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足少女(1)
義大利,羅馬。
「喂?」夏伶一邊啃著漢堡一邊趕論文,偏偏這時候陸依曼給她打來了一個奪命電話。
「幹嘛?」夏伶嚼著漢堡口齒不清。
「回來。」陸依曼簡短地說。
「啥玩意兒?」夏伶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回來。」陸依曼又重複了一遍。
中國,上海。
靜安區的聯排別墅中最古老的那一棟小洋樓,外牆爬滿了牽牛花,就連小院子的鐵門都銹跡斑斑了,一看就是很多年都沒有人居住的房子。此時陸依曼正關了門,將行李扔在腳下。她已經再也支撐不住自己了,從昨晚急診室出來陸依曼就連夜回家收拾東西從閔行搬到靜安來,長時間計程車讓陸依曼想吐,她在洗手池邊乾嘔半天也沒吐出來,陸依曼穿著禮服非常不講究地直接坐在了地上。昨晚在急診室里她被檢查出來懷有一個月的身孕,陸依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所以她要再一次去正規醫院檢查。恰好這棟房子水電氣全部沒有,她還沒有沖馬桶,於是陸依曼又跑到街對面那個曾經她買過兩桶方面便的便利店裡買回來一大把驗孕棒。陸依曼看著滿地兩道紅杠的驗孕棒,不知所措地掏出手機想要找一個人聯繫,這才發現自己離開了部隊又變成了截然一身,她能想到的只有遠在羅馬的夏伶。
「回來!」陸依曼坐在禮服裙上已經哭成了淚人兒,什麼眼影什麼粉底什麼口紅全部被她哭花了妝。陸依曼害怕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兩個字,無論夏伶在電話那頭怎麼詢問,她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哎呀行了行了別哭了!你現在去買點東西吃,然後安心睡一覺,睡一覺醒來我就在你家樓下了!」
打完電話后陸依曼冷靜了許多,或許是自從離開拉維斯以後的淚水全部涌了出來,堵在她心頭的淤血也就化開了。一個人的日子也要過下去。陸依曼擦了擦淚水將滿地的驗孕棒歸攏收好,然後把行李箱打開,開始收拾家務。
其實除了這棟小洋樓陸依曼還有一個家,一個他爸爸媽媽的公寓,在閔行區,離陸建勛的部隊駐紮地很近。那套公寓倒是經常有人住著,空氣不會這麼冰冷嗆人。但陸依曼不想住在那裡,她還沒有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陸建勛,想也不用想,如果陸依曼告訴陸建勛自己懷孕了,還是吳中隊的孩子,陸建勛肯定要綁著吳澤來給陸依曼下跪的。她寧願一個人守著這棟古老的小洋樓,也不願意讓父親再為自己擔心,陸依曼已經很累了,不想再花精力去應付什麼鬧劇。
住在這裡挺好的,陸依曼用手機交了水電氣和物管費,然後去便利店買來了盒飯套餐。吃過晚飯後屋子裡的燈也亮了。於是她把自己夏天穿的迷彩服當做抹布,開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收拾起來。
陸依曼一夜沒睡,寄居在這裡的小老鼠小蟑螂小蜘蛛們都被她連夜送進了街道上的垃圾桶,那些陳年老灰也在從便利店買來的除塵劑和除菌劑的雙重攻擊下全部消失掉了。第二天,小臉已經成花貓的陸依曼仍然沒有停下來,她叫了街道物管安裝上新的大鐵門,昨晚從網上購買的餐具碗筷什麼的也送到了,於是陸依曼又忙了一整天,終於把原本看上去鬧鬼的古老小洋樓收拾地有模有樣起來。最後陸依曼開始收撿自己帶來的東西。除了能用的日用品,所有軍綠色或者迷彩色的東西都被她拿來壓箱底。這種東西,陸依曼還是有一些捨不得的,但眼不見為凈。她洗過一個熱水澡后倒在二樓的公主床上沉沉地睡過去了。
其實哪裡是什麼公主床,只不過是老一輩人愛在床頭掛個蚊帳,於是陸依曼就利用那個掛鉤重新買了蕾絲鑲嵌布花的蚊帳,再加上奶奶輩帶暗花的鴨絨被和綉著牡丹花的大波浪花邊的枕頭,倒像是一個公主床。
凌晨五點,陸依曼手機關機了,但是夏伶卻提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陸依曼樓下罵人。
「老陸你給我下來!老陸!你是不是死在裡面啦?老陸!開門啊!老陸!」夏伶拍打著陸依曼新安裝的鐵門,無論怎麼喊破喉嚨都沒有人應答。
這該死的陸依曼,著急忙慌地把自己從義大利叫回來,結果手機關機,也沒人開門。她是在耍我吧!夏伶站在寒風中不停地跺腳,義大利從來沒有過這麼冷的天氣!如果陸依曼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她一定要掐死陸依曼!夏伶縮了縮脖子拖著行李箱坐在街對面的便利店裡死死盯住那棟紅色的小洋樓。
陸依曼是被餓醒的。她醒來之後套上羽絨服穿著拖鞋就出門了。這幾天街對面那家便利店簡直是她的生活保障站。
「您好歡迎光臨全家。」
還沒等服務員說完這句話,陸依曼已經拿好了麵包準備結賬了。這時,突然從她身後竄出一個強盜一把搶走她手中的早餐,然後一溜煙跑沒影了。
「我的天!這年頭有人連麵包都要搶?」陸依曼沒有打算追出去,她太冷了,還餓著,也不在乎一個麵包的錢,於是又重新從貨架上拿了一個走到櫃檯結賬,「他幹嘛非要搶我手上的?為什麼不直接搶劫這個收銀機?」
沒想那麼多,陸依曼打著哈欠回到了小洋樓里,她出門的時候沒有鎖門,因為便利店就在街對面,透過玻璃就能看見家中情況。但令陸依曼沒想到的是家裡居然進賊了!而且這個賊似乎一點也不知道什麼叫銷毀證據,陸依曼買的水果和牛奶的包裝袋被堂而皇之地扔在地上,那個賊居然還拆了一代櫻花味的薯片!陸依曼順著地上掉落的薯片殘渣尋摸過去,看來這個賊還邊走邊吃啊!完全不緊張!
「老陸你這個殺千刀的!」
陸依曼小心翼翼地推開卧室的門,就看見一個本來縮在壁爐旁邊瑟瑟發抖往嘴裡猛塞薯片的女人朝她撲來,掐住她的脖子像搖骰子一樣搖她。
「啊啊啊啊啊!老夏!你怎麼進來的!」陸依曼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后也跟著夏伶一起搖晃。
「我五點就到你家樓下了!你電話關機,我在樓下叫了你半天就也不回應!你知道嗎你害得我在便利店做了整整五個小時!」夏伶邊說一邊往嘴裡塞她從陸依曼手中搶來的麵包,「你可真會挑,這麵包味道不錯。」然後又從壁爐旁邊拿起她剛溫好的牛奶灌進肚子里。
「跑的挺快啊!」陸依曼隨手撿起夏伶扔在地上的包裝袋,「我可是花了兩天才把這兒收拾出來的!你小心點兒,弄髒了要賠的!」
「沒事兒,賠就賠,我要給錢老陸你也要好意思收費啊!」夏伶坐在壁爐邊的扶手沙發里喝著熱牛奶,「說吧,怎麼回事啊?瞧你在電話里哭地上氣不接下氣的。哎我可告訴你我是放棄了期末考試趕回來的哦!你要是不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小心我新賬舊賬一起算!」
「我懷孕了。」
陸依曼就好像談論今天天氣格外的冷一樣輕鬆地說出了這句話,嚇得夏伶差點沒一口牛奶噴出來,於是陸依曼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夏伶。
「我讓你回來就是覺得一個人做孕婦太可憐了,多個人多個照應嘛。」
陸依曼眯起眼微微笑著和夏伶對視。
夏伶差點把牛奶盒捏爆:「大姐,懷孕啊!懷孕!不是過家家啊!你懷孕了你不應該找那個渣男負責嗎?你不應該哭著讓我陪你去打胎嗎?你不應該告訴你爸嗎?」,她覺得陸依曼像是一個單純又愚蠢的學生妹,還指望著能用孩子喚醒渣男的良知。「怎麼,你打算自己生養孩子?拜託!你多大?大學都沒畢業呢!清醒一點啊,陸依曼!」
「我清醒得很。」陸依曼點亮手機屏幕遞給夏伶,「喏,這是六院的婦產科,我已經預約挂號了。今天的號,就是想讓你陪我一起去來著。你不知道檢查這東西要抽好幾管血,我看著就虛!」
「大姐!你——」
夏伶不忍心扯陸依曼的頭髮所以就揪著自己的頭髮希望這樣能夠讓陸依曼腦子清醒過來。現在是討論抽血的時候嗎!?夏伶像看一個智障偶像劇的女主角一樣看著陸依曼,沒道理啊,怎麼自己記憶中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女俠每兩年功夫變得——還是天不怕地不怕,未婚先孕都能如此鎮定。夏伶放棄了自己的頭髮,開始懷疑事件的真實性。
「等等等等,我突然想到,你說你孕吐了?真的假的?」她突然拿起那一袋子驗孕棒逐個逐個檢查起來,還真是每一個都兩道杠!
