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二)
想他們月家從上到小,里裡外外就沒有愚笨之人,只有一個月余華是一股清流。
但,他人是小,腦子卻轉得比誰都快。
畢竟,只是看了兩場戲都能扮得惟妙惟肖的人,讓看個書怎會讀不進去?說來說去,還不是他對讀書的趣兒沒旁的大,寧願整日玩沙子掏石頭也不願安安靜靜的坐下來。
她笑著說道:「夫子真是觀察入微,洞若觀火,我家幼弟確實因年幼被慣著所成養成了這樣一副性子,」她頓了頓,懇請道:「聽聞夫子十分擅長教導幼童,小女子冒昧請夫子收下幼弟,引他入正途。」
庄秀才看了看旁邊雖嘟著嘴,但不敢反駁姐姐話的月小弟,不由露出一個微笑:「既然姑娘這般說了,那本夫子就收下令弟。」
月橋喜形於色,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忙帶著月小弟施了一禮:「多謝庄夫子。」
庄秀才擺擺手:「不必,老夫還要給學生們江課,就不多待了,姑娘請便。」
說完,庄秀才就急沖衝到堂上去了。白氏過來拉著月橋的手坐到位置上,笑著打趣了一句:「我家老爺就是如此,一說到去堂上就什麼也顧不得了,姑娘莫怪。」
月橋哪敢有求於人還敢擺臉子的,當下搖搖頭,髮絲微晃,聲音輕柔:「夫人客氣了,夫子如此正說明他一心放在學生身上,這對學生來說,實乃大幸,」話落,月姑娘紅唇彎了彎,問道:「敢問夫人,這束脩何幾?」
白氏被月橋幾句誇讚弄得臉上笑意越發明顯,不由說道:「本就是莊家村人士,也都教導的本村的孩子,所以堂里束脩有兩種,一是不拘米面,各五十斤,或是一年三倆銀錢罷了。」
月橋在心裡一下就算開了,庄嬸說堂上有二三十來個學生,一人三倆銀錢,算下來庄秀才夫妻靠著學堂,一年也能掙個幾十倆,不說這挨著金陵地界,往來暢通,便是一年到頭不用出去日晒雨淋,日子過得也比普通人好上不少。
「今日打擾夫人了,我明個就送幼弟過來念書。」月橋與白氏寒暄了幾句,起身告辭。
白氏含笑望著她:「既如此,那我就不留了,以後若是得了空,經常過來找我便是。」
月橋施了一禮,牽著月小弟走了。
白氏目送他們走遠,見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見,才輕輕的噓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閨女,長得也太好了些,每每望著她的時候,那雙如煙的水眸像是會說話一般,靈動剔透的,整個人像是一汪水,連她一個婦人都止不住一直看著她,何況外頭那些男的了。
想到這兒,白氏眉尖輕皺。都說太過好看是禍非福,這庄嬸家的親戚長成這樣也不知道是禍還是福,都說皇城周邊,天子腳下,最是繁榮,可這皇都之內,藏污納垢又最是多,滿地的王孫貴族,若是一個不小心被這些人給看上了,那......唉。
月橋自是不知白氏這番擔憂,也不知在他們離開學堂不久之後,一名眼帶精光的婦人牽了個幼童從周圍走過,見沒人,還低頭問著啃著手指頭的幼孩:「狗蛋,你方才說那位仙女姐姐呢?」
狗蛋不過六七歲,也不過是被這婦人用一顆麥芽糖給哄過來的,聞言指著通往庄遠家的路:「走了。」
「走了!」婦人一下揚高了聲兒。
狗蛋被這一吼,掙開了婦人的手,嘟著嘴:「月哥哥說明兒還要來呢?」
聽了這話,滿臉失落的婦人這才高興起來,看了抿著手指頭的狗蛋,想了想又從兜里掏了一顆麥芽糖塞進狗蛋手心,還交代他:「趙嬸今日找你說的話可不能對別人說啊,哪怕你爹娘也不行,知道了嗎,否則這麥芽糖就沒了。」
幼童最是愛吃糖的時候,一聽這話急忙點頭:「趙嬸,趙嬸,我不說!」
「乖,」那叫趙嬸的婦人這才摸了摸他的腦袋,朝另一邊走了。
想那庄遠家的,說什麼人閨女膽小,等在莊家村安頓下來再慢慢跟村裡的姑娘們接觸,她讓自己女兒去跑了一趟絲毫沒探到點風吹草動,又怎會收買這些不懂事的娃娃?
趙嬸想起今日聽村裡的娃娃們都在議論那庄遠家的親戚長得跟仙女似的,一顆心就跳得急,臉上也裂開了嘴,若不是聽聞主家那頭急得很,平日里見庄遠家的這樣端著,她哪會讓自己閨女上去去討人嫌?
真以為自己是個貴人家的管事就了不起了?
那趙嬸烽火急躁的回了家,她男人庄德一把迎了上來:「咋樣,你瞧得如何了?」
趙嬸一把揮開他的手,臉上不耐煩起來:「沒瞅到,說走了。」
庄德心裡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感受,就見趙嬸繞過他進了堂屋,端起桌上的水就灌了幾口,他跟著進屋,等趙嬸喝完了水,抹了抹嘴,哼了一句:「今兒去得晚了些,明早我一早就去守著,總能見到人的。」
庄德一下就笑開了:「那就好,那就好。」
月橋回去把庄秀才收下了月小弟是事兒一說,庄嬸等人都高興得很,還說要殺只雞給月小弟補補,明兒上學腦子才夠用。
月橋還沒聽過吃雞補腦的,愣了會,剛要勸庄嬸別這樣忙活,就見庄嬸風風火火的去後院逮雞去了。余春還摸了把她的臉,道:「娘這人最是熱情,你也別勸了,反正也勸不住的,對了,糧哥兒呢,啥時候回來?」
月橋剛要回話,大門被人一把推開,高大的男子手裡提著傢伙物事走了進來,不是月餘糧是哪個?
