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士

兩個人拉拉扯扯地走到樓梯口，宋然眼尖地瞅見休息區里紀煜城正跟那個叫趙錢的一起打遊戲，趕緊求救：「紀煜城，紀煜城！」

「你跟組長談完啦？」紀煜城從沙發上站起來，一眼看見他們倆的手，頓時笑出兩個酒窩，「你跟黎許這是一見如故嗎？關係進展地這麼快。」

宋然苦著臉，他是真不想啊，他小聲對走過來的紀煜城說：「你能不能勸勸他，組長讓他送送我，他非要送到家，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吧。」

「你就讓他送唄。打車還要花錢呢。」紀煜城說。

「不是，他這樣兒的能出去？」

紀煜城恍然大悟，「哦，沒事兒，他戴了口罩的，你沒發現戴上口罩之後，就沒有那種異樣的感覺了嗎？」

宋然呆了呆，轉頭看了眼黎許，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的確，那種初見面時微弱的不適已經消失了，這時候看他，只能說這就是個眉目如畫的年輕人，他之前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注意力實在不太集中，在他心裡，那份合同可比黎許好看。

他鬆開手，有些新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黎許他情況比較特殊，為了方便他外出時行動，這種特殊口罩是後勤處的曲叔特地給做的。」紀煜城說，「說起來，你跟組長談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呀？」

宋然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本來真的不想的。」

紀煜城酒窩更深，「哦？」

「但你們實在給的太多了！」宋然痛心疾首，「我真沒想到，調研員的工資這麼高，福利這麼好，我要是有這收入，三年內在山城買房不是夢啊！」

「其實你只要進調研局，在指定小區買房都是有優惠的，你大可以做到第一年買車，第二年買房，三年結婚，四年生娃，上學有政策優惠，孩子考試也有加分……」紀煜城還在絮絮地說，宋然直接打斷他：「別說了，再說下去我現在就要找筆簽字了。」

紀煜城說：「我有筆啊，借你。」

黎許突然開口：「不行，組長說了他要回家問過家長的意見才能簽。」

兩個人轉頭看他，黎許坦然回視。

宋然小聲問紀煜城：「他剛剛是開玩笑？」

紀煜城搖搖頭：「黎許從來不開玩笑。」

哦，那就是不太會讀空氣。宋然恍然，果然長得好看的人情商可能就會有點兒缺陷。

他與紀煜城交換了聯繫方式后就跟著黎許一起往樓下去，再穿過那條信息科的走廊時，那些加班狗正一臉疲憊地往外走，看來是下班了。

令宋然感到驚奇的是，他們一注意到從身後走來的黎許，重則面色大變，輕則神情局促，紛紛貼到兩邊牆上，讓黎許先走，黎許彷彿對這一幕也司空見慣了，一言不發地穿過走廊，帶著宋然上了一輛……摩托車。

宋然當然沒上，他站在車旁，誠懇地說：「要不還是我自己回去吧。」

「不行。」

「那換輛車？」

「只有這輛車是我的。」

「雖然這輛摩托非常帥，但是我覺得兩個男的坐在上面可能場景不會很好看。」宋然繼續掙扎。

黎許這次凝神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他的腦迴路如何運作的，總之最後他只說了一句：「我不會喜歡你的，上車。」

上車兩個字言簡意賅，擲地有聲，宋然實在不想和未來的同事在未來的工作單位門口打起來，只得先把地址告訴他，再跨上摩托車，戴好頭盔，兩隻手捏住了黎許的衣角。

黎許同樣套上頭盔，擰了擰把手，只聽一聲轟鳴，第一個從樓里小心翼翼出來的信息科員工就只能看到一點尾燈的紅光瞬間消失在大門口。

宋然記得自己離開玄承子的辦公室時是晚上八點零六，而他暈暈乎乎地從摩托車上下來時，他看了眼手機，是八點十六。

十分鐘，這十分鐘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只知道當黎許說到了的時候，他正死死地抱著他的腰。