「會不會這驗孕棒有問題啊?」按照夏伶的生理衛生常識,按照陸依曼給她講述的故事,會不會陸依曼真地只是單純的麻辣燙吃多了上火?
於是最後變成了夏伶拉著陸依曼來到第六人民醫院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終於在眾多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中她們擠進了診療室。
「叫什麼名字啊?」
「陸依曼。」
「多大了?」
「二十......虛歲兩一。」陸依曼貼心地用上海話和這個帶著框架眼鏡上了歲數的女醫生解釋到。
「家屬來了嗎?」
「沒有家屬。」
「沒有家屬!?」女醫生從鏡片上方看了一眼陪在陸依曼身後的夏伶,「......片子帶了伐?」
「帶了呀。」
陸依曼乖乖地遞上自己的驗血報告和B超片子,那上面全是她看不懂的術語。
「你剛剛說什麼?你有孕吐反應啊?」女醫生皺著眉頭研究陸依曼的報告單,「什麼時候的事啊?」
「兩天前吧,我吃了好幾頓麻辣燙,就開始胃不舒服,結果有一天突然開始乾嘔,我還以為是消化不良。」
「你這個......不是孕吐反應,就只是單純的吃多了不消化。」女醫生放下報告單開始在電腦上打字,「手術要預約到下個月了哦,你看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哇?」
「什麼手術?我不消化也要做手術嗎?」陸依曼和夏伶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懵了,難道說陸依曼沒有懷孕?可是這一袋子驗孕棒都是兩道杠啊!
「醫生啊,我真地懷孕了呀!真的呀!您瞧!」陸依曼「嘩啦」把一口袋驗孕棒全部倒在醫生的辦公桌上,「您瞧呀,全部都是兩根杠的!」
「哦喲,幹什麼啦,拿走拿走!」女醫生被陸依曼嚇了一跳,「我知道你懷孕了啊。你這發現的比較早,懷孕四周就測出來了啊,胚胎還不穩定。我是問你要不要預約手術打掉啊!」女醫生嫌棄地不願意碰那一大把驗孕棒,眼神中充滿了「你這個年輕小姑娘一看就是個失足少女,還是趕緊趁早打掉的好。」
「啊!啊?」陸依曼明白了,這個孕她肯定是懷上了,只不過並沒有什麼孕吐的反應,而且這個醫生一定是把自己當成失足少女了。
她可不就是個失足少女嗎?
「不用不用。」陸依曼訕訕地賠笑,「我和我老公想要這個孩子的呀,幹嘛打掉啦。」看見那個女醫生露出一副懷疑地表情,陸依曼於是又編造說,「他是個軍人啦,常年住在部隊的,所以才沒來陪我。」
「哦喲,軍婚喲?」女醫生突然來了興緻,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問陸依曼,「那你一個人辛苦哦!你丈夫曉得你懷孕了伐?」
「還......不知道。」
「那你可要早點告訴他呀!」
陸依曼擺脫了失足少女這個標籤后,女醫生對她的態度轉變了許多。
「這樣,我給你建立了檔案,你按照這個檔案上寫的,定時來醫院做產檢噢!」
就這樣,陸依曼莫名其妙地被建立了孕婦檔案。當她和夏伶走出醫院準備吃點飯時,夏伶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陸依曼和夏伶坐在快餐廳里,她的心情因為夏伶陪在身邊所以還算不錯。
「哇塞大姐,孩子啊孩子!」夏伶此時感覺自己像個老媽子伺候著傻子陸依曼,「你真不打算告訴你爸?」
「唔……告訴是肯定要告訴的啦,只是再等等吧,我想等到三個月左右再告訴他。」
「為啥?」夏伶以前看宮斗劇,妃子們害怕自己懷孕遭人陷害,都是等到胎像穩定才公布自己懷孕的消息,可是她陸依曼有什麼需要宮斗的?難不成是害怕她爸強迫陸依曼打胎?
「那孩子他爸呢?那一位你也不打算告訴嗎?喂,這孩子可有他一半功勞呢!」夏伶繼續追問。
陸依曼搖搖頭,她是真的沒打算告訴吳中隊這件事。
「為什麼?」夏伶尖叫著,她實在是不理解陸依曼的腦子。
為什麼?陸依曼低下頭去。她快要恨死那個帶給她無限痛苦的部隊了,為什麼還要費那麼大勁兒生下吳中隊的孩子?為了以後每每看見這個孩子就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痛苦回憶嗎?就想起自己這半輩子唯一遇到的一個能讓心臟砰砰跳的男人最後狠狠地把刀子插進自己的心裡嗎?還是為了讓這個孩子恨那個大叔,等到孩子長大再讓他像花無缺那樣與自己的親生父親自相殘殺?那她不就成了移花宮的變態老太婆邀月宮主了嗎?那個自詡要殺盡天下負心漢,其實是個被男人拋棄的怨婦?陸依曼其實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決定留這孩子一條命,也清楚為什麼她不打算告訴吳中隊。
因為她從沒有改變過對吳中隊的感情,陸依曼不肯原諒吳中隊是因為他不信任自己,可是陸依曼同樣也無法阻止自己思念吳中隊。她想到這個孩子,就好像吳中隊一直在自己身邊,從沒有離開。
「可能,因為,我真地幻想自己是偶像劇女主角吧。」陸依曼低著眼帘沒有能夠說出她想說的話。自己真是個不爭氣的人啊!
