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繼續(一)

當渾身散發著冷冽氣息的少女踏入病房時，艾凡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當時的站位離門口最近，直面少女的第一眼問候，當時感覺冰渣子都快從身上掉下來了，嚇得他連忙往後縮了一步。

接著少女把目光一轉，移到旁邊的衛以惜身上，他才感覺周身的溫度回暖。

只見少女沖衛以惜點了下頭，然後邁入病房，二話不說冷著臉就開始檢查俠客的左眼，掀開了滲透出鮮血的層層紗布，眼睛眨都不眨的直視那血腥猙獰的傷口，一般小姑娘見了都會嚇得臉色蒼白，而她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艾凡偷偷捅了捅衛以惜，暗含深意的問，「誰的？」

衛以惜沒聽懂什麼意思，「？」

艾凡一看衛以惜這沒開竅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他的，於是摸著下巴思考道，「俠客的？天，這口味可真不一般。」

「什麼？」衛以惜還是沒懂。

艾凡猶豫了一下，湊到衛以惜耳旁，語重心長道，「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只有臉蛋不錯，性格估計也火爆，這種類型嫉妒心特彆強，俠客肯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找上門來了。」

衛以惜一臉複雜，不知道為什麼艾凡的思路總是這麼清奇，輕嘆解釋道，「……人家是醫生。」

恰在此時，少女冰冷的眼神如同刀一樣甩來，顯然是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頓時整個房間的溫度降低了好幾個度，感覺都能哈出氣了。

艾凡心虛至極，萬萬沒想到被人家本人聽見，生怕小命下一秒就沒了，連忙打著哈哈道，「原來是醫生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長的好漂亮。」

醫生姑娘這才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收回目光。

艾凡又捅了捅衛以惜，咬牙切齒道，「你不早說。」

衛以惜:「……」你又沒問。

衛以惜早就習慣艾凡的惱羞成怒了，畢竟每次跟俠客拌嘴都是這麼個下場，早就習以為常了，他也就沒再搭理艾凡，而是走上前問少女，「能治好嗎？」

少女面無表情的翻查著俠客的左眼，即便床上躺著的是她的同伴，也看不出她的表情究竟是喜是悲。

被丟下的艾凡覺得十分丟人，空氣也冷的要死，呆在這如坐針氈，尋了個出去買飯的理由就跑了。

少女的語調極其符合個人的氣質，也是冷颼颼的，「能治好。」

衛以惜面上劃過一絲欣喜。

下一句明明也是同樣的聲調，溫度卻降了不止幾度，「只是需要活人的眼球。」

衛以惜一愣，「活人的眼球？」

瑪奇一刀見血道，「不然你以為我會憑空變出一個來給他安上？」

反駁的衛以惜無言以對。

瑪奇接著道，「由於他眼球的表面神經已經壞死了，所以需要新鮮的剛摘下的眼球來銜接，這樣才能保證每一條眼部神經都連接完好。」.

「而且為了保證神經的活性，不能使用麻醉。」

瑪奇瞥了他一眼，伸手按壓著俠客由於摘抄眼球而乾癟的眼皮，「如果你決定好了，現在就去給我找一個人，我立刻開始手術。」

幾個呼吸的沉默后，被命令的人遲遲沒有動作，瑪奇再一次看向他。

眼前的人五官都很耐看，更是經得起琢磨，眉毛天然整齊而濃密，眉骨處的弧度強調出身為男人的英氣，鼻子挺拔，眼窩深邃，下頜線明朗深刻，頭髮被紮成高馬尾綁在後面，劉海遮住了髮際線和光潔的額頭，沉靜的氣質中多了幾分帥氣颯爽。

信長明明也是這個髮型，可是他紮起來怎麼就那麼丑，像個幾十歲的老大爺。瑪奇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看著看著，瑪奇忽然想起來她之前見過這個人，之前在給俠客接胳膊的時候。

