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雨思重
王府
側門處,洛瑧下了馬車,一驍謹慎地引著她走進王府的內院。
洳言堂
景昉安靜坐在案幾前,目色儼然,凝神靜息。
「這邊請。」
一驍停在了門口,頷首道。
洛瑧點頭,慢慢走進書房,身後的門隨即關了。
景昉抬起頭來,目光溫和望向暮光靄靄中的她:
「你終於來了。」
洛瑧行禮道:
「見過王爺!」
景昉緩緩起身,走近洛瑧,扶住她:
「起來。」
景昉的舉動讓洛瑧意外,她連忙後退,迷濛的雙眸滿是驚詫。
景昉站在原地,目色攸攸,語氣急切:
「是我,瑧兒。」
洛瑧凝眸,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個聲音.....
景昉向前了一步:
「你沒有聽錯,是我。」
洛瑧蹙著眉:
「大師兄?」
他點點頭,深寂的眼眸望了望門外,示意她輕聲。
拉著洛瑧坐在案幾前,他眼中閃爍著熟悉的溫暖的光彩:
「我是寄南師兄,瑧兒,你難以想象這件事的複雜。你記住,從今而後,你看到的、在你面前的人,是三皇子景昉,而不是你的師兄,切記。」
洛瑧心中充滿疑惑:
「思蕪被陌生人接手了,我找不到你!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何事?那日彌關,你也在,是嗎?」
寄南坦誠相告:
「以後,找我不要去思蕪,來王府。彌關,我確實在,所以,我親眼目睹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三皇子,他......」
「他死了,心口中箭,損傷心脈至深,已無力回天。」
洛瑧心中一震:
「可那日他心口中箭,被帶回王府,是我親眼所見?難道……」
寄南目光如晦:
「你所救的人就是我。他在彌關已經死了,易橒澹帶回的人是我。」
「師兄的醫術,本在我之上,他當時,一定是傷及了根本。」
寄南回憶:
「來箭極准,正中其心脈。故,我只有模仿其手法,讓自己的中箭位置相似,才能瞞過眾人眼睛。」
洛瑧聽得心驚膽戰:
「這一招實在太危險了,你可知道,我差點救不了你!」
寄南靜靜望著她:
「你的醫術,我有信心。」
「那是誰射的箭?」
寄南雙手握拳:
「是趙景澤。」
「趙景澤!」
寄南目色深幽:
「之前,是我派人送信給三皇子趙景昉與銀國的大王子凌騫,讓他們來彌關郊外的一座荒園之中,本想讓他們兩敗俱傷,暗中將他們抓獲。不料,銀國的二王子凌崢也緊隨其後,來到荒園,更加奇怪的是,趙景澤也得知了消息,他偷偷潛伏在園外,荒園被團團圍住,危機四伏。」
「他們為何而去啊?」
「執凰相書,是他們所有人心中的魔怔。」寄南目光似劍,「凌騫、凌崢都帶了不少羽衛和侍衛,他們為了把握搶奪執凰相書的時機,步步緊逼,把趙景昉與我同困在了荒園中。我本來打算,借著與趙景昉在屋檐上打鬥之際,尋機助他脫困,先出了荒園再做打算,可是,園外突然飛來橫箭,趙景昉中箭了。」
看著他,此刻痛苦懊悔的眼神,洛瑧心神震蕩:
「是趙景澤,他又怎會放過此等剷除異己的機會。」
寄南轉頭看向窗棱,聲音空寂:
「我隨著趙景昉一同落入屋檐下的池中,尋了很久,才在水底找到他。逃脫之後,我把他背到了樹林里,他當時奄奄一息,我揭下了我的面具。」
「他看到了你的樣子。」
寄南面色黯然:
「看到了。」
洛瑧壓制住心中激蕩起伏的情緒:
「我一直想要問師兄,你與他到底是何關係?」
寄南凄然一笑:
「趙景昉的生母是已故的鈺妃,極少人知道,當年鈺妃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我即是被秘密送出宮的其中之一。」