三個月之約也很快就到了,陸依曼現在已經顯懷,她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陸建勛。不過陸依曼太了解自己這個胳臂肘往外拐的父親了,要是自己稍微松一點口,陸師長肯定是想盡辦法勸說自己回心轉意,而且轉身他準保把一切都告訴吳澤,還會攛掇吳澤來堵自己的家門呢。於是在陸建勛家吃飯的時候無論陸師長怎麼勸女兒,陸依曼都冷著一副臉,叫父親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你是我女兒,你的終生大事我怎麼能不管?」陸師長有些生氣,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
「啪」!陸依曼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那你是要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別人做情人是嗎?你是想整個軍區的人都知道你陸建勛的女兒是一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是嗎?還是你想讓別人說陸依曼是個有爹生沒娘教的孩子?」
「說什麼呢!」陸依曼犯了陸師長的忌諱。
「怎麼不能說了!」陸依曼不管鐘點工阿姨的勸導,「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就算我沒娘教,起碼我也知道什麼是骨氣,什麼是臉面!你多好啊,舔著臉地把自己的女兒往戰場上送,巴不得我戰死沙場,好讓你陸建勛悲情英雄的角色再生動幾分。」
「依依,怎麼說話呢!」
「我問你,是不是你安排我去卧底的?是不是你已經做好準備一旦我卧底失敗就處決了我?哼,我原以為你起碼會有一點良知,起碼你會對我有點愧疚感。現在看起來你當初生下我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你能用我在你的功勛上添上一筆!」
陸依曼從來不害怕和父親吵架,她是個狡猾的孩子,知道利用父母的愛來作為自己的護身符。不管陸依曼怎麼說,陸建勛絕對不會捨得出手打她,更不會與她置氣。因為陸依曼知道父親是愛自己的,深愛著,並且深深愧疚著。
「唉。」陸建勛被陸依曼猜中了,他聽著女兒說一些帶刀子的話,也只能嘆一口氣,示好地把陸依曼拉回到椅子上,沉重地說一句:「你還小,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爸爸的感受了。」
父母從來都只會說這一句話。陸依曼並不領情,她翻了個白眼,不過也不打算再吵下去了,畢竟家裡除了他們父女兩人也再沒有其他可以團圓的親戚了。
「總之這件事您別管了,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辦。」陸依曼給陸建勛夾了塊魚,父親上了年紀眼神越發不伶俐了,吃魚對眼睛好。「還有,如果他來找你,你只管說不知道就行了。」
因為懷孕,陸依曼又暫停了學業,她嚴格按照醫生的檔案去醫院產檢,東去春來,眼看著肚子就已經鼓成一個皮球了。夏伶陪著陸依曼一直到夏末結束,義大利那邊傳來消息要夏伶趕在學期結束前繼續辦理休學手續。義大利的大學不同於國內的大學,那邊是三學期制,九月份正是他們放秋假的時候。於是夏伶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今晚乘坐夜班機飛回義大利,然後三天後再趕回來。畢竟陸依曼的預產期已經不遠了,她擔心萬一自己不在這個嬌弱的孕婦有個三長兩短的。
陸依曼幫忙提著行李和夏伶走在小洋樓附近的街道上。
「餓嗎?」
「不餓,我有點暈。」
「怎麼了?」
「抽血抽多了,虛。」
「那要不給你買個巧克力?」
二人正說著話,突然這條街道上的物業管理老大媽匆匆忙忙地迎面走來。也許由於陸依曼總是最積極交物業費的那個人,又是年輕人好說話,所以物業大媽特別關照她這一家。
「小姑娘!小姑娘!」大媽叫住陸依曼,「儂是一個人在這裡住得伐?」
「是的呀。」陸依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媽臉上表情凝重地像是有個逃犯在這一帶流竄。
「哦喲,一個人住伐安全的呀!最近阿拉看見一個農民工總是在儂房子那裡走來走去呀!儂要當心吶!」
農民工?陸依曼心裡咯噔一下,在物業大媽眼中穿迷彩服的人就等於農民工。那麼穿迷彩服的人......陸依曼實在是想不出來會有誰找到自己外公的老房子,部隊里的人又是知道這個地方的......陸依曼和夏伶對視一眼:「你回國的時候直接去我爸家找我吧。」
離開部隊已經快一年了,但是她仍然不想面對那個男人。
夏伶走後陸依曼自己回到小洋樓里,收拾收拾簡單的行李后準備暫時搬離這裡。物管大媽說的農民工大概就是吳澤了,她現在挺著肚子,關鍵肚子里還是吳澤的孩子,如果這時候不巧與他相見,不免又要一番撕心裂肺和無數涕零。
可是就算是簡單的行李,對於陸依曼這個快要到預產期的孕婦來說也是不能承受的重量。她費了好大的勁把行李提到了樓下,正要轉身鎖門,突然不知為何肚子一陣劇痛,陸依曼竟然一時間腿發軟沒能支撐住身體,跪在了地上。
「我去!」她捂著肚子皺緊了眉頭,陸依曼不輕易叫痛的,但這次的腹痛讓她眼冒金星。
正值夏末秋初,上海的秋老虎正厲害著,陸依曼只穿了一件純棉的短袖連衣裙,這會兒她捂著肚子鎖好了門,再想站起來時,突然感覺雙腿間有一陣涼意。陸依曼心想不好,趕緊低頭一看——門前的石板上已是潮濕一片——她羊水破了。
「你可真會挑時候!」陸依曼說著摸出電話叫了救護車,這孩子偏偏要挑自己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時候出世,想必這孩子也是知道了他父母的孽緣才會如此折磨陸依曼吧。
救護車來的時候抬擔架的醫護人員都被陸依曼的鎮定嚇得呆住,他們接送過那麼多孕婦,卻從來沒見過像陸依曼這樣年輕又冷靜的。明明肚子痛得快要爆炸,陸依曼卻堅持扶著牆自己走到了救護車旁邊躺在擔架上。
「能快點嗎?」陸依曼痛得呼吸紊亂,「我感覺想要大便。」
「您是,陸女士嗎?」一個小護士核對著陸依曼的檔案,「您預約了我院的床位。」
「是。」
「請問您有家屬嗎?我們可以幫您通知家屬。」
「沒有。」
「哦。」小護士多看了一眼陸依曼,倒也沒多說什麼,熟練地給陸依曼插上各種管子,然後聯繫著醫院裡準備接產手術。
「我聽說,羊水流完了就很容易難產啊。」陸依曼大口呼吸著來緩解疼痛。以前在部隊里她忍受過比現在還要痛的傷口,所以陸依曼很會為自己排解痛感。
「陸小姐您電視劇看多了。」小護士給陸依曼的手背插上點滴,又掏出剛才的檔案開始詢問陸依曼,「陸小姐是頭胎嗎?」
「頭?啊......是。」陸依曼完全不熟悉這些生產術語。
「什麼時候開始陣痛的?」
「剛......就剛剛。」
「嗯,您的陣痛比預產期早了十三天。陸小姐,如果您沒有家屬陪產的話,我們需要您在手術前簽署手術協議。」
「哦,就是保大保小是嗎?」陸依曼終於能聽懂了,「保大人。」
「......陸小姐,您真的電視劇看多了。」小護士無奈地微笑著解答陸依曼的愚蠢,「沒有哪一家醫院會問這種問題的,一旦出了狀況,我們會毫不猶豫保住大人的性命,這一點您不用擔心。」
「那我需要簽什麼協議?」陸依曼從來沒有生過孩子,完全不知道這些知識。
「麻醉需要簽字,還有手術風險......到時候會有醫生給你解釋的。」
