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孟滿佰是一個畫家,作為他的網友你應該知道這個,畢業沒多久他就因為自己極高的天分被看中,就在近期,他辭職了,辭職之後他做了什麼我們還沒有時間去調查,但他確確實實死在了這場車禍里。」
司來一邊走一邊給沈宸隱晦的透漏孟滿佰的資料,「他的隨身物品里沒有行李,購買的車票是當天訂的,應該是沒有計劃,突然決定回去。」
「那是不是我家裡出了什麼事讓我回去?」孟滿佰飄在司來身邊,聲音裡帶著猜測,「就是他們突然醒悟后聯繫了我,於是我決定回家。」
司來聽著孟滿佰的聲音,他歪歪頭,但沒有試圖和地縛靈搭話。
他好像知道為什麼這隻鬼看上去不太對勁了,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家,也就是說……失憶?
一隻失憶的鬼?說不定把變鬼的執念都忘記了,所以才能保持理智嗎?
瞥了一眼看著失個憶就跟腦子裡缺了根筋一樣的孟滿佰,沈宸差點對著天空翻了個白眼,這傢伙蠢到這種地步,竟然能做出為了畫畫和家裡決裂,大學四年沒有問家裡要一分錢的事情來,他就沒聽出司來話語中的不妥嗎?
司來剛才的敘述中,用的一直都是『孟滿佰』,在孟滿佰化成的亡靈面前,他依舊這麼稱呼。
這個態度非常微妙,但沈宸奇怪的能夠明白司來的意思。
司來喊的是從前還活著的孟滿佰。
他並不覺得面前這個已經變成地縛靈的孟滿佰和他活著的時候有什麼關係。
即使是同一個執念化為的鬼,司來也不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那照你來說,孟滿佰是想要回家?他來和我見面只是順帶?」沈宸淡定的轉移話題。
「這個嗎?大概就是這樣。」司來看著手中的資料,隨著沈宸的話閉著眼睛胡謅,「他可能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和家裡解決,在這麼極端的情況下他還能想起你,要和你見面,你們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是啊。」沈宸皮笑肉不笑。
朋友?說實話,沈宸能稱之為朋友的人這麼多年也就只有一個。
那個人還年紀輕輕就死了。
溫往那個傢伙……
「真是世事無常,本來應該是期待的網友會面,結果卻是天人兩隔。」說著司來看了一眼漂浮在旁邊的孟滿佰,當自己完全沒聽到孟滿佰關於自己失憶的呢喃,「實在是太可惜了。」
司來說完后心想:這隻地縛靈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失憶這樣的事情就不要在他面前說了,要是失憶的話,他怎麼可能還記得沈宸是他的網友,完全就是駁論。
這豈不是顯得努力配合沈宸的自己才是最沒腦子的了嗎?
現場一片安靜,沈宸不說話司來也不說話,被兩人吐槽傻的孟滿佰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沒敢開口發出一個氣音來。
一直到了放置屍體的地方,沈宸跟著司來走進最裡面,期間司來和好幾個警察打過招呼,能看出來他的職位並不算低。
停屍間里,屍體都被放置在專門的地方防止腐爛,司來指了指其中一個格子,雖然沒有開口,但他們都知道,司來指的是孟滿佰屍體的位置,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他稍稍有些手忙腳亂的把手機摸出來,看了一會兒后才滑向接聽。
他和沈宸示意過後便走了出去,現場也就只留下了一人一鬼。
「那個人感覺有點奇怪,是和大佬你一樣的大人物嗎?」孟滿佰開口。
沈宸瞥了一眼孟滿佰,「哪裡奇怪了?我覺得這人很正常啊。」
「是,是嗎?」孟滿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就是感覺,他看上去很年輕,反正比我小,穿的也不像是家裡沒錢的人,但是,連手機都不怎麼會用,剛才遲疑了好久才接通了電話,而且在某些方面給我的感覺和大佬你有點像。」
「和我有點像?哪裡?」
「我也不太好描述,反正就是……有點像。」孟滿佰摸著自己的下巴。
就像是沉澱在人身上的時間感,即使是外表年輕,也給人一種經歷了很多的樣子,那些歷史的痕迹印刻在他們身上,形成一股獨特的味道,孟滿佰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幅畫,雖然他失憶了不知道是哪裡出來的畫。
畫中是朦朧的青色的煙,青煙后是一位妙齡女子,但那雙眼睛卻猶如八十歲的老人,滿是渾濁。
就在這時,司來從外面走進來,他把已經掛斷的手機放回口袋裡,「孟滿佰的父母已經到了。」
「唉?已經來了嗎?」孟滿佰開始大呼小叫。
司來淡定的站在原地,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把孟滿佰無視了個徹底。
接待已確定死亡者家屬是靈異調查組專門分配給司來的任務,當時靈異調查組還在為沒有找到的地縛靈發愁,希望沈宸能從他們父母的情緒中感知到點什麼,反正地縛靈限定死了就在這幾個死者裡面。
所以司來才會來到這裡。
孟滿佰的父母看上去很年輕,在司來的調查中,他們是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也注重養生,所以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迹,不過這一次來的不僅僅只有孟滿佰的父母,還有一個年輕女性。
女性正值青春年華,自我介紹是孟滿佰的姐姐,名字叫孟思婭。
