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繼續(二)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少年嘴角微彎,睡臉安詳可愛,金色的髮絲由於監護人打理不得當,不自然的翹起一綹,像極了一隻暖烘烘的小奶貓。
「很快回來。」有人摸他的頭。
少年在睡夢中,笑意更深一分。
……
一望無際的藍色上下呼應,上是萬里無雲的蔚藍天空,下是波濤洶湧的深藍大海。
撲面而來的腥濕,咸澀的海風氣息,讓經過一天一夜的飛艇之行,腦袋昏昏沉沉的衛以惜精神了幾分。
艾凡確實極其生氣衛以惜什麼都不做解釋,本打算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一句話都不會再跟他說,但第一次看到衛以惜這副蒼白虛弱的模樣,不禁又有些心軟,偷偷問乘務員要了暈車的葯,這才令衛以惜的暈艇症好受一些。
「還好嗎?」下了飛艇后,艾凡忍不住再一次問。
「還好。」衛以惜深吸了一口氣,踩到了實地,臉色也稍微好看了幾分。
不想再看見衛以惜蒼白著臉艱難的移動,艾凡暗自改變心中的預訂地點,停下腳步,面朝著大海的方向眺望。
陽光照射在海面上,隨著海浪涌動,變得支離破碎,波光粼粼。
「目的地已經到了,我們就坐在這說吧。」說罷,艾凡直接盤腿在細軟的沙子上坐了下來,並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衛以惜也照做。
衛以惜順意而為,在他身側盤腿坐下。
與尋常的土壤不同,沙子又細又軟,不帶絲毫水分,顆粒分明,握一把在手中,順著指縫絲絲縷縷的漏下,它吸收一切尖銳力量,用自身的柔軟包容所有的針鋒相對,令人心不禁也跟著變得柔軟。
白色的海浪扑打在沙灘上,整個視線中充斥的是藍色與淺黃,還有兩色交接的白色邊線,有一種凈化心靈的魔力。
壯麗的景色攝住了衛以惜的目光,他定定的望著這幅風景。
艾凡微微一笑,「這就是大海。」
衛以惜從中驚醒。
「漂亮吧,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是十分不可思議,覺得這真的是書中一樣所謂的天堂。」
「恩。」
艾凡望著海天一線的景色,表情平靜,「我們曾經約好要一起來的。」
「恩。」
「我以為再也無法實現了。」
「……」
艾凡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張開手,感受迎面而來的海風,「後來我才知道,這裡並不是理想的天堂。」
衛以惜看向他。
「這裡雖然有無窮無盡的水,但是卻不能喝,因為海水含有大量礦鹽,濃度大於人體□□濃度,飲用了海水的人不僅補充不到人體需要的水分,反而脫水加快,最後造成死亡。」
「海里是有無數的魚類可以作為食物,但是比人類更加兇狠的魚也比比皆是,我曾親眼看見漁夫被鯊魚拖下水分食,紅色的血液鋪滿那塊水面,引來更多的猛獸,互相攻擊。」
艾凡自嘲的笑了笑,「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蠢到家了。」
一語雙關。
衛以惜垂眸,沉默不語,心裡卻複雜萬分。
艾凡扭頭看著衛以惜,毫不避諱道,「直說吧,我帶你來這裡,三個目的。第一,是為了完成我的一個遺憾。第二,是表達一下我的不滿。第三,則是弄清楚你的想法。」
「前兩個已經完成了,現在我要再問你一遍。」艾凡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衛以惜,一字一句道,「你確定,你要走?再也不回來?」
毫無疑問,俠客與艾凡是他留在這裡最大的理由,不客氣的說,若是沒有這兩個人,他可以立刻就走,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留戀。
他不是沒有心,所以做不到面不改色的捨棄朋友直接離開。
他必須做出決斷。
衛以惜抬眼看著他,鄭重的給出回答,「我確定。」
空氣靜默了片刻。
艾凡閉了閉眼,掩飾起眼底的失望與悲傷,再次盤腿坐下,嘆了口氣,「給我一個理由。」
衛以惜的眼神既愧疚又悲傷。
艾凡苦笑了一聲,「第一次見你這種表情,所以應該不是單純不想看見我們吧。」
衛以惜低下頭。
「我以前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弟弟。我現在找到了能回去見到他的方法,所以我必須回去。」
「你可以再回來啊!」艾凡氣急,氣憤於衛以惜的死腦筋。
「……如果回去了,我不是不想回來,而是回不來。」
「……你確定?」艾凡懷疑道。
「恩。基本上可以肯定。」
「那就別回去了。」艾凡皺眉道,「你走丟那時候才多大?現在回去他早就不認識你了,可能連你的存在都不記得。」
「他記得。即使不記得,我也要回去。」
他攥緊自己的手,「我跟父親約好了,我必須要保護他。」
艾凡道,「你回去,很可能只是一個單純的累贅,如果你的弟弟已經成家立業,他根本就不需要你。」
「可是我們需要你。」艾凡咬緊每一個字,重重的說出,生怕衛以惜聽不清。他必須要讓衛以惜明白他於他們而言的重要性。