於是陸依曼一個人拿著挂號單和手術單在產房外徘徊,醫生看了她的狀況后說叫她不要著急,先多走走多動動,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打開。產房裡不斷傳出凌冽人心的慘叫,陸依曼聽得瘮得慌,漸漸地挪步到了家屬等候區。
醫院是一面照亮人心和人性的鏡子,這一點都不假。刷得慘白的牆壁旁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們行色匆匆地邊走邊為病人解釋病情,藍色的塑料椅上坐著面色沉重的候診者,電梯間里不斷地有擔架從裡面衝出,輪子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聲緊繃著每一個人的心弦。婦產科更是其中之最。陸依曼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走廊里晃來晃去,看見過丈夫提著保溫飯盒靠在牆壁上拳頭緊捏,還有四位老人互相安慰著對方又互相抱怨著「怎麼還不出來」;也看見了丈夫坐在椅子上低頭玩手機,唯一來陪產的老人還在一旁數落著兒子為什麼要用最貴的麻醉,那可浪費了不少錢呢;還差點被一個跟醫生發生爭執的老婆婆推搡......陸依曼走累了就靠在冰冷的牆上,正在產房裡賭上性命生孩子的女人們永遠不會知道她的丈夫是在玩手機還是恨不得自己替妻子受這一遭罪。
她就不一樣了,陸依曼如果被推進了產房,走廊里連個會抱怨麻醉太貴的人都沒有。
「陸依曼,陸依曼在不在。」這時候另外一個護士呼喚著陸依曼的名字。
「在。」陸依曼穿過走廊走進診療室。
人人都說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去鬼門關走一遭。如今醫療技術發達了,倒不至於去鬼門關走,但大家還是把生產時的疼痛比喻為痛感之最。
這句話放在陸依曼身上似乎出了點問題。
她甚至沒有全身麻醉,陸依曼覺得就是便秘了兩小時,孩子就生出來了。她被推出產房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口渴想要和杯奶茶。就連接生的醫生和護士都忍不住誇讚陸依曼人看著挺小的,力氣倒大。整個生產過程她也沒怎麼嚎叫,乖乖地配合醫生用力,呼吸,再用力,於是很輕鬆地就生下了這個孩子。
「是個女孩兒。」
護士把紅通通的嬰兒稱了重,擦拭乾凈身上的血污,用布裹好了送到陸依曼身邊。
「推回病房吧。她沒有家屬陪產,你倆記得多觀察一下她。」醫生很貼心地提醒著護士。
很不幸的是陸依曼的病房正好挨著重症監護室,她想要閉上眼睛安靜地睡一會兒覺都不行,那個愛抱怨的老婆婆此刻正坐在重症監護室門外不停地抱怨著。甚至沒有一個主題,陸依曼覺得她就是想要抱怨。
突然之間陸依曼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她聽說吳澤的媽媽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如果自己真地在吳澤媽的監視下生下這個女孩兒,說不定那些難聽的話就指著自己講呢。不過吳澤應該不會玩手機,他連陸依曼的智能機都搞不太懂,陸依曼想不出來吳澤會怎麼做,也許他會坐在病床邊翻著百家姓給女兒起一個「偉國」「立強」之類的名字。
「唉......」陸依曼被門外的老婆婆吵得也睡不著,她乾脆偏過頭去仔細看著自己的女兒,「取什麼名字好呢?」
剛出生的嬰兒褪去了紅色,就變成了最柔和的嫩肉色。這小孩並沒有是一個「大胖姑娘」,剛六斤重,所以也沒在產房裡為難陸依曼這個做娘的。陸依曼看著自己的女兒,突然發現這小孩越看越像吳澤,才剛出生,眼睛還沒睜開,可是那鼻頭那嘴型還有眉毛,整個就是女版吳澤啊!
「你不會連我的任何優點都沒有繼承吧?」陸依曼緊張起來,她的雙眼皮,她的大眼睛還有她有福氣的招風耳......對了,上戶口還是個難題呢!陸依曼被門外的抱怨聲吵得頭腦昏沉,想問題也沒有章法,前一秒鐘還在憂心這孩子的長相,下一秒鐘就開始擔心戶口問題了。這才剛做母親,怎麼突然就有了抄不完的心吶!陸依曼自己都覺得詫異。
她最終還是在抱怨聲中睡過去了,就算生孩子不疼,但是陸依曼也「便秘」了兩個小時啊。她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夢見自己抱著個和吳澤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還背著古代才會有的包裹跑去部隊里哭,逢人就說自己不是失足少女,自己是有丈夫的。可是沒有人相信她,然後軍隊里傳來消息說陸師長收了十八萬的彩禮錢就把陸依曼賣給了一個山裡的光棍,那光棍還有一個整天拿著鞭子的母親要追著陸依曼打。於是陸依曼抱著啼哭的孩子,發了瘋似的想要在軍隊里找到吳澤,可是眼看著那惡婆婆就要追上來了,吳澤卻冷臉拒絕幫助陸依曼,還說這孩子不是他的,叫陸依曼不要惹事污人清白。正當她急地想要打人之際,陸依曼醒過來了。
醒過來后發現是自己的女兒在啼哭,身邊站著好幾個護士緊張地看著陸依曼,那個為陸依曼接生的醫生正掐住她手上的穴位準備搶救,病房門打開著,走廊里那位愛抱怨的老婆婆正在打電話說自己的兒子十八萬彩禮錢算是白給了,聲音大得鑽進了陸依曼的夢裡。
「你怎麼回事?怎麼你的家屬到現在還不來?你不舒服不知道叫護士嗎?要不是門外的老太太聽見孩子的哭聲叫來我們,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女兒差點就這麼沒了?」醫生被陸依曼嚇得變了臉色,大聲訓斥著。
陸依曼也覺得奇怪,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搞得像她暈過去了一樣?
「我沒事啊,就是困了所以睡著了。」
「睡著了?你孩子那麼大聲的哭你聽不見嗎?」醫生還是很生氣,「哎不是我說,你家屬呢?怎麼看不見你的家屬?你這個樣子是一定要有人陪護的!沒有家屬嗎?連父母都沒有嗎?」
「......沒有。」陸依曼有些不悅,她不想提起這些事情,難道沒有家屬就不能生孩子了嗎,「我有陪護人員的,只是她現在在義大利,估計明天就能來了。」
「明天?」醫生諷刺地笑了笑,「等到明天你這孩子估計就不行了!」
陸依曼這才注意到護士手中的嬰兒,啼哭個不停。但陸依曼知道小孩子愛哭鬧是正常的,所以也沒上心。
「我來看看你奶通了嗎。」醫生說著戴上手套就要解開陸依曼的衣服。
陸依曼來不及反抗,那個一臉冷漠的男醫生就毫不客氣地捏住她發漲的胸部:「嗯,可以餵奶了,把孩子抱來吧。」
小護士忙不迭勢地遞上孩子,然後手把手教陸依曼應該怎樣哺乳。陸依曼低著頭抿緊嘴巴,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頭母豬一樣餵養著小豬,這種感覺真的非常不好受。
喂完奶后醫生不放心陸依曼,留了一個小護士陪在她身邊——當然,這是要另外收費的。小護士是個實習生,人倒是挺好的,一直陪著陸依曼輕言細語地聊天。她從其他同事口中聽說了陸依曼是一個失足少女,連孩子的爸爸都不知道是誰,不過小護士並沒有對陸依曼另眼相待,她只是溫和地勸說著陸依曼如果一個人帶孩子會很辛苦,不如再找個男人。陸依曼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沒人要的姑娘,瞧她才這麼年輕,又漂亮,小護士逗著陸依曼的孩子一邊低聲自言自語:「其實沒有丈夫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對吧?姐你女兒真乖,不哭不鬧的,真可愛!」
