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埋泉下
疼痛的消退以及傷口的癒合,讓李牧逐漸有了站起來的力氣。
可目光所至皆狼藉一片的局面,卻讓他的心神再度猶如一口巨鍾震動一般,在腦海中炸開了嗡鳴聲音。
「孫海義。」目光獃滯了不過片刻,李牧的唇齒微啟,便即久違地吐出了一個完整的名字。
而站在他身旁,將全副感知擴散到百丈之外的孫海義,應聲答話:「在。」
「不論死活,把那人帶來。」
冰冷的聲音幾乎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情感,同時在李牧的雙眸也好似附著了一層深寒的白霜。
接下命令的孫海義沒有多言,身形一動之際便已經徑直向那片長廊廢墟的方向,急掠了出去。
而在那長廊廢墟的方向,那個被壓在廢墟之下的殺手,似乎並沒有被方才的一擊所重創。在感知到孫海義迅速逼近之際,那人身上也隨之爆發出靈力轟飛了壓在身上的土石,隨即縱身一躍便向遠方直直逃竄而去。
「休走!」
孫海義大呵一聲,腳下的力量隨之集中爆發,整個身體在迅速被靈力的光暈包裹之後,便也猶如是一支脫弦的箭矢一般飛掠而出。
二人追逃雖然漸行漸遠,但靈力對撞的聲音卻還是能夠被李牧所聽到。
但李牧並未再去注意那邊的動靜,他的目光始終都落在近處。
約莫十幾丈之外,一處紅牆之下,那倒在血泊之中,在沒有一絲一毫動靜的嬌軀。
意識還沒有下達命令,李牧的身體便已經飛奔而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腳尖已經觸碰到了那灘血液。
他跪下身來,手掌輕輕貼在那白皙的臉頰上。
「小花姐……不是說好了……有危險你就跑嗎……」
「你從來都不騙我的……怎麼偏偏這次……」
「說什麼第一個跑……那你倒是跑啊……」
當聲音從李牧的口中發出來的時候,帶著控制不住的顫抖。雙眼之中倒映出的那已經閉上了雙眸的俏臉,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再睜開眼睛了。
而李小花那最後一聲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在李牧的腦海之中回蕩。
往日一顰一笑,一幕一景,也接連不斷地浮現,揮之不去。
一聲聲『少爺』,也伴隨著一張張喜怒哀樂的臉。
轟隆隆!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雷貫徹天穹,讓李牧緩緩抬起頭望向了上方的天空。他看向天空的雙眼之中,透出了冷然的寒芒。
「老天爺,你都把她的命奪走了,還嚇她做什麼?!」李牧的聲音並不大,或者說此刻他沒有了呼喊的力氣。
不過很快,蒼天就給了他回應。
當一滴雨落到他的鼻樑上,他的臉上就露出了苦澀的笑意。
就在此時,一把已經撐開的黑色油紙傘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內,但卻從他的頭頂經掠過去,為他身前的李小花遮擋住了落下的雨水。
李牧低下瞭望天的視線,便順著油紙傘看向了為李小花撐傘的人。
那人已經輕輕跪到了李小花的邊上,望著那張已經顯得有些憔悴的臉,溫柔地擦去了她臉頰上沾染的雨水。
沉默了許久之後,那人才終於轉頭看向了李牧,問道:「老爺,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此人,便是陸生。
在那個殺手到來的時候,陸生恰巧離開了城主府,去為李牧辦事,故而才逃過了這一死劫。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錯。」李牧道。
陸生眉目微蹙,咽喉更顫抖著:「既然如此,那該死的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懲罰我們?!」
面對著這樣的問題,李牧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緩緩起身,站在雨中聽著雷聲與極遠處靈力相撞的聲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會讓和這件事有關的人,」李牧望著南方的天空,「全部付出代價。」
這場雨,也將如那日憑空折斷的枝杈一樣,永永遠遠地留在李牧的記憶之中,刻骨銘心。
但在這場雨之中,李牧與陸生在這之後,再沒有了更多地交談。
直到一名士卒冒著雨跑來,李牧才終於離開了這裡,留下陸生一人繼續為李小花遮蔽風雨。
等到李牧來到城主府門口見到孫海義和藍田的時候,一口口棺木正被接連不斷地送入城主府內。而李牧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孫海義身旁。