余春見他手裡提的一大塊肉和幾個糕點就迎了上去,邊接了過來念了幾句:「家裡又不缺這些,你買愣多做啥?」
月餘糧渾然不在意:「反正也是要吃的,如今天氣兒不大,還能在井裡放兩天,」他瞅著旁邊月橋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奇的問道:「小橋這是咋了,有啥話要說?」
「是有好事兒,」月橋在院子井旁打了水,給月餘糧端了過來,等他把臉和手都洗好,這才道:「我今日帶著小華去了村裡學堂,那夫子是位秀才,人是嚴謹了些,我觀應是個有心的,已經說好明日便把他送過去念書。」
余春把那一大塊肉放進了井裡,一聽月橋說啥我觀是個有心啥的,頓時就笑開了:「你這閨女,好不害臊,人庄秀才是個有本事的,就是為人不夠圓滑,你個小姑娘家家的,還會看人了?」
月橋有幾分不服氣:「我怎不會看人了,我看人可准了。」
「是是是,你看人准,都對,」余春敷衍了兩句,又把剩下的糕點盒子提到房裡去了,院子里,就剩兩兄妹,月橋便問著月餘糧近日出門可有收穫。
月餘糧牽著妹妹在小凳上坐下,道:「已經看好了,我觀這臨水鎮屠戶不多,但買肉的人不少,除了本鎮和周圍十里八村的,偶爾還有那金陵的人家過來採買,這周邊不是有不少莊子嗎,貴人們一年到頭總是要來莊子上玩的,那採辦的就更多了些,我也不去鎮上盤鋪子了,太貴了些,就趕集的時候支個攤繳點銀錢就好,平日里也有時間去到處收豬。」
月橋見他安排得妥妥噹噹的,自然也為月老大高興,她有些遲疑的看了看月餘糧,猶猶豫豫的說道:「大哥,既然咱們已經安頓好了,我這整日的在屋裡待著也沒事兒,不如你給我買幾窩兔子小雞......」
話沒說完,就被月餘糧給打斷了:「大哥知道你要做何,只是這是在莊家村又不是在月家村,不方便。再則,你明年就要出嫁了,身為女子雖不若大戶人家一般,要綉工整齊,但你也得學上一些,到時候,還要給自己綉嫁妝呢,總不能我妹妹生得貌美如花的,但那綉工拿出來一看見不得人吧?」
「誰見不得人了?」月橋雖然嘟囔著,但也深知自己的弱點。
「誰見不得人了?」帶著奶味的童音也插了進來,月橋兄妹順著聲音一看,只見月余華不知何時過來蹲在了他們腳邊,手裡還捧著月餘糧方才買的點心吃得滿嘴都是糕點碎屑。
「你啊!」月橋指尖在月小弟額頭一點,起了個淺淺的紅印:「你走路是沒聲兒的嗎,整日里也不知道跑哪兒玩了,有吃食的時候就出來了,平日里連個影兒都不見。」
月小弟跟她笑鬧慣了,沒抓著糕點的手一下握著月橋的手指頭,還把吃了一半的糕點往她嘴裡湊:「姐,給你吃。」
月橋撇開嘴,見那糕點上還有壓印,嫌棄道:「誰要吃你吃過的!」
月小弟見她不吃,又往月餘糧那邊湊:「大哥,你吃。」
月餘糧看了眼緊緊盯著糕點的月小弟,眼裡笑意閃過,作勢要一口咬下,撇見月小弟心疼的神色,頓時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月橋也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月小弟這才知道自己被月餘糧唬了,啊嗚一聲吞下了糕點,巴滋巴滋的嚼了幾下吞進了肚子里,朝兩人做了個鬼臉:「壞人,大哥和姐姐都是壞人!」說完,屁顛顛的又回屋了,看那方向,許是余春方才放糕點的屋。
次日,月橋裝了兩盒頭日月餘糧買的糕點,砍了一塊肉,揣了銀子,把不甘不願的月余華牽著出了莊家大門。
這時,天才亮了沒多久一會,村裡早早有人開始忙碌起來,連月餘糧都吃了早飯去十里八村收豬去了。風吹過,月橋攏了攏身上的衣裳,低頭問著月小弟:「冷不冷,不如我們帶一件衣裳過去?」
月小弟裡頭穿了件裡衣,外頭罩了件青布衫,手裡提著一個半大的盒子,裝了莊家表兄們用過的筆墨紙硯,聞言搖了搖頭,彷彿手裡有千斤重一般,忍不住哀求兩聲:「姐姐,不如還是不要上......」
「不行!」月橋不給他說話的權利,牽著人邊走邊道:「來不及給你買新的紙筆,你先將將用著兩位表兄的,不過你可別弄壞了,待大哥今日給你買了新的回來,你也要愛惜一些才是。」
月小弟生無可戀的聽著。走了一半路,昨日為他送行的大半小孩很有義氣的再次跟在了姐弟兩身後,雖然嘰嘰喳喳的跟月小弟說話,但時不時就看看他旁邊的月姑娘,實是顯得這份義氣沒啥誠意。
月小弟已經習慣了。
反正有他嬌花姐姐的地方,人們一般是看不見他這個玉樹臨風的男人的。再說了,他一個男人,何必去跟一個女人比呢,掉價不是?
一路走著,沒多會就到了學堂,跟著他們的小娃們這才一鬨而散,還表示若下學月姑娘還來的話,他們又來找月小弟玩。
這其中,一個身體臃腫的婦人在歡鬧的人群里早早便急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