唉,陸依曼累得很,懶得和這個小護士搭話,她望著天花板思考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小護士說自己帶孩子會比較辛苦,陸依曼十分認同,她現在完全依靠著陸建勛的積蓄在生活,那是因為她是陸建勛的女兒。不過這孩子是自己的女兒,陸依曼可不能讓這孩子也依靠著陸建勛一個老頭子,她需要一份工作來養活這孩子。
陸依曼只在醫院待了七天就回家了,這期間除了陸建勛來看望過女兒和孫女一面再沒有人關心過她。陸依曼沒有回靜安區的小別墅,也沒有回到閔行區陸建勛的房子,而是破天荒地聽了父親的話,帶著孩子來到了外婆家。陸依曼的外婆是老上海女人,老伴去世后就一個人搬到以前的老房子裡面了。外婆是真正精緻的女人,即算是已經年過古稀也堅持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市場買菜。不僅如此,陸依曼的外婆思想也比陸建勛新潮得多,當年自己的女兒被陸建勛拐走,陸依曼的外婆並沒有反對,只要女兒覺得她嫁對了人,就算女兒早逝,陸依曼的外婆也只是嘆口氣。女兒走後還有孫女,外婆雖然不能日日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也依舊牽挂著陸依曼。只是當陸依曼抱著外婆的重孫女出現在家門口時,她還是有些意料之外。
「囡囡,你都結婚啦?」外婆稱呼自己的女兒為囡囡,也稱呼陸依曼叫囡囡,總之家裡面的小姑娘她都叫囡囡。
「沒......」陸依曼和外婆並排坐著,有些尷尬地撓撓頭。
不過外婆沒有立刻嚴肅起來,而是一邊逗著嬰兒車裡的重孫女,一邊安靜地聽著陸依曼講述這幾年她的經歷和遭遇。
「唉。」外婆又嘆了一口氣,這是為她素未謀面的孫姑爺嘆的,自己的孫女和女兒一樣,倔強又好強。不過外婆還是沒有多說什麼,既然孫女帶著孩子來了,那她自然要把這兩個小孩兒照顧好。
就這樣,陸依曼在外婆家安生地過了半年。夏伶那個不靠譜的傢伙為了躲避她心中傷頭留在義大利不肯回來,陸依曼也沒有過多地怪罪,畢竟她知道夏伶和那個姓吳的小子(陸依曼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她和夏伶都擺脫不了姓吳的男人)的故事,非常能夠理解老夏的決定。所以等到女兒身體稍微強壯一些,陸依曼就毫不猶豫地帶她離開了上海,跨越一個太平洋,陸依曼還記得,在洛杉磯的海邊,有一幢留給她的海景別墅。
六年後。
剛出生時陸依曼就覺得自己的女兒長得像吳澤,現在女兒長大了,越發就和吳澤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依曼有時候都懷疑這是老天爺跟她開的玩笑,每次看見這孩子的臉就彷彿再看一個女裝版幼年吳澤。要不是陸依曼一天天看著女兒長大的,任憑誰見了這孩子都會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吳囡囡今年五歲了,是陸依曼教育失敗的活例子。
當初陸依曼執意要帶著牙還沒有長出來的吳囡囡背井離鄉來到洛杉磯生活,是因為六年前有一個散發著地中海和煦陽光的富家公子曾經答應過陸依曼要在洛杉磯給她蓋一棟海景別墅,別墅倒是很快就蓋好了,而且就因為陸依曼說過一句她喜歡吃提拉米蘇,所以這棟別墅無限量提供最正宗的義大利提拉米蘇。那位富家公子於是整天都盼望著能夠有一天和他最愛的陸依曼一起住進這棟海景別墅,遠離塵世紛擾,就像隱居山林的陶淵明。
這位富家公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拉美西斯。
可惜上天永遠的愛好就是捉弄凡人,拉美西斯這一生中唯一迎娶過的一位姑娘並不是陸依曼,而是另外一個叫阿吉曼的阿拉伯女孩,還和這位姑娘生下了一個兒子。
英年早逝的拉美西斯永遠不會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一直生活在洛杉磯,並且為了紀念他,阿吉曼雖然後來又嫁給了一個美國木材工人,但她全心全意培養著這一個兒子,還特地以阿拉伯人傳統的起名方式給這個孩子命名為阿蒙赫克普謝夫·拉美西斯。
阿蒙赫克普謝夫,埃及最偉大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第一個繼承人,是法老拉美西斯與他一生摯愛的王后奈菲爾塔利所生的嫡長子,法老對他細心培養,寄予厚望,阿蒙赫克普謝夫是拉美西斯第一個最喜愛的孩子,可惜這位法老太長壽了,他的嫡長子沒能熬到父親去世繼承王位。阿吉曼用這位法老的嫡長子為自己的兒子命名,因為她的丈夫與拉美西斯二世同名,因為她感謝她的丈夫。
而陸依曼就不同了,她給吳囡囡上戶口的之前都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孩子應該叫什麼名字,民政局的人問她孩子的名字,陸依曼脫口而出「囡囡」二字。「囡囡」是上海方言中對小女孩的愛稱,大概是陸依曼考慮到今後喊這個孩子時比較方便,於是吳囡囡這個名字就草率地誕生了。
陸依曼當初幫阿吉曼逃離拉維斯時就準備好了拉美西斯為她準備的房子留給阿吉曼住,一年後陸依曼來到洛杉磯,卻不想阿吉曼已經又嫁人了,是個開朗的木材工人,非常友善。不過這個美國人倒是待阿吉曼極好,也把阿蒙赫克普謝夫視為己出撫養著娘倆兒。阿吉曼嫁人了,拉美西斯留給陸依曼的那棟別墅自然就空閑著,如今阿吉曼聽說陸依曼要定居洛杉磯,為了報答她當年的恩情,阿吉曼親自帶著兒子來迎接陸依曼。
陸依曼剛到洛杉磯時把吳囡囡託付給阿吉曼撫養了三個月,憑藉著會講漢英阿三門語言,陸依曼很輕鬆地找到了一份能養活吳囡囡的工作。可是當她再想要把吳囡囡接回身邊時卻出麻煩了,自己的女兒似乎很和那個......那個什麼蒙克夫投緣——後來陸依曼把他簡稱為「阿蒙」,聽起來像「阿門」一樣,富有宗教聖潔色彩——死活都不願意離開這個哥哥,無奈之下,阿吉曼只好和丈夫把家搬到了陸依曼海景別墅的鄰居,於是吳囡囡和阿蒙哥哥就青梅竹馬地一天一天長大了。
可是吳囡囡卻比不上阿蒙哥哥,人家阿蒙哥哥有一個正宗的美國老爸,講一口流利的英語順便還會講法語,上的學校也是洛杉磯全法語授課幼兒園。吳囡囡講英語自然會沒有問題的,可是她有一個不安分的媽媽,這五年來陸依曼帶著吳囡囡中國洛杉磯來回飛,她女兒就從來沒有穩定地在一所學校里上過學。而且陸依曼永遠要求吳囡囡跟自己講話時要用中文,這導致吳囡囡經常憋紅了臉不知如何表達,最後只能哭著用英語語求饒。哦對了,每次在中國上幼兒園時吳囡囡總是不明白為什麼老師要教她學英語,所以她總是被笑話成一個不會講英語的笨海歸。但是陸依曼並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在學校成績如何,她更加註重女兒的愛國教育和歸屬感教育,陸依曼擔心自己常年在義大利居住會讓女兒忘記了她的祖國。剛出生時陸依曼就覺得這孩子長得像吳澤,現在吳囡囡長大了,越發就和吳澤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依曼有時候都懷疑這是老天爺跟她開的玩笑,每次看見這孩子的臉就彷彿再看一個女裝版幼年吳澤。要不是陸依曼一天天看著吳囡囡長大的,任憑誰見了這孩子都會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吳囡囡從沒有忘記過自己是中國人,陸依曼擔心的事情並不是吳囡囡擔心的問題。