那個本該要了李牧性命的人,此刻已是被死死綁住了全身,跪在他的面前。
「此人,正是三日之前與我交手的那人,險些脫逃。」孫海義道,「是藍統領趕到相助,才得以留下此人。」
李牧聽著他的話,目光卻始終都沒有從那殺手的身上挪開。
「我奉勸你們放了我,否則下次就不是死幾個下人那麼簡單了!」跪在李牧身前的殺手臉上,依舊透著囂張氣焰。
但這幅樣子,卻並沒有讓李牧的眼底多出哪怕一絲情緒波動。
他的雙眸,此刻就恍如是一潭死水一般。
「孫海義,把他就地正法吧。」
李牧道。
話音剛起,孫海義的手便即按在了此人的頭頂,靈力隨之湧現。
剎那間,那人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恐懼。
「你,你不能殺我……求求,求求你不要殺我!放我回去……我可以回去給你們求情……讓……讓少主不殺你們!」恐懼之中,他的聲音逐漸變得軟弱,開始求饒。
李牧搖了搖頭:「你家少主的狗命,也不足以償還欠平陽城的血債。」
話音落下,他便背過身去。
下一刻,孫海義的靈力猛然湧出殺手的頭骨之內,剽悍的衝擊瞬間掃蕩過他的七經八脈、五臟六腑,幾乎只在短短的數個呼吸之內便將他體內震成了一團爛泥。
而這個殺手,也是在無邊無際的痛苦與絕望之中,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聽到那殺手倒地的聲音,李牧才終於閉上了眼睛,沉沉地出了一口氣,從而壓下了心中無邊的怒火。
「城主,罪人藍衡叩見。」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之後,忽然一人跪倒在了李牧的側後方。
李牧睜開眼睛,略略回頭望去。
下跪之人藍衡,此時已經褪去了身上的甲胄,只剩下單薄的衣衫在瓢潑大雨之中長跪。
「你何罪之有?」李牧不冷不熱地問道。
藍衡道:「疏忽瀆職,約束手下不力,致使賊人偷渡入城,釀成如此後果。罪在藍衡,叩請城主大人依軍法處置。」話音落下,藍衡身體前傾便即以頭叩地。
望著跪伏的藍衡,李牧沉默了半晌。
「這並非是約束手下不力,而是兵營之中也混入了姦細。」李牧回身面向藍衡,「這是你兄長藍田的過錯。而你的過錯,在於用人不明。」而後他又看向藍田,「即日起,你兄弟二人罰奉五年,戴罪留任。」
「末將領罰!」
藍田屈身下跪。
隨即,李牧又接著道:「藍田,兵營之中的細作,我限你在三日之內全部揪出來,一個不留。而與他們入兵營有關係的人,全部打入大牢一一審訊,凡刻意為之者逐出平陽城,其餘依軍法處置。若有遺漏,你就退位讓賢吧。」
「末將領命!」
「還有藍衡,我可以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李牧道,「此人與邵國易侯有所關聯,所以我需要你,親自將此人的頭送去離平陽最近的易侯別院。今日啟程。」
「少爺的意思是,要向易侯宣戰嗎?」孫海義問道。
李牧凝了凝目:「先宣戰的人,是他。」
「末將誓死,必達使命!」依舊伏在地上的藍衡高聲道。
而後,李牧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終落到了地上那死相凄慘的殺手身上。
「明日一早,義叔和藍統領再來見我,日後之事仍需商議。」李牧道,「今日我累了,就先回去了,你們也去做該做的事吧。」
「是。」
在三人的回應聲中,李牧走入了城主府。
接下來,城主府的布防也加強了數倍,甚至藍田也搬了桌椅,在城主府外處理一切事務。
至於藍衡,則在當日便帶著那殺手的頭,從南城門離開了平陽城,喬裝成商人直奔南方而去。
三日之後,那殺手的頭被懸挂在了易侯別院。
「誰下的令?」
望著跪在下頭的幾名中年男子,青年話音冰冷地問道。
而那幾個中年男子跪伏在地不敢抬頭,就連目光也不敢動,更沒有人回答青年的話。
「誰下的令,讓他去平陽城主府大開殺戒的?」
沒有得到回答的青年再度問道,可得到的還是沉默,於是他便失去了耐性,一邊坐下,一邊道,「那就全拖下去,喂獅虎獸吧。」
「不!不要!」
「少主!饒命啊!」
「不是我下的令,真的不是!」
他們的求饒一聲聲的傳向青年,可青年卻充耳不聞,自顧拿起手邊一片蘋果放入口中。
而煩躁的聲音還沒完全消停,別院的管家便帶著一名黑衣男子匆匆來到了青年面前。
青年一看那黑衣男子,便即坐直了幾分。
「少爺,您叫我來,所為何事?」黑衣男子問道。
而青年屏退左右之後,才是趨身上前:「父王的私兵,你可有好好操練?」
黑衣男子拱手:「三萬甲士,枕戈待旦!」
「父王讓我智取,可那小小的平陽不僅拖延了整整一年半,最後還是被幾個蠢貨壞了大計。」青年長嘆了一聲之後,「早知如此,一年半前我就該讓你來見我。」
黑衣男子一笑:「少主,現在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