衛以惜抬起頭,直直看著艾凡的眼。他能夠看清,那雙眼裡滿是真切,滿是懇求,毫無謊言。
那種感覺彷彿有一把刀,割開了心底的那一層隔膜,□□裸的感受,感受到自己是鮮明的活著的,是存在著的,不是毫無意義的。如果他死了,這個世上會有人真心為他難過哭泣,而不是無聲無息的消失。
動搖的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
他的內心陷入劇烈的掙扎,極其想要答應下來,可是那個約定像是一個鎖,一個烙印,鎖住他的嘴,阻止他想要說的話,一旦違背,鐵燒的印子就會火辣辣的疼。
他艱難的開口,卻說不出什麼,「我……」
艾凡加緊開口,「這是一個值得你用一切來遵守的承諾嗎?」
衛以惜的表情停滯了一瞬,接著緩緩閉眼道,「這曾經是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如今也是。」
「……」
決定做出了。兩人清楚的認知到。
「唉~」艾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的撓頭。
「抱歉。」衛以惜愧疚道。
「好吧,我阻止不了你,也不會再阻止了。不過我還要問一個現實的問題。」艾凡道,「你考慮過俠客嗎?」
「你這可是相當於直接捨棄了他。」
衛以惜喉嚨一下子噎住。
他最愧疚的就是俠客。
「你死了后,只有他還相信著你會回來,只有他還在堅持找你,整整五年,為了一個飄渺的希望,所有人都覺得他在自欺欺人,都覺得他是受的刺激太大,接受不了事實,精神出了問題。」
「可是奇迹出現了,你真的沒死,他的願望可以說是實現了,但你這一走,相當於再次掐滅他的希望。」
「你死了他都沒有放棄,當他知道你拋下他走了,他肯定會發了瘋的找你。」
衛以惜鎖緊拳頭,有個東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來氣,連呼吸都困難。
「他找不到的。」
艾凡對他如此自信很是詫異,最後無奈的擺擺手道,「……好吧,我要說的沒了,你走吧。」
衛以惜一愣。
艾凡斜眼瞥他,「你不會還想著回去等俠客醒了,跟他兄友弟恭的道別吧?」
「……」衛以惜正是這麼想的,因為俠客跟他約定,只要他想離開,一定要跟他說一聲。
艾凡像是看傻子一樣看他,「你覺得俠客醒了后,他會讓你走?」
「……」
艾凡閉眼揉了揉太陽穴,頭痛欲裂,「你不能體會我的感覺,自你被抓進門后,他真的像是瘋了一樣,那種情緒讓我覺得很不正常,平時那麼理智的一個人,做出那麼偏激的事,很可能是心理陰影的另一種表現。」
「他無法接受你的離開,被動不用說,主動就更可怕了,你的選擇很可能會刺激到他,讓他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我……」衛以惜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要走你就麻利的走,趁著俠客沒醒。」
「而且最好抓緊時間,在他找到你之前。」艾凡苦笑道,「不是我對自己沒自信,我認為我瞞不住他你離開的事情。」
無法想象俠客醒來后的情景,只能選擇不去思考,衛以惜艱難道,「我明白了。」
「對了,」艾凡忽然道,「最後,能告訴我你的眼的事情嗎?」
衛以惜的目光有些游移,顯然是不太想說。
「我不會告訴俠客的,你說吧。」艾凡正色道,「是把眼給了俠客對吧?」
「那為什麼換過去的眼睛不是黑色的?為什麼你的眼睛還在?」
知道瞞不過去了,衛以惜嘆口氣,「我讓醫生把眼睛的顏色改變了一下,然後……」
他用手指輕輕在眼眶一扣,一個完整的黑瞳眼球落在他手中,顏色形態與真的無甚差別,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是一隻義眼,沒有視物的功能。
「……跟我想的一樣。」艾凡深吸一口氣道,「也就是說,這是你給俠客的彌補?」
「……」這種彌補,只怕不夠吧。
「行了。快走吧。」艾凡認定他默認了,乾脆利落的趕他走。
衛以惜深深的看了艾凡一眼,艾凡並沒有回看,而是垂著頭,用手指擺弄身側的細沙,抓起來,撒下去,一直重複。
以前在流星街一起拼死拼活的場景在腦海中一一浮現,與他不同,艾凡才是真正厲害的人,小小年紀的他不知道面臨了多少次生死危機,經歷多少次生死存亡,卻依然不畏前行。猶記初遇時,他為了尋找食物,在垃圾堆從天亮刨到天黑的毅力與堅強,直到如今也不曾改變。如果沒有遇到他。衛以惜想,自己一定會少了很多很多東西。
「謝謝你。很幸運能夠遇到你。」
艾凡抬起頭,眼神中帶著驚訝,似乎沒想到從衛以惜口中說出這種話。
半晌,他的耳朵紅了,然後假裝不屑的低下頭,「哼,知道就好,本大爺可是你的吉星,以後永遠也不準忘了我。」
衛以惜笑笑。
腳步聲愈走愈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艾凡抬頭望向天邊,聽著海浪扑打的聲音,泄露出些許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