她和阿蒙哥哥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陸依曼在洛杉磯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可是她的學校生活並不開心。吳囡囡其實是個聰明的小孩,她從鄰居阿蒙哥哥那裡學到了許多知識,有些是好的,比如吳囡囡知道媽媽一個人撫養自己不容易;有些就有點令人頭大了。但吳囡囡最愛的人絕對是陸依曼,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還時不時地到處奔波。吳囡囡從阿蒙哥哥那裡聽說了有關媽媽的故事,她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只不過爸爸犯了錯誤,媽媽在懲罰他。所以吳囡囡每年聖誕節許的願望都是希望媽媽能夠原諒爸爸,希望自己能夠快點再快一點見到爸爸。這個願望還沒實現,吳囡囡就被學校里的孩子們欺負了。
「阿蒙哥哥,我真的是怪胎嗎?」陸依曼牽著阿蒙赫克普謝夫的手問道,「你不是說我也是有爸爸的,只是他並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阿蒙赫克普謝夫一手牽著囡囡妹妹,一手捂住自己的臉蛋。學校里的孩子們嘲笑吳囡囡的膚色和沒有爸爸時他出手教訓了那群討厭的小孩,只是寡不敵眾,雖然幫吳囡囡出了氣,但阿蒙哥哥自己臉上也掛了彩。
「當然不是!」阿蒙哥哥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他忍著痛向囡囡妹妹解釋,「你瞧,特洛阿姨是你的媽媽,特洛阿姨是正常人,你肯定也是一個正常的孩子!」
「可是......你是怎麼知道我有爸爸的?」吳囡囡有些懷疑阿蒙哥哥被騙了,說不定她就是沒有爸爸,說不定她是被媽媽從垃圾堆里撿的小孩。
「我媽媽告訴我的!」阿蒙哥哥非常堅定地相信吳囡囡有爸爸媽媽,因為阿吉曼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過阿蒙赫克普謝夫,阿蒙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已經死了,不過現在的他仍然有愛他的后爸和愛他的親媽,所以他也相信吳囡囡的故事是真實的。
吳囡囡被阿蒙哥哥安慰了一通,二人分別後她還是悶悶不樂的,吳囡囡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和媽媽不住在一起,就算是爸爸在中國,但自從吳囡囡記事開始她每次回到中國都是看望外公和祖母的,吳囡囡甚至知道夏伶阿姨,可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越想越委屈,吳囡囡一隻腳剛踏進家門就癱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陸依曼正在準備晚飯,她估摸著女兒應該快回來了,正想把蔬菜湯放進微波爐里熱一熱,突然就聽見院門口傳來吳囡囡的哭聲。陸依曼以為她摔倒了,連忙洗乾淨手上的油漬跑出門來抱起癱坐在地上的吳囡囡。幾乎每一天陸依曼都是這樣匆忙度過的,吳囡囡和她一樣不是個省心的孩子,但是出於愧疚陸依曼從來沒有對吳囡囡發過火。她不止一次聽見女兒一個人在房間里玩過家家的時候會幻想出一個爸爸來,但吳囡囡從來沒有開口問過陸依曼她的爸爸是誰,陸依曼懷疑阿吉曼家那小子偷偷告訴了自己的女兒,反正阿蒙哥哥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的爸爸為什麼他是棕色皮膚而他爸爸是白色皮膚的問題。
「親愛的你怎麼了?」陸依曼快速檢查了一遍吳囡囡可能存在的傷口,可是這孩子完好無損,甚至書包里還有今天手工課上捏的泥塑。陸依曼下一秒就想到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不過吳囡囡並不是一個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這一點遺傳了她,陸依曼還是非常滿意的——怎麼莫名其妙地就哭起來了?
「媽媽!」陸依曼舉起小胳膊要求陸依曼的抱抱,她趴在陸依曼肩上哭得口齒不清,「媽媽,告訴我實話,爸爸在哪裡?」
壞了!陸依曼一聽就知道學校里的孩子們又那這件事欺負囡囡了。唉,陸依曼在心中嘆了口氣,不知道如何回答吳囡囡,只能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安慰她。
「囡囡,媽媽告訴過你,聽見這種話不要當真!」陸依曼從來都是這樣應付這個問題,「有媽媽陪著你呢!」
從前吳囡囡心疼媽媽也就罷了,可是這一次吳囡囡已經受夠了,她想要聽真相,她要把自己受的委屈告訴媽媽。
「同學們都叫我『怪胎』,媽媽,為什麼爸爸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吳囡囡癟起小嘴又要哭出來,「媽媽,我需要爸爸!我需要爸爸!」
吳囡囡哭個不停,陸依曼無論怎麼哄都無濟於事,她也倦了,乾脆一把抱起吳囡囡關了院門回到屋子裡。陸依曼任由吳囡囡在地毯上打滾,她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自己在廚房裡一邊聽新聞一邊準備蔬菜湯。就算今天吳囡囡把眼淚哭干,這碗蔬菜湯她也必須喝下去!
電視上的新聞在播放各國經濟的發展,說到中國旅遊業今年發展蓬勃,陸依曼於是努力撇開吳囡囡的哭聲,集中注意力聽了一下新聞內容。
「近三個月中國前往非洲旅行團的數量較同期增長百分之兩百,為非洲旅遊業發展貢獻近六十個點的資金流動。非洲各國做好接待工作,特地為來自東方的遊客們打造特色酒店特色餐飲……」
陸依曼攪蔬菜湯的手漸漸停下來了,她失神地盯著電視,播音員播報新聞時畫面切到了某個地方的酒店。陸依曼第一眼只是覺得熟悉,可當鏡頭拉近,她呆住了——不僅畫面上的「特色酒店」和陸依曼印象中的索倫莊園一模一樣,就連不經意出鏡的酒店服務生,陸依曼都覺得十分熟悉!
這不是……莉莉嗎?
曾經跟在陸依曼身邊的單純的小侍女莉莉出現在了「給來自東方的遊客打造的特色酒店」中,並且這座「特色酒店」——陸依曼看到莉莉的身影后更加確信——就是當初的索倫莊園啊!
她拚命回憶著六年前的場景,陸依曼非常清晰地記得六年前拉美西斯被送進監獄,索倫莊園中的其他家僕都被押送至警察總局一一審問,當時的說法是如果沒有參與索倫家族的生意者會考慮減刑或釋放,參與者則交由相關部門處理。陸依曼不明白,自己離開索倫莊園后莉莉是直接跟著拉美西斯的,索倫家的所有生意往來她都知情甚至參與其中,莉莉是最不應該出現在鏡頭裡的身影啊!陸依曼心想,她和拉美西斯的命運幾乎是一體的,拉美西斯有罪,莉莉難逃干係,可現在莉莉好端端地還生活在索倫莊園里,那是不是就說明……拉美西斯也還好端端地活著!?
「別哭了,」陸依曼關火把蔬菜湯盛出來朝吳囡囡警告一句,「過來吃飯,囡囡。」邊說陸依曼一邊跳進沙發打開手機給吳囡囡的學校請假。她要去一趟拉維斯,找到莉莉了解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可能,她要找到拉美西斯,把當年沒說出口的話通通說給他聽!
明天就走!