還好黎許跟常人思維不同，沒對他這種丟人的行為做出什麼反應，甚至連寒暄都沒一句，宋然剛說完「謝謝」，他就跨上車，轟鳴一聲消失了。

宋然拉了拉背包帶子，站在樓下發了會兒呆，直到一陣涼風吹來，他才回過神，慢吞吞地上樓。

他租住的地方位置還不錯，所以就算是個連正經物業都沒有的老小區，房租也要好幾千。他爬上五樓，在老式樓房長長的走廊里摸黑開門進屋，打開燈后就把自己扔在破舊的沙發上。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他昨天又沒睡好，現在整個人軟下來，就打起瞌睡來。就在他眼皮慢慢垂下，靠在扶手上的頭也順理成章歪下去的時候，忽然丟在沙發前小方桌上的手機連續震了幾次，將他又從昏睡的邊緣給拉回來了。

他「呃」地吐了口氣，痛苦地坐正身子，把手機扒拉過來，一條是經理的消息，語氣溫柔，態度親和，詢問他茶喝得怎麼樣。

他翻了個白眼，滑開下一條信息，是中介的垃圾簡訊，刪掉。

當看到第三條時，他清醒了一些，是他家唐女士的簡訊，言簡意賅：「還有錢嗎」

連個標點都沒空打，宋然心底吐槽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職業的關係，唐女士作為他的養母，除了物質方面從不吝嗇之外，其他基本都在合格線之下。小時候他是由流水似的保姆帶著，長大后離開家，唐女士除了定期跟他視頻通話一下，就只會準點打錢。他們倆之間很難讓人感受到所謂的母子溫情，宋然也從來不管她叫媽媽。

但宋然明白，唐女士並不是不關心他。雖然她沒參加過一場家長會，但她對自己的成績幾乎了如指掌，升學和輔導課她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有時候出差深夜回來，早上離開的時候，她還會給他留早飯，唐女士的炒雞蛋做得還挺好吃的。

想到這裡，宋然砸吧砸吧嘴，一邊撥通唐女士的電話，一邊走到廚房去，準備給自己弄點兒東西吃，他還沒吃過正經晚飯呢。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唐女士的聲音響起：「宋然。」

「晚上好呀，唐女士，」宋然微微笑，「你還在實驗室嗎？」

「是的，」唐女士頓了頓，「你在燒東西？你還沒吃晚飯？作息不規律對身體帶來的影響傾向很不好。」

宋然說：「我知道，今天工作中出了些意外，所以沒來得及。」

「這份工作不適合你。」

「誰叫我學歷不高呢，」宋然將打好的雞蛋倒進鍋里，「剛畢業的二本大學生，還是沒用的中文系，能找著工作都不錯了。」

「但是你現在的工資只能勉強覆蓋房租和生活費用，你有考慮過將來的事嗎？」

宋然沉默片刻，他原本想挑個更好的時間，考慮好措辭再說，但既然唐女士跟他聊到這兒了，他準備趁這個機會探探唐女士的口風。

「我今天倒是得到了一個就待遇上更好的工作機會。」他裝作平靜地說。

「什麼？」唐女士似乎有點興趣。

「彈性工作制度，工資和福利都很好，」宋然頓了頓，「就是有可能會接觸到蝕。」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

宋然把炒雞蛋從鍋里揀出來，彎腰去找醋。

「你……你如果想好了的話，也可以，」唐女士難得的遲疑，「告訴我是哪個單位？」

見唐女士並不反對，宋然就乾脆直說了：「非自然事故調研局。」

「啪嗒」一聲，那邊好像碰掉了什麼東西。

宋然倒了點醋，又加了糖，拌了拌。

「是你主動去找的？」

「不是，只是湊巧。」宋然嚼著雞蛋，含含糊糊地說。

唐女士說：「好吧……好吧，這件事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似乎心不在焉，這之後只隨口叮囑兩句，就掛了電話。

宋然微微皺起眉，他覺得唐女士好像不太對勁。他原本是做好打算，唐女士也許會嚴厲反對，畢竟她花了很大一筆錢讓宋然拒絕徵召，平時偶爾談起蝕這方面的事時，也總是儘快轉移話題，她對蝕的反感顯而易見。

但今天她卻輕易地同意了。他打算再找時間跟她談談。

宋然吃完炒蛋，將碗扔在水池裡，他實在是太累了，吃了點東西之後，壓抑的疲倦又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他這二十四小時，經歷了兩次非自然事故，在條柳村裡還維持開啟探測球的狀態接近三個小時，已經到達他能力的閾值了，搞得他現在只想躺到床上昏迷。

