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上猛虎,山下惡人
一口鮮血自肺腑內湧出,縱使程瑜一壓在壓,仍舊是抑制不住翻湧的氣勢,他捂著胸口,掙扎的站起身,最終卻只能無力的坐在泥濘之中。
率先趕來的是一掌斷去單石沖生機的苟荀,他站在程瑜身前,小心的注視著這名一直不引人注意的年輕男子。
身材魁梧的董英同樣不在與徐直糾纏,她一刀將其彈開后,腳下步子幾個騰挪,來到程瑜的身前,一把將其扶起。
余長安撐著蠟黃色的油紙傘走到雨玲身前,他看著眼前幾名五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堂主說道:
「那邊樹上有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監,現在估摸著死透了,你們待會兒想著給收個屍,至於他…」
余長安伸出根手指志向氣血翻湧已無戰力的程瑜,繼續說道:
「死是死不了,不過基本也廢了,本公子心善,你們殺了張府那麼多人,我也只是斷去他三分修為而已,這比買賣怎麼看還是你們賺,不過,若是繼續下去,我跟保證你們會血虧。」
苟荀看到董英將虛弱的程瑜扶起,他低聲道:
「此人不是我們能應付的,情報有誤,快走!」
三人迅速離開,消失在芒山道口的雨幕之中。
雨玲收起長槍,對余長安抱拳謝道:
「雨玲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余長安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他轉身走向車廂,對著一直坐在裡面沒有露面的張老員外說道:
「都說姜還是老的辣,這話果然在理!」
馬車之內,王小看著無奈苦笑的這位張老爺爺,一頭霧水。
身後車簾掀起,隨著一把紫色的油紙傘撐開一片雨簾,一襲華貴紫衫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盯著眼前的這位一直被他話語打壓的年輕男子看了許久,終究是沒有說出一言。
徐直見到張容玉走出了馬車,他急忙跑了過來,對她說道:
「大小姐,單石沖快不行了,您快來看看吧!」
馬車前方數丈,兩名扈從扶起已是彌留之際的單石沖,他看著緩緩走來的那一襲紫衫,再次一口鮮血涌吐到胸前。
張容玉將油紙傘撐到他的身前,說道:
「單左史,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單石沖艱難的咧著嘴角,他帶著幾分笑意說道:
「十年前給舵主當扈從,十年後再給大小姐當扈從,沒什麼遺憾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不涉武道,可是他們還是不放心,怕大小姐一旦回了鳳凌,仍舊會壓在他們頭頂,大小姐,鳳凌會是老爺和三位少爺用命一點點打下來的,如今哪怕只剩下大小姐,也絕不能讓外人鳩佔鵲巢,我單石沖在這裡替失去的老哥們懇求大小姐,一定,一定要回到鳳凌,舵主他在等你,回來。」
這名為了鳳凌會,準確的說是為了張家拋頭顱灑熱血十幾年的男人,臨死前心中所牽挂的,仍舊是她這個張府大小姐,和她那個異常龐大的家。
張容玉忍住淚水,她哽咽道:
「我張容玉一定活著回答鳳凌,一定不會讓我爹和三個哥哥打下來的家業讓外人搶了去。」
男子含笑閉目。
張容玉站起身,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她問道:
「徐右使,傷亡如何?」
徐直在一旁回答道:
「單石沖與大小姐身邊的兩名丫鬟陣亡,扈從如今僅剩八人。」
當張大小姐轉身之時,看不出是哀傷,還是憤怒,亦或是兩者皆有,她沉聲說道:
「剩下的事情,你去處理吧。」
徐直點頭離去。
冬雨來勢匆匆,但卻沒有意料之中的轉瞬即逝,一連三日都沒有要停的樣子,車馬一行人出芒山道口,向東南行駛了八十里,總是在雨中趕路,縱使培養數年的死士扈從憑藉多年打熬的筋骨可以不在乎,但是車廂之內的張大小姐與張老員外身子也是受不了,剛好這日路過的一處紫陽山上,有一間前朝的破敗道觀,張老員外開口,眾人便上山避雨。
西北之地亦被稱為不毛之地,地闊數千里卻人丁稀薄,同時土地貧瘠更是重中之重,比不得中原的富饒,更別提江南川蜀一帶的天府眷顧,因此常常會有數百里荒山野嶺荒無人煙的景象。
