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命之毒奇絕詭異,頗是費了假鳳心血。奈何假鳳手上的藥材太少,許多的藥材都已經絕世,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唯有天鳳一脈的些許隻言片語中,還有些許痕迹。假鳳無奈只能選了一個曾經自己最瞧不起的東西,來嘗試著解毒。
容齊平躺在榻上,看著假鳳,不言不語,任由假鳳處置。
假鳳拿出一個小小的瓦翁里,瓦翁口極小。假鳳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要這麼做——假鳳隨意取了根針刺破容齊左手中指指尖,流出一滴圓滾滾的血珠來,用銀針挑著血滴到瓦翁里,另一手用羅帕捂著容齊的左手。
屏息凝神。
幾乎就在血液落到了瓦翁底部的那麼一瞬間,瓦翁震慄了一下,然後開始瘋狂的晃動顫抖,那瓦翁沒一會兒就炸裂開來,盡數化為飛灰了。
假鳳蹙著眉,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小荀子亦是問起假鳳,「姑娘?這是怎麼了?」
假鳳澀聲道,「我亦不知。這瓦翁里是金蠶蠱,乃是蠱中帝王,先輩所制,此蠱蟲比我年歲還要大些。記載中它頗有神異,凡身懷此蠱者均是誅邪不侵,萬毒千病不入身,不知為何,陛下僅是那麼一點點血珠,這金蠶蠱就死了?」假鳳自語,「莫不是?這金蠶蠱受不住陛下的血?陛下血脈比這金蠶蠱更為強悍?」
容齊茫然,「什麼?」
小荀子也是一臉懵,「姑娘說什麼?」
假鳳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根本沒有聽見容齊和小荀子的問話,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上的人魚淚珠子,「不應當,若是容齊血脈強橫,豈會被這小小天命之毒所制?只是若非如此,那金蠶蠱又何至於就這麼死了呢?」假鳳說及此處,給容齊渡了些內力,道,「容齊你且使動武我瞧瞧?我只知道你通武,卻不知道到底怎樣。」
容齊怔了一下,卻沒有反駁,應了聲「好」就站起身來,順從地比了個架勢,就這麼赤手空拳的操練上了。容齊和假鳳相處也有月余了,大概也摸清了這姑娘的脾氣秉性——脾氣不好容易暴躁,但是也容易哄;秉性不壞但是有時會搞點不輕不重的小破壞。唯有一股子倔性,不順著點來她能折騰死人。剛開始容齊有些帝王的傲氣與戒備,於是常在用藥之上違逆她,便被點了穴道丟在繁華喧鬧的人堆里,或者是個安靜的有些詭異的地方。容齊分明被折騰的夠嗆,偏又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上都沒什麼損傷,讓容齊連發火都找不到點,很是挫敗。
容齊的武藝並不算有多厲害,貴在他一招一式都標準板正之極,偏又招式銜接直接渾然天成,透出一股子行雲流水之感,假使真要對敵,反倒是用處不是很大了。畢竟容齊早就被天命之毒掏空了身體,能有此武藝傍身,還有不弱的內力,已經很難得了。容齊練的歡快,假鳳也不阻止,站在一旁看他。
容齊小口小口的喘著氣,看起來有些可憐的脆弱無辜感。
激得假鳳莫名生出點極淡的負罪感,走過去坐在容齊身側,輕輕給容齊拍了拍背。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感覺如何?」
容齊緩了會兒,回答道,「內力均勻流淌過每一個角落,很是暢快。」
假鳳沉吟一聲,抓著容齊的手給他把脈,也是感覺脈象平和沉穩了不少。「那就奇怪了,照理來說,身患重病之人怎麼可能還能耍武弄槍呢,何況這天命之毒可比尋常病理更加兇狠。難道真是由於你這血脈的問題嗎?」假鳳偏著頭看向容齊,「你可知道,你父輩祖輩有無身懷神異,與常人不同的嗎?」
容齊略有遲疑,回憶起以往讀的宗譜史書,道,「並無,容家祖祖輩輩都是對武術稍有涉獵的文人,從未聽過有誰別有不同的。」
假鳳揉揉額角,「那就奇了怪了,雖然我個人不喜歡蠱術,可是蠱術奇詭難測,殺人救人均是強悍無匹,何至於這蠱中之蠱的金蠶蠱如此廢物?」
容齊搖搖頭,不通醫藥之理,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假鳳看了眼無病無災的小荀子,又看了眼一身病氣,常年身上有一股子藥味的容齊,忽然做出來一個猜測,「莫不是這血脈強悍,唯你而已?不應該,若是只有你一人,那這血脈又從何而來呢?」
小荀子茫然道,「不知姑娘說血脈強悍是甚?」
「額……」假鳳有點無語,沒想到其實說了這半天,容齊和小荀子卻根本對這個什麼血脈強悍不強悍的沒啥概念。揉揉額角,決定做一個最簡單的測試解釋這個事情。
假鳳將腕間人魚淚手釧取下來,扯過小荀子的手,一言不發的直接給小荀子戴上去,人魚淚一到小荀子手上就光澤驚人,然後自然而然的,沒有外力的從小荀子腕間滑了下來,落在地上。
假鳳一臉微笑,「你去拿起來瞧瞧嗎?」
小荀子原本還在因為假鳳這一串的舉動發懵,聞言也沒怎麼猶豫,俯下身去,謙謹卑恭的,將人魚淚拾起,卻發現這小小手釧,彷彿重若千斤根本拿不起來。小荀子一連試了好幾次,下意識將求助的眼神遞給假鳳。
假鳳笑眯眯的湊過來,輕輕鬆鬆就將人魚淚拿回來了。人魚淚躺在假鳳掌心,假鳳也無意去遮掩,伸到小荀子面前給他看,解釋道,「這人魚淚,我不知來頭是什麼,反正挺挑剔詭異,還有那麼一些神異在身。從我記事起它就在腕上了,旁人取都取不下來,哪怕我自己取下來了,別人也拿不起來,更別說戴在手上了。有些時候還能自行護主,想來也是個什麼金貴神物吧。」
容齊抿抿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得出來。
假鳳蹙了蹙眉,準備私下裡再去查查容齊的父母,想來血脈一事應該有所源頭才是。
假鳳無意隱瞞容齊,卻也不會主動提起,沒什麼猶豫的,就直接去了太后住處。太后住在玄極宮,一進入其中便覺得香氣襲人,而那香氣溫和雋永,淡雅如菊,使人心神寧靜。
這傳聞中把持朝政的一朝太后,居然喜歡檀香?