於是只做了一秒鐘的心理鬥爭，宋然就放棄洗漱，換了衣服在床上躺平，安詳地閉上了眼。

宋然是被太陽曬醒的。

他在床上懶洋洋地躺了一會兒，才起床洗漱。等他什麼都收拾好了，才想起看一眼手機。

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他連上電源，剛開機，就看見十來個未接來電，全是經理的。宋然這才想起來，昨天還有經理的消息沒回，今天又是工作日，大概那邊正在翹首期盼自己的第一手消息。

他正想打過去，手機震動起來，經理的第十六通電話打了過來。

「宋然啊，你可算接電話了，我可擔心得一晚沒睡哇，」經理語氣真摯，「你昨晚怎麼樣啦？是被留在調研局裡了嗎？」

宋然不想跟他解釋太多，就含含糊糊地將昨天的事帶過，不等經理追問，就拋出一句：「經理，我要辭職。」

經理「啊」了一聲，「這個，小宋啊，我知道這段時間太辛苦你了，但是年輕人還是要有點耐性……」

宋然不想一大早喝雞湯這麼膩歪的東西，就打斷他：「我試用期還沒過，也沒什麼要交接的內容，今天我就過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這段時間謝謝經理和各位同事的照顧。」

經理啞火片刻，大概是聽出宋然態度堅決，說：「那好吧，不過我也不是你直屬上司，你走好流程，去跟帶你的組長講一聲吧。」

宋然客氣應道：「好的。」

掛掉這個電話，宋然在手機里找了一會兒，才找到那位組長的電話，他進入公司以來，一直被經理使喚來使喚去，很少跟這位蔡組長打交道。

他打過去，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掛斷了，宋然估摸著對方可能有事，就先打開電腦，新開文檔，搜索辭職報告，複製黏貼，再敲敲打打修改幾個字，一份辭職報告就大功告成。

剛把辭職報告發出去，網頁「噔」的一聲，提醒他有新郵件，他順手點開的同時，電話也響了，是蔡組長。

「宋然？你今天沒來上班嗎？」蔡組長在電話那頭跟路邊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地說道，「我剛剛把林曉曉那個直播節目發你了，上次跟你說過的，她們那兒的編劇最近有事，公司里也沒人有時間，只能你上。這節目下個禮拜一就要拍，你可別給我出岔子啊。」

宋然不禁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了眼手機，林曉曉這個節目的劇本早就寫好了，他一個實習編劇被塞到那裡，不就是當個苦力嗎，怎麼說得好像非他不可呢。

他心裡不禁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當他提起自己要辭職之後，蔡組長立即表示不行，起碼要做完這個節目才能走，他甚至意味深長地說：「下周三28號是發薪日，小宋，你入職快兩個月還沒拿到工資吧。」

宋然深深吸了口氣，很想說這錢他不要了，但是貧窮讓他沒法說出口。他只能答應下來，並且保證今天下午就過去上班。

他把手機扔到一邊，掃了一眼郵箱剛剛收到的文件，就是蔡組長說的那檔直播。

宋然壓根沒打算認真干，正準備關掉，卻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地名。

人間花苑9號。

宋然的記性還不錯，他只想了一下，就回憶起前天晚上在大巴車上，他看到的章魚頭的直播就是在這個地方做的。

這地方很有名嗎？宋然皺起眉，他打開章魚頭的直播間，裡面正在播放的視頻是他過往的節目，宋然找了找，人間花苑9號的直播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被刪除了。他搜索了一下，發現這個地址位於山城北龍區，是一片開發到一半由於資金問題而停工的別墅區，那附近臨著春湖，靠著龍山，環境雖然好，卻人煙稀少，的確是一個做探險直播的好去處。

宋然的食指在鍵盤上輕輕敲了兩下，想來想去，公司非要讓自己跟這檔直播的理由也只有他通過了二級測試，畢竟飛鵬不像那些體量比較大的直播公司一樣，能招到異能者來保駕護航，如他這樣的新人，就又便宜又好用，既然都要走了，肯定得物盡其用。也就是說，他是跟過去做保鏢的。

雖然他並不覺得運氣會這麼好碰上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天過得太刺激，他現在有點兒疑神疑鬼的。

於是他打算給調研局打個電話敲定入職的事，順便安全起見打聽一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