在仔細一想，忽然明白了前因後果，原來是從那一次知道她會移接器官，但是由於俠客昏迷沒辦法問出聯絡方式，只好從手機的最近聯繫人上打電話，而他們的一慣原則都是不備註名字，所以才會偶然打給了團長。

但即便明白，試探也是有必要的。如果他願意拿一隻眼給俠客，大不了可以後面再給他移植一個別人的眼球，不願意拿出的話……

「不用找了，用我的吧。」衛以惜道。

對於這個回復瑪奇表現出既沒有吃驚，也沒想要阻止，畢竟她就是如此誘導的，但表面上還是裝作用誰的她都無所謂的態度，淡淡的道，「好，你去那邊的床上躺下。」

在臨下手之前，她問，「還有什麼要求嗎？」

衛以惜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調，完全沒有在無麻醉下取下器官的不安和失去一隻眼的躊躇。

他道，「有一個要求。」

……

手術結束的很快，麻利乾淨，甚至艾凡都還沒有買飯回來，讓衛以惜不禁覺得少女是想盡量少給他造成痛苦。

雖然很快，但是異物在眼睛裡面鑽來鑽去的錐心的痛感卻是絲毫不減，短短的一秒內，好像數不盡的針在扎著眼底，瞬間反饋到大腦皮層，痛的衛以惜不知不覺間渾身冷汗，每一分一秒都無比的漫長。

一半的視野陷入了黑色，不是那種夜晚下視物的感覺，而是真的，完全，什麼都沒有的黑暗。

能感覺到左眼眶裡面空蕩蕩的。

衛以惜摸上自己的左眼，沒敢把指頭往裡面伸，少女的技術真的很高超，切除了整個眼球后，一點血都沒有出，她還好心的幫他把傷口縫合好了，這感覺有點奇妙，少了一個眼球，甚至能感覺到細弱的風吹過微涼。

在這一場極費心力的手術后，少女的表情一變沒變，對衛以惜道，「等會，我需要點時間。」

衛以惜點頭，並在少女離開后，把屋門鎖上了。

至少在手術完成之前，不能讓艾凡知道。

瑪奇做事的效率在旅團中是出了名的高，不過五分鐘，她就已經完成了衛以惜的要求，回到了房間，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完成了工作的所有尾巴。

「費用我會從俠客賬戶里扣，如果你後悔，可以聯繫我，我幫你再換一個。」臨走前，少女留下了一張代表聯絡方式的紙條。

「謝謝，不過估計用不到了。」衛以惜拿著紙條，輕聲呢喃道。

瑪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不過一會，艾凡帶著大大小小的飯盒回來了，他買了很多種類的飯菜，手拿不下還有幾盒被放在塑料袋中掛在胳膊上，蕩來蕩去有點滑稽。回到房間后，他把身上的大件小件都一一卸下，然後疑惑的掃視周圍。

「那個嚇人的小姐姐嘞？」

「走了。」衛以惜回復。

「她這麼快就看好了？」艾凡震驚。

「恩。」

「她看的什麼病？」艾凡想不通什麼病這麼快就能看好，茫然的問，「你感冒了？」

所以人家開了個葯就走了？

衛以惜懶得再接艾凡的問題了，一個接一個像連環彈珠一樣問個不停，沒完沒了。

「好吧。」艾凡不知為何有些沮喪的聳聳肩，然後扒拉那些盒裝飯菜，邊扒拉邊問，「你是喝粥還是吃米飯？」

「粥。」

艾凡拿起那碗有些燙呼呼、香噴噴，剛剛新鮮出爐的白米粥，頭也不回的伸出手，遞向衛以惜，「有點燙哈，喝的時候小心點。」

接著左手掏出粥下面的白米飯，扭過頭，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衛以惜的手靜置在離飯盒還有幾厘米的地方，然後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似乎想要夠到什麼東西。