跟隨著所剩不多的張府人馬,余長安走在車馬最後,他撐著油紙傘獨自緩緩而行,冬雨由最初的小雨到後來的驟雨瓢潑,再到此時的細雨如毛,已經勢衰卻唯獨不見放晴,余長安走在山間泥濘小路,他抬起頭放眼望去,一座破敗的山門映入眼帘。
山門之上的匾額早已不見了蹤跡,因此無法知曉此間道觀的具體名字,從一旁泥土之中掩埋的青灰色脊瓦來看,這間道觀少說已經荒廢了百十年之久。
道觀之內共有三座房屋,除去中間的那間大殿,和西側的廂房之外,還有一間位於道觀一角,是作為存儲雜物的倉房。
百年間的荒廢,使得三間房屋除去建築最為高大的中間大殿,其餘兩間皆是破敗不堪,八名死士將大殿之中的雜物清除,隨後各自離開,一是不敢打擾大小姐的休息,二是要警戒四周的風吹草動,以備不測。
余長安站在大殿門口,駐足凝視,雖然山門前的匾額不在但殿門上的匾額尚在,只是字跡已經不是很清楚,余長安仔細辨認后,認出上面寫的是「天元寶殿」四字。
對於道教,余長安雖然不是多麼崇奉,但是卻絲毫不做排斥,畢竟若論淵源,他的大逍遙經乃是道門至寶,而齊道凌更是李老頭口中的道祖,接納了齊道凌遺留下近千年的一池大逍遙經活水之後,余長安其實也算得上半個道門弟子,閑暇之餘,他查閱了許多有關道教的典籍,通過近半年時間參悟,可以說對道教的了解極為詳細。
眼前的大殿名為天元寶殿,那自然供奉的北極大帝天元聖帝,其實在天域王朝,滄瀾河以北的三州九郡,大多道觀都是供奉北極天元聖帝,哪怕潼湘郡與大東郡都是地處王朝西北,已是同樣如此,自古以來,就沒有單獨供奉西極大帝的說法。一般的小道觀,由於佔地有限,資銀有限,所供奉的祖師塑像同樣有限,因此往往一間道觀之中,只選一尊大帝作為鎮觀的主要門面,只有那些聞名一方,極為富裕的道場,才會建造一間恢宏寶殿同時供奉五極大帝。
村子里雖然有一間十里八村最大的土地廟,不過論規模,尚且還不及這裡的那間破敗廂房,王小哪裡有見過什麼道觀,他好奇的率先跑進了這間天元寶殿之中。
大殿門口,讓余長安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對木刻楹聯竟然歷經百十年風雨,仍舊清晰可見,仔細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順天心消浩劫保衛天下和平尚資神化
匡國運致昌盛黙佑百姓富裕共度庥光
余長安自語道:
「想不到這一百年前的道觀竟然有如此豪邁的楹語,古人比之今人,不逞多讓。」
天元寶殿除去中門,兩側各有一側門,余長安自左側側門邁左腳入殿,這是規矩,男行左邁左步而入,女則反之,切不可由中門徑直入殿,那樣視為對祖師不敬。
走入大殿之中,除去端坐神案的北方大帝,兩側天猷、黑煞二將具在,一個做端祥肅穆狀,一個做怒目呵斥狀,只不過神像雖在然而香案早已不在,余長安走上前,拱手彎腰施了三禮,以表敬意。
在雨玲的服侍下,正在里側房間休息的紫衫女子剛好看到這一幕,竟然有些意外,這種人也會拜神?
看到余長安如此,站在他身旁的王小也是急忙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他感覺既然余大哥都要參拜,那麼他就更應該如此了。
不知何時,張老員外走走到一旁,他向余長安點頭示意,隨後說道:
「想不到余少俠還通道,難得啊,現在許多年輕人除了信奉手中的刀劍和銀子剩下的通通都不信了,老夫先前見你自左門邁左腳入殿,便看出來蹊蹺,沒想到果然如此,你我乃是同道中人啊!」
余長安笑著回應:
「家裡面有一位長輩就是道門出身,所以對道家的一些規矩事迹有一些了解,其實也談不上是正二八經的道門子弟,只不過是抱有幾分敬仰罷了。」
眯著眼撫摸著顎下鬍鬚,張老員外和善道:
「余少俠這話說的實在啊,本著一顆敬畏神明的心,對人對事才能以心度之。」
余長安點頭,他意味深長道:
「以赤心對神明,神明如何對我,那不知,可是若是以赤心對人,往往並沒有好的結果,張員外,你說是也不是?」
張老員外尷尬一笑。
「余少俠說的哪裡話。」
余長安不再與這位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張老員外交談,他帶著王小走到西側的廂房之中,窗外的小雨此時已停,而天卻並沒有放晴,余長安約摸著此時應該在申時二刻左右,他拿起噬魂葫蘆喝了一口潼湘城的紅梨花酒,頓時滿口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