陸依曼表情嚴肅,所以吳囡囡也知趣地乖乖閉嘴,她邊吃晚飯邊看媽媽從樓上一趟一趟搬行李下來,吳囡囡不知不覺跟著緊張起來:「媽咪,世界末日了嗎?我們要逃到哪裡去?」
什麼世界末日!陸依曼汗顏,自己女兒美國電影看太多了!吐槽歸吐槽,陸依曼其實知道是自己的行為嚇到了孩子,於是她努力輕鬆地笑著抬起頭對女兒說:「明天媽媽帶你去非洲玩,你不是一直想看大象嗎?」
「哇!好耶!」吳囡囡興奮地小腿直晃。她倒不覺得奇怪,反正媽媽又不是第一次帶著她說走就走,可是,吳囡囡瞧著湊過來的媽媽,有些擔心……
「囡囡,答應媽媽好不好,媽媽帶你去看大象和長頸鹿,你就不要再想著見爸爸了好嗎?」陸依曼撐在餐桌上,非常溫柔地和女兒對視,說這句話時,她甚至帶著些懇求。
吳囡囡吵著要見爸爸,和陸依曼小時候吵著要見媽媽一模一樣。小時候的陸依曼堅持認為是陸建勛不要媽媽了所以對陸建勛始終親近不起來,現在恐怕囡囡也一直在心裡怪自己蠻橫不講理吧。陸依曼現在特別能夠理解陸建勛當年的心情,當年小陸依曼不高興,陸建勛的心情也沒輕鬆到哪裡去。如今提到爸爸吳囡囡會嚎啕大哭,陸依曼不願意提起那個不信任她的男人就算了,可是陸依曼不想讓自己的女兒不開心。所以她千方百計哄吳囡囡,轉移她的注意力。然而吳囡囡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雖然媽媽說要去非洲看大象,但吳囡囡下一秒就能夠預感到,媽媽是用大象換爸爸。媽媽不願意提起爸爸,吳囡囡特別想成全媽媽,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念從沒見過面的爸爸,吳囡囡希望能夠見爸爸一面,希望媽媽和爸爸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起碼這樣她才有可能既解開媽媽的心結,又能夠和爸爸團圓。
吳囡囡的眼淚又湧出來了,大象的誘惑力太大了!她超級想去看一看真正的大象,也非常希望爸爸能夠出現……吳囡囡忍住淚水,肉乎乎的小手背摸了下眼睛,委屈極了帶著哭腔答應媽媽:「好。」
陸依曼怎麼會看不出吳囡囡的委屈,只是這委屈是一定要女兒嘗試一下的了。陸依曼把蔬菜湯推到吳囡囡面前,盯著女兒咕嘟嘟喝下去,這才放心離開餐桌繼續收拾行李。
第二天一大清早陸依曼就把吳囡囡從床上叫起來,也沒有提前告訴阿吉曼和阿蒙赫克普謝夫·拉美西斯。
「媽咪,我不想起床!」吳囡囡倒在陸依曼肩上含糊地抱怨著。
「誰叫你昨天晚上要看那麼多動畫片的?」陸依曼不理會女兒的抱怨,手腳麻利地幫吳囡囡穿好衣服,然後抱著她來到衛生間,「媽咪曾經告訴過你,我們要去非洲看大象,你忘記了嗎?快,自己刷牙洗臉,媽咪去給你準備早餐。」
「好~」吳囡囡眯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在衛生間的小板凳上,有些笨拙地扭開牙膏擠在兒童電動牙刷上伸進自己的嘴裡。
她去拉維斯帶上吳囡囡的真實原因是想帶女兒玩幾天,因為這個季節正值拉維斯海灘最漂亮的時候,陸依曼想起了曾經拉美西斯帶自己去過的那個秘密海灘,那裡的海水是最好的藍色,她有些懷念曾經拉美西斯從那片海域里打撈上來的魚的味道了。至於說索倫莊園的事情,陸依曼堅決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摻和進來。
「囡囡,動作加快!否則我們會趕不上飛機的!」陸依曼在廚房裡忙碌著準備早餐,一邊忍不住提醒吳囡囡。
「不要再催我了,媽咪,我找不到我的背包!」
「你可以去看看你的芭比娃娃後面。」陸依曼站在餐廳里扶額嘆氣,吳囡囡從小就是個包包控,也不知道她長大了會收集多少個不同樣的包包在家裡。
終於,在阿吉曼和阿蒙哥哥還沒有起床的時候陸依曼一手抱起吳囡囡,一手推著行李箱走出了別墅。
「媽咪,如果我走丟了怎麼辦?」吳囡囡坐在飛機上玩弄著她漂亮的小挎包,那裡面裝著她哀求陸依曼給她買的兒童化妝品。
「你不會走丟的。」陸依曼幫她繫上安全帶,「你瞧,媽咪和你之間牽著繩呢!」她舉起手腕給女兒解釋著手上熒光綠色的手環,那是她為了防止吳囡囡走丟特地買的母子手環,陸依曼一個人真的會有疏忽了吳囡囡的時候。
「這顏色真難看。」吳囡囡嫌棄地看了一眼手環,扭扭小屁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媽咪,我好睏。」
「那就睡一覺吧,睡一覺你就能看見大象和獅子了。」陸依曼輕輕拍著女兒。
「你能繼續講那個中國女孩的故事嗎?」吳囡囡漸漸聲音小了下去,眼睛也開始打架。
「好。」陸依曼把女兒摟在懷裡,輕聲講述著她和女兒獨特的睡前故事,「昨天講到蘇藝婫看見暴走的楚尥晗很是驚訝,於是她拔出刀來對尥晗說......」
吳囡囡的睡前故事在平穩的氣流聲中徐徐展開,她靠在媽媽的身上很快便安然地熟睡過去。從洛杉磯飛往拉維斯要十三個小時,機艙內昏黃的閱讀燈閃了一下,陸依曼也在安靜平穩的早班機中沉睡過去。整架飛機都十分安靜,微微顫抖的機身平滑地駛過濕漉漉的雲層,雲層下方的地中海翻滾著晶瑩的浪花永不停歇地拍打著礁石,每一塊礁石上都寫滿了歲月的稜角。無論身處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時光總是叫人心安地緩慢流逝著。
六年前,吳澤在外國語大學的禮堂中最後見過陸依曼一面后,就趕回軍隊著手料理他和前妻之間的糾紛了。事實上在拉維斯的後面一段時間吳澤一直在和前妻辦理離婚手續,當時從國內來往的信件中吳澤和她的前妻已經把離婚協議書籤好了字,送去了政審部蓋章。吳澤收到的消息是政審部已經將兩份文件蓋好了章,一份送到了吳澤的前妻手中,另一份詢問吳澤是寄到拉維斯去還是留在政審部等他回國后自取。他已經按照離婚協議中寫的將自己名下財產分一半給了前妻,所以吳澤十分不解為什麼他的前妻還要來鬧事。不過吳澤的前妻邏輯也非常有意思,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聽說的,她堅持聲稱吳澤本應該凈身出戶的,是因為陸依曼這個小妖精在一旁攛掇,她才只拿到了一半的財產。吳澤非常不悅前妻滿口「小妖精」「狐狸精」地稱呼陸依曼,他想要儘快結婚就是怕這丫頭被落下這種奇怪的稱號,不過好歹夫妻一場,吳澤還是非常清楚前妻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也就私下裡又給了前妻一筆安撫費,兩人就算從此天涯各一方。後來吳秀娟聽說了這件事,意料之中地又哭又鬧,一個勁兒說自己命苦,往兒子背上狠狠敲打了幾拳頭,更是恨極了陸依曼。任憑吳澤怎麼對母親解釋,吳秀娟就只認前妻一個兒媳婦,坐在病床上哭天喊地說自己好不容易看著兒子成了家,就等著抱孫子了,怎麼兒子就被一個城裡的小妖精蒙了心智,媳婦也不要了,親娘也不管了,乾脆自己也下去見閻王爺好啦。吳澤勸地沒了耐心,也就閉口不提陸依曼的事情了。只是現在沒人幫著照顧母親,他少不得部隊醫院兩頭跑,漸漸忙起來也就沒工夫想念陸依曼了。不過說到底吳澤的母親還算是有福氣,經過幾次治療后癌細胞算是控制住了,醫生甚至說可以回家將養著,開了穩定病情的葯,吳澤就帶著母親回了老家。吳秀娟回到家自然閑不下來,家裡養的雞和鵝撲騰著歡迎主人回歸,地里種那麼些菜苗苗全都死完了,吳秀娟挽起褲腳又開始下地種起菜來。吳澤見母親身體見好,這才敢接過部隊的命令再次奔赴拉維斯駐守。
他突然明白了陸依曼堅持離開獵豹特種大隊的想法。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牽挂的人了,倒不如離開這裡去拉維斯,起碼在那裡吳澤不會看見一草一木都回想起陸依曼的影子。
令他沒想到的是獵豹特別突擊隊的全體隊員都跟隨他主動請纓來到了拉維斯。謝磊被吳澤盯得心裡發毛,嘿嘿地笑著說大家不是都發過誓要同生共死報效祖國嗎?都不在一處住著,哪來的同生共死?再說了,我媳婦兒還在拉維斯等著我呢,嘿嘿,嘿嘿。
其實吳澤來拉維斯駐守是有私心的,他總覺得有一天自己那缺失的心房也會回到拉維斯。這裡是他和她經歷生死修成正果的地方,她一定會來的。
可是這已經是獵豹特別突擊隊在拉維斯駐守的第五個年頭了,那塊熟悉的營地旁邊已經立起了一塊白色的石碑,吳澤的肩章也由兩杠一星升到了兩杠三星,就連謝磊都已經和酒吧老闆娘生下了三個孩子,陸依曼還是沒有出現。
「尊敬的乘客,我們的航班即將抵達拉維斯首都國際機場,請您收好小桌板,打開遮光板......」
甜美的女聲在機艙內迴響,陸依曼睜開眼睛升了個懶腰,推醒身邊的吳囡囡。
「囡囡啊,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發生,一定要記得找軍人,好嗎?」陸依曼推著行李走出熙熙攘攘的機場,一邊叮囑著還沒睡醒的女兒,「這裡和家裡不一樣,這裡的警察不能幫助我們的,所以一定要找穿軍裝的軍人,而且一定要找到中國的軍人,知道嗎?只有中國的軍人會保護我們的安全的。囡囡,回答媽媽,中國的國旗是什麼樣子的?」
「紅色的,有五顆黃顏色的星星。」吳囡囡快要被陸依曼煩死了,她當自己是傻子嗎?每次都要重複問一遍中國的國旗樣子。
「嗯,囡囡真棒!」陸依曼叫來一輛計程車,和吳囡囡鑽了進去,「麻煩去使館路的酒店。」陸依曼遞給司機一個地址,那是她預定好的酒店,離中國大使館很近,治安相對有保障一些。「囡囡,告訴媽媽,如果你一個人找到了中國軍人,你應該怎麼說話?」
「講中文。」吳囡囡打了個哈欠,「告訴他們我的名字和媽咪的名字,然後說我走丟了,需要幫助。」吳囡囡覺得自己的媽媽把自己當成三歲小孩了,這點常識都沒有,她還怎麼在一年級混了!