假鳳眼含戲謔,覺得此事愈發有趣了。都說西啟太后苻鳶陰冷殘暴,喜用酷吏來折磨對自己不利的人,更是喜歡算計著所有人,心中除了權利勢力一無所有。假鳳在玄極宮正殿沒找著太后,便隨意的在往旁處走走尋尋,出人意料的在側殿看見了一方面積不小的佛堂。佛龕用了上好的紫檀木纂刻而成,全體去為鏤空透雕,頂部鏤一龍首,口銜靈珠,身纏於花枝藤蔓之間。佛龕左右兩側各自雕了兩隻鳳凰,渾然若天成之姿,神態逼真。下部為一麒麟,仰首嘯天,與頂部中央之龍首遙相呼應,意頭極好。神龕正中央鑿了個凹槽,雕以蓮花佛台,金漆鐫佛置於其中,通身漆金,形態慈悲端莊肅板,與透雕神龕合璧,可為鬼斧神工。
佛龕前的貢品都是最新鮮的,燃的白燭也非粗陋之品。
太后一身黑色錦服,跪在佛前,脊背筆挺,綳出一個極硬朗的線條來。太後手中執了三支線香,神情肅穆虔誠,閉目自語,不知道在求些什麼。太后瞧著年紀應該也不怎麼大,只是不知為何,臉上戴了個遮了大半張臉的面具,生生將一張面龐遮了去。
假鳳微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道,「不知閣下可是太后?此番前來,是有事相問,還望太后可以為我解惑。」
太后柳眉倒豎,警惕又戒備,一雙美眸里全是怒氣,斥聲道,「放肆,爾乃何人,竟敢擅自出入哀家寢宮。」
假鳳淡聲道,「我並無惡意,太后不必如此警惕,我來只是想問問有關容齊的事情。他身染奇毒,太後身為容齊生母,總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吧。」
太后聞言更加警惕了,「小小婢女,膽敢直呼皇帝姓名,還逼問哀家,好大的本事。」
假鳳揉揉額角,覺得要得人信任真是太難了,偏偏不管是皇帝還是太后都是警惕心極強城府極深的人,與這些人打交道總讓假鳳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夠用,有些想煉個什麼真話丸啊言聽計從丹啊之類的東西來,免得麻煩。假鳳緩緩神,還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太后多慮了,我是醫者,非是婢女。我瞧著你挺今天的,為何不喚人來抓我?莫不是心懷僥倖,也懷疑我是容齊的手下,怕誤傷?那您對容齊倒也沒有我聽說的那麼差勁。」
太后像被假鳳的話刺中了一般,瞬間暴起,厲聲呵斥,「荒唐,哀家的事情也是你一個小小醫女能置喙的?」太后沒來由的心尖一跳,發泄完心情平和了不少,稱聲道,「既能入玄極宮不被禁衛發現,已非常人,即便哀家喚人來捕……怕也是抓不到吧。」
假鳳聞言嘴角上揚了些,說話四平八穩的,好似全然沒被太后的話語影響到,「太后謬讚。」
太後上好香,站起身來,面對著假鳳,目光如炬,「哀家曾經聽聞皇帝一直在找尋雪孤聖女的蹤跡和醫書,想來是為了替容樂解毒。難道,你便是雪孤聖女?」
假鳳挑了挑眉,詫異道,「容樂?」假鳳思索了半天才想起來容樂是初遇容齊是那個蠢貨公主,「非也,一來我不是雪孤聖女,二來我也不會為容樂解毒。」
太后驚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那哀家就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等滔天本事,得皇帝如此信任,竟來找哀家。」
「……」假鳳靜默了。「或許因為我長得好?」假鳳尋了個亂七八糟的借口,隨意糊弄過去。心裡對此也不置可否,只有坦誠以待不欺瞞不傷害,心中不生他念,何愁得不到信任?何況假鳳還可以隱約感覺到容齊絕非表面所展示那樣,心思深沉而又精於算計……反而,容齊挺缺別人的信任和關懷的,你只要展露那麼一星半點出來,他都會視若珍寶,只是不太表露,而且由於深居高位會比旁人更警惕些。
簡單來說,假鳳認識的容齊,要得到他的善意挺容易的,要全盤信任要難些罷了。
太后氣得都要笑出聲來,「荒唐!我兒豈是那等貪念美色之徒。」
假鳳道,「年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說及此處頓了一下,「此乃人之常情,太后何必如此諱莫如深。」
太后冷笑一聲,「以色事人,能得幾時久。何況齊兒一心裝著容樂那賤婦,豈會對你多生心緒。」
…………
假鳳覺得和太后說話太艱難了,揉揉額角,頗為無奈,「太后多慮,我和容齊不過是個交易,我為他治病他為我尋地,各取所需罷了。他日我得到自己想要的,自會離開。」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