「你在幹嘛？」艾凡邊疑惑邊把粥盒往他手裡一塞。

衛以惜接過，表情有一瞬間僵硬，回道，「沒什麼。」

艾凡皺了皺眉，然而還是覺得吃飯最重要，於是埋頭開始瘋狂乾飯。

吃完飯後，一些異常的狀況終於還是掩飾不過來了。

比如，他倒水的時候，會把水倒出杯子，滾燙的熱水順著柜子流了一地，他手忙腳亂的拿過拖布來擦。

又比如，他從艾凡手裡接過東西時，總是反應很慢，彷彿在試探著接近，偶爾還會壓住艾凡的手指。

再比如，他下樓梯的時候，居然踩空了一階，幸好反應快，只是踉蹌了一下，很快就掩飾過了，沒有摔跤。

艾凡肯定察覺到了什麼，衛以惜敢肯定，因為他時不時就會感受到艾凡投過來的目光，疑惑，懷疑，在這種情況下，他欲蓋彌彰，出了很多狀況，都是平時不可能犯的錯誤。

他的身體並沒有出毛病，瑪奇的手術做的很成功，也沒有後遺症。原因很簡單，由於失去了一隻眼的緣故，他的距離感變差了很多，很微妙的感覺，感覺東西比想象中要遠了、近了、高了、低了，一時間難以適應。

但艾凡並沒有點破，他只是在懷疑著，而就在衛以惜以為不會被揭穿時。

艾凡沖著他嬉皮笑臉的扔了瓶綠茶飲料，可想而知，距離感差的人並沒有掌握好距離，就那樣傻乎乎的舉著手，而飲料卻響噹噹的掉到了地上，滾出好一段距離。

空氣靜寂，落針可聞。

艾凡沒有驚訝，平淡的開啟手中的罐裝飲料，碳酸的氣體發出嘶的聲音，他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若無其事的問，「眼睛怎麼了？」

衛以惜裝作疲倦的揉揉鼻樑，「最近可能有些累。」

艾凡的眼神卻是那種看穿一切的平靜，「少騙我，說，那個醫生來做了什麼？」

衛以惜保持沉默。

艾凡走近一步，「她把你的眼換給了俠客？」

衛以惜移開目光，「沒有。」

「我剛剛翻開俠客的繃帶看了，既然不是這樣，那你告訴我，他的眼睛是哪來的？」

「……是她的念能力，治好了。」

「那你的眼怎麼回事，別告訴我是巧合。」艾凡質問。

「是巧合。」衛以惜矢口否認。

這種掩耳盜鈴的態度似乎有些激怒艾凡，「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有意思嗎？!」

「……」

「為什麼不想想別的辦法，你就這樣私自下了定論？」

面對嚴厲的斥責，衛以惜有些急躁的壓緊交握在一起的手。

「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依靠？」艾凡苦澀的一笑，眼中滿溢而出的失望不知是對衛以惜，還是對自己。

「……不是。」衛以惜終於出聲，「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艾凡一愣，反問，「去哪？」

衛以惜垂眸，「回家。」

「我們不能再見了？」

「見不到了。」

「……」

「……」

艾凡忽然一笑，「別逗了，只要我們還都活在在同一片天空下，無論怎樣，都是能再見的，我們這不就好好的又見面了。」

「……對不起。」衛以惜只能道歉。

「……你不想再看見我們了？」

「……不是。」

「那你給我你的地址，我去見你。」艾凡的眼眶泛紅，沖著衛以惜伸出的手帶著微微的顫抖。

「……抱歉。」衛以惜垂下頭，給不了艾凡想要的回復。

獨留艾凡的手僵在空中，感到寒意刺骨。

他的手緩慢的垂下，眸中含著無盡的失望與悲傷。原來可以重來一次彌補過錯只是他個人單獨的幻想，對方並不領情。

「明白了。」艾凡抬頭看向窗戶外的藍色天空，蔚藍的天與白色的雲映入他灰色的眸中，像是變成了灰雲密布的陰天，「那最後再陪我去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