陸依曼聽見女兒邏輯清楚地回答自己的問題,這才放下心來,她摸了摸吳囡囡的頭,把她摟在懷裡。
二十六歲的陸依曼,在女兒面前已經儼然一副三十多歲黃臉婆的說話方式了。這幾年在她臉上刻上的時光印記,除了被吳囡囡氣出來的眼角細紋,還有眉宇間的沉澱和眼神中的故事,還有她怎麼想辦法都消不掉的一點點妊娠紋。
母女二人在酒店裡安頓下來之後陸依曼就帶著吳囡囡來到了拉維斯最大的野生動物園,她答應吳囡囡要帶她看大象和獅子,這個許了一年多的諾言總算是實現了。吳囡囡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非洲象和非洲獅,她坐在觀光車裡緊緊地抱著陸依曼,既興奮又害怕,總擔心車窗外的獅子會不會撲過來傷了她和媽咪。
其實陸依曼並不是個慈祥的母親,她從來都不會對吳囡囡言聽計從。雖然說陸依曼秉信著不打不罵的教育原則,她想要把吳囡囡缺失的那份父愛彌補回來,但陸依曼絕對不會容忍吳囡囡任性妄為。她不在意吳囡囡的成績,但卻嚴格要求她為人處世的禮節;她從來不會抵制吳囡囡天馬行空的在牆壁上亂塗鴉,但卻一直要求她學習毛筆書法......吳囡囡其實也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小孩,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還時不時地到處奔波。吳囡囡從阿蒙哥哥那裡聽說了有關媽媽的故事,她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只不過爸爸犯了錯誤,媽媽在懲罰他。所以吳囡囡每年聖誕節許的願望都是希望媽媽能夠原諒爸爸,希望自己能夠快點再快一點見到爸爸。
此時此刻興奮地像只小鳥一樣的吳囡囡正捧著爆米花坐在動物園的電影院里觀看一部非洲象的紀錄片,待會兒她還要和媽媽坐船去海上玩。吳囡囡是在洛杉磯海邊長大的不錯,但媽媽說這裡的海水是世界上頂好頂好的藍,媽媽還說她們可以在沙灘上露營,晚上吃燒烤玩......
吳囡囡最喜歡媽媽了!她愛死這趟旅行了!
陸依曼抱著吃飽喝足看夠非洲象的吳囡囡乘上了前往海灘的渡船。她從來沒有乘船前往過那裡,以前每一次都是拉美西斯開著那輛紅色的法拉利帶著她走過海濱高速。陸依曼可沒有錢買法拉利,她靠著在美國一個文學論壇上寫小說為生,雖說日子倒也不愁吃穿,但法拉利這種東西是陸依曼想都不曾想過的。
下了船后還需要步行一段路程才能到達拉美西斯的那片秘密沙灘,吳囡囡不願意走路,陸依曼只好把用來裝帳篷的背包掛在身上,然後抱起女兒一淺一深地慢慢在沙灘上前進著。由於這本來就是一片秘密沙灘,沒有遊客,所以乾淨的沙灘上只留下了陸依曼一個人的腳印。今天的拉維斯同樣是一個明媚的艷陽天,帶著點咸濕的海風吹亂了陸依曼的長發,沙灘上白色的小貝殼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吳囡囡抱著媽媽的脖子,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睜著大眼睛觀察身邊的一切。她擔心在這沒有遊客的地方會有危險,平時媽媽總是警告她不要一個人前往無人之境,吳囡囡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要帶她來這種地方。沙灘遠一些有幾塊比較斑駁的礁石,吳囡囡緊盯著那些石頭,彷彿他們能活過來咬人似的。
「媽媽……」吳囡囡抱緊了媽媽的脖子。
「別怕,」陸依曼感受到了女兒捏緊的每一根手指,她輕拍女兒的後背,決定給她講述關於阿蒙哥哥的爸爸的故事。
「很久以前,阿蒙哥哥的爸爸帶媽媽來過這裡。」陸依曼望著碧藍的海水開始回憶起拉美西斯曾經告訴過她,童年拉美西斯曾經把屬於他的寶藏藏在這片海灣下的沉船中。陸依曼只是心想小孩子的寶藏不過就是幾塊奇特一點的石頭,還能有什麼。不過現在看著清澈的海水下面那艘破損的小漁船,陸依曼倒想潛下水去找一找,就算是一顆小石子,也算是拉美西斯留在這世上的一點痕迹吧。
第二天陸依曼帶著吳囡囡去了一趟索倫莊園的舊址,和新聞中的畫面一致,這座宏大的莊園被一個不知名的開發商改造成了酒店,人來人往的遊客們欣賞著曾經屬於索倫家族的私有財產。這座酒店還有一項特色體驗活動:釀葡萄酒,來自東方的遊客們從沒有親眼見過葡萄酒的釀製,紛紛在葡萄藤下體驗這種新奇玩意兒。陸依曼注意到葡萄藤下的鞦韆被圍住不讓遊客坐上去玩耍,她沒有發現任何索倫家族曾經的熟悉面孔,陸依曼聳聳肩為那些不能享受鞦韆樂趣的遊客們感到惋惜,一邊帶著吳囡囡離開。
「媽媽,這就是阿蒙哥哥的家嗎?」吳囡囡牽著陸依曼的手,有些流連忘返。
「不算。」陸依曼一邊低頭看手機上突然閃出的新聞一邊回答女兒。阿吉曼好不容易逃離這裡,何必又讓阿蒙哥哥再背上罪犯兒子的稱呼呢。阿蒙哥哥出生在洛杉磯,他的家是洛杉磯海邊的溫馨小房子,不是這個戰火紛飛的國家這座華麗恐怖的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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