麼妖怪?不,都不對,你究竟是什麼?你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我是什麼?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十方也被邊巴西卜問懵了,不知道邊巴西卜為何突然問起自己來了。
「對,你究竟是什麼?我不相信,一個年不過二十的幼齒稚子,竟能把他出生之前所發生的種種秘史猜的滴水不漏,而且這些還都是那些天下梟雄相互博弈的權謀之術,董解元,郭才子,蘇兄,你們能嗎?我更不相信,一個默默無聞的妖怪,就能把人心了解的如此淋漓盡致,章天王,史九仙長,靈福女王,你們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