洛瑧雙眸震顫:
「你們是同胞兄弟?」
「是。」
「為何,要將雙生子的其中之一人送出宮外呢?」
寄南目色如瀾,心中悲憤難抑:
「雙生示為不祥!」
洛瑧心中百味雜陳:
「原來,這就是,師父讓你重回京都的真正原因。」
寄南站起來,背向她:
「當年,太醫猜測鈺妃懷的是雙生子,鈺妃就開始計劃,等生產之日由貼身的姜嬤嬤將其中一子送出皇宮,只是她未想到,送我出宮的姜嬤嬤終是於心不忍,一直陪伴著我在蓬山長大,再也沒有回宮去。」
洛瑧眸色如蘊:
「也許,姜嬤嬤是為了卻鈺妃的心愿,能看著你平安長大,才是全了她與娘娘之間的主僕情義。」
寄南自嘲道:
「真是造化弄人,曾被他們拋棄、厭棄之人,今日又重新回到了這裡,站到了他們的面前!」
「師兄,你心中是否已經有了打算?」
「趙景昉死之前,我告訴了他事情的原由,他的反應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寄南淡淡說道,眼前浮現出景昉臨死前的一幕---
樹林里,幽暗的光線之下,景昉目色迷茫,靠在樹榦上,右手卻緊緊拉住寄南的衣襟,嘴角微微顫動,艱難地說著:
「我恨不得當日......被送走的......是我!抱歉,讓你.....受了這麼多苦,還無家可歸!母妃,死於生產後的一年......她憂思難解......心神俱傷,不要恨她......不要帶著怨恨活下去,從今以後,你就是我......代替我......活下去。」
寄南忿然嘶吼:
「我為什麼要代替你活下去!我從來不知道何為父,何為母,何為家?為什麼,你讓我來替你承受未來的一切?你看到了,你的皇弟要殺你,他毫不留情!你的敵國,無時無刻不埋伏在你的身邊,伺機而動,你身處的,是一個隨時隨地都必死的境地!」
景昉目色依然平靜,漠然的雙眼彷彿能看穿他此刻決然矛盾的內心:
「那你......為何來京都。」
寄南心中一驚。
景昉口裡湧出數口鮮血,用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著緩緩說道:
「我把慈愛的皇祖母......疼愛你的父皇......把這個身份……把所有一切.....還給你了......活下去......」
寄南定睛俯視對方,景昉眼中僅存的期許之光,猶如天空微明之際,漸漸擴散、濃淡間消失而去的星芒,愈來愈遠,愈來愈暗。
暮色暈染的房內,微光幾許,寄南猛然轉身跪在案幾之前,顫抖的雙肩,奔騰的淚水,肆意宣洩出所有的悲憤、懺悔!
洛瑧上前扶住他,想要安撫他,頓時思緒如潮。
「是我!若不是我帶信,讓他去彌關,他不會身死!」
寄南輕靠在洛瑧的肩上,心中悲慟震動,且悔不當初:
「我為何要在此時見他?為何啊?」
洛瑧凝思:
「你只是想見他,想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卻無法預知,在你之外,有這麼多人,想讓他即刻就消失。他,不是為了執凰相書去的,因為他知道,執凰相書一直都在我身邊,也許,他本來就是為了你去的。」
寄南目色懸疑:
「怎麼會?」
洛瑧雙眸沉靜:
「蓬山時,他已知道執凰相書的下落,去彌關,沒有告知郡王、吉公子、習公子中任何一人,只是因為,他知道要見的人是你。不然,我想不出他這麼做的任何理由了。」
寄南的聲音震驚、顫抖:
「他知道,我的存在?」
洛瑧微微點頭,異常鄭重地:
「所以,他讓你,替他活下去。」
寄南雙目如沉:
「我知道,我已經走入棋局之中,再無回頭。」
洛瑧星眸中有淚,語氣堅定:
「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