「爸爸媽媽,姐姐?」孟滿佰疑惑的飄在三個人中間,滿臉都是疑惑,看上去根本就完全沒有對於家人的記憶。
司來詢問他們后便打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在看到屍體的面容后,孟滿佰的父母閉上了眼睛。
「是他。」
孟父錯開視線,他像是不敢看自己兒子的面容一樣,「過了這麼多年,他的長相也還是沒有太大變化,就是……成熟了。」
「這麼多年沒有聯繫了,沒想到再見是這樣一副場景。」孟母感嘆一聲,聲音里不見絲毫悲傷。
沈宸微微眯起眼睛,不只是他,就算是情緒起伏並不算大的司來也感覺到了其中的不妥。
躺在停屍台上的人是孟滿佰,不管是法律還是血緣上他都是這兩個人的孩子,但是他們見到屍體后並沒有不敢相信,甚至並不覺得傷心,可能微微帶著一點遺憾,但就和普通人在馬路邊看到了車禍一樣,感嘆一聲『太慘了』就過去了。
再怎麼說,這都是他們的孩子。
彷彿是感受到了沈宸眼裡的不對,孟思婭連忙打住兩人的話,「爸媽,你們先出去吧,弟弟的事情我來處理就好了。」
孟父孟母給了孟思婭一個讚賞的眼神,接著就轉身離開了這裡,竟然沒有絲毫拒絕。
看著離開的孟父孟母,司來對著沈宸點點頭,沈宸跟著兩個走出去,孟滿佰沉默了片刻後跟著飄了出去,雖然他失去了記憶,對面前這對夫妻沒有什麼印象,但是他依舊能感覺到他們不對勁。
或許,真的和沈宸說的那樣,他化為鬼的執念並不是夢想,而是一些相當痛苦的東西。
停屍房內,孟思婭看著停屍台上的弟弟,她突然像是站不穩一樣往下倒去,司來拉了她一把沒有讓她直接摔下去,孟思婭愣了一下,她連忙和司來道謝。
「抱歉。」孟思婭笑了一下,只不過這個笑比哭還難看,「我,有點難過,不管是弟弟的死,還是父母的反應。」
司來點點頭,「確實,您的父母對於死者的態度確實有點耐人尋味。」
「小佰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是。」孟思婭閉上眼睛,努力壓制住不讓眼淚流出來,「但是爸媽不滿意,他們的孩子必須全能,必須比其他孩子都要強,小佰喜歡笑,喜歡各種各樣的顏色,但是,這些都是不被允許的。」
「他成績不好,就是我們家的原罪。」
司來看著停屍台上的人,「不許他畫畫?」
「畫畫可以是興趣,但是職業必須是能讓他們說出去驕傲的職業。」孟思婭幾乎要跪倒下去,「我受夠了他們的控制,在小佰告訴我他想要去美術學院的時候我支持了他,於是小佰逃出去了,但是我沒想到,小佰他會……」
「本來,我想等再過段時間,就去找他,現在我已經脫離了那個家,已經可以自由的走在這個世界了,但是,還是太遲了嗎?」
孟思婭喃喃自語著,「我沒有弟弟了。」
……
接待廳中,孟父孟母坐在椅子上,沈宸遞給他們一杯水,「節哀。」
「是,雖然我們很難過,但是我們知道傷心也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只能接受現實,畢竟還有明天。」孟父連忙站起來接過水,「幸好,我們還有他姐姐在,有他姐姐的陪伴,我們應該能很快走出痛苦。」
沈宸點點頭,「是啊,您的女兒很優秀。」
「嗯。」孟母矜持的應了一聲,「她是我們的指望了。」
「那你的兒子呢?」沈宸聲音裡帶上了一點悲傷,「我是他的網友,本來我們還打算見上一面,結果卻……」
「你們是他的父母,可以和我說一說他以前的事情嗎?」
孟父孟母對視一眼,片刻后孟父才開口。
「雖然知道現在說有點嚴苛,但是,那孩子從小到大就不是學習的料子,他太差勁了,差勁到我不想承認他是我兒子,和他姐姐是天壤之別,成績不好,運動也不行,連個重點高中都考不上。」
沈宸微微朝後看了一眼,孟滿佰就站在門口,他低著頭,似乎被父母的言論驚呆了。
「我們並不想放棄,畢竟是我們的孩子。」孟母接上了話,「我們給他報補習班,給他報興趣班,甚至花了大價錢請私教,結果,他的成績還是那麼點,完全沒有長進,畫畫好又有什麼用?他能當畫家嗎?能有幾個人當畫家?」
不是這樣的……
孟滿佰的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我在努力,我在認真上課,認真的跟著老師學習,我每天都在熬夜看書,想要成為更好的人。
「高考的事情竟然不聲不響的去藝考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真是翻了天了。」
因為你們一定不會同意,說不定還要撕掉我的准考證,威脅老師絕對不讓我藝考,但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明明他姐姐只比他大三歲,他姐姐什麼都能做好,從來不讓我們擔心,讓學習就學習,考試每次都是第一名。」
姐姐,姐姐……?
「為什麼他不能和他姐姐一樣呢?」
為什麼,你們非要我成為『姐姐』呢?
孟滿佰跌坐在地上,抑制不住的陰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他焦躁的抓撓著自己的頭髮,隨著孟父孟母的話語不斷的撕扯著自己本來就狼狽的髮絲,鮮血順著他的腰腹淌下來,緩緩的在地面上溢開。
痛苦、悲哀,這些東西一股腦的湧進了孟滿佰的心裡。
沈宸端起桌子上的杯子掩飾了一下自己的視線,接著看向略微失控崩潰的孟滿佰。
不對,這些也不是孟滿佰成為鬼的執念。
他已經逃離了這個家,進入美術學院,順利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這些已經實現的東西不會成為一個人化為鬼的執念。
一定還有其他的,在孟滿佰內心中更加痛苦和悲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