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四十八章 私下拜見
北方之事,宋國朝堂一直都有關注,若是真以為與金國結了盟,議了和,就可以一直高枕無憂,那即便是那些主張合議的官員,也對此心知肚明的。他們願意傾向於向金國割地求和,除了害怕朝廷的軍隊打敗仗,被惱怒的金兵攻到城下,自己又要開始逃亡,苦於無法過安生日子之外。同時也害怕那些主戰之人打勝仗,使之主戰一派在朝堂之上深得皇權寵信,失去地位。
他們也希望宋朝能夠打勝仗,但這種打勝仗不應該是朝廷軍隊主動出擊,而只是一種在對方攻打過來時,朝廷軍隊能夠守住,讓他們不至於承受戰火之苦就行。至於軍隊主動出擊,收復失地,建立功勛,跟他們搶功績的事情,他們一點也不想看到。
朝廷並非沒有看到民間一片主戰的浪潮,他們只是不想看,不想聽,除了朝廷目前確實沒有什麼可與金人對抗的軍隊,也在於朝廷不希望再次承受戰爭失敗後面臨的流離失所,他們寄希望於金人能多信守承諾一天,自己可以多享受一天安逸的生活。這種苟且安逸的思維,存在於宋國朝堂之上,甚至成為了主流思想。
相比於朝廷花錢開撥軍隊北伐,他們更熱衷於在國內動動嘴皮子,讓金國統治下的漢人起來造反,或是金國人自己沉淪下去,就如同當年的遼國一樣。這些年來宋朝大大方方地向金國納貢金銀絹帛,未必沒有這樣的想法,用這些可以不斷製造出來的世俗玩物,令金國人沉湎於奢靡享受中。這些從大山中出來的蠻子,一旦見識了奢靡帶來的享受后,怎麼能夠抵禦住誘惑呢?他們在等,等金人沉淪的那一天。不管他們能否等到金國步遼國後塵的那一天,至少他們是這樣一直殷殷期盼著的。
但真正要說起來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因為這些朝廷官員的爭權奪利,而置國家安危於不顧,他們縱使想要貪圖享樂,不願為朝廷北伐大計出謀劃策,也僅僅還是部分原因。真正令宋朝一直偏安一隅,不願過長江的,正是現如今的宋朝掌權者,宋朝皇帝趙構。後世對其的解讀很多,貪圖享樂,不想迎回徽、欽二帝以致威脅到自己的帝位,性格冷血貪生怕死等等,但無論是何原因,趙構這個宋朝皇帝,才是令這宋朝架馬車走向偏安,而不是在中興四將崛起時乘勢北伐的操舵手。
宋朝在靖康之變后,並非沒有機會以及能力北伐,在山河破碎之際,中原兩河地區的漢人,紛紛組織起來與金人熱血奮戰,其表現,比之正規的宋朝軍隊還要勇猛善戰,在小股部隊的戰場上,反而是這些被金人視作羔羊的羸弱漢人更加英勇,戰勝者更多。
這也能說明,並非宋朝的子民都失去了血性,失去了拿起刀兵與敵人作戰的勇氣,反而應該反思朝廷本身是否出了問題。只是掌權者有時候只會聰明地自認為是宋人軍隊就是打不過金人軍隊,而不會承認是自己的領導問題,甚至是整個國家制度上的問題。畢竟這已經上升到國本的問題,掌權者不會輕易承認也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們既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能,也不願意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帶領宋人軍隊去與金人作戰,以顯示自己這些在朝堂中的人的無能。他們自己無能,貪圖享樂,也要將那些一心報國,建功立業,拯救天下漢人的人一併拉下水,如果不能拉下水,那便生生地噁心他們,若是再不聽話,就讓他們永遠地閉上嘴巴。
宋朝曾經那個一生熱血,馳騁疆場無敵手,令金人聞風喪膽的飛將軍,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宋國朝堂的那一幫子只願苟生的人,哪怕一輩子臣服於金人,也不願意一個不聽話的人在他們眼前蹦躂,看得心煩了,那就想辦法弄死一了百了,反正他們才是當權者,誰又能怎麼樣呢?
當宋朝皇帝趙構收到李寶寄來的奏摺時,看到奏摺中說起山東漢人一支義軍反抗金人的統治,他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治理下的宋朝還是受萬民歸心的,宋朝是正統的存在,民心不失。更是心中期盼著那些愚蠢的賤民能夠和金人打得不可開交,自己能夠在這個皇位上多享受幾年安逸的生活。信中提及那支義軍的領頭人之一帶人來宋國想要朝見趙構這個英明神武的皇帝,一睹帝王的風姿,以解身陷金人統治的漢人對宋朝皇帝威儀的神往。
趙構對這樣的說辭高興得合不攏嘴,好話奉承的話,誰都愛聽,他趙構也不例外。而且作為非正統繼位的皇帝,他一直擔心自己的帝位不穩,擔心受到旁人的詬病,聽到這樣的讚美,更是讓他喜笑顏開,心說這個李寶竟然還有這樣一面玲瓏心思,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呢?果然難道是被他曾經的長官的光芒罩住了,所以沒有看到?趙構不無這樣想到。
李寶自然不可能只在信中說些奉承的話,畢竟他本質上還是一個實誠、重氣節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都是他在曾經的長官岳飛身死後,慢慢在這宋國朝堂摸索出來的一點生存之道。
他在心中誇完趙構后,就提及了王倫一行人此行來宋朝的目的,更是轉述了一番山東抗金幾十萬義軍的困境,希望宋朝皇帝能夠念在體恤天下百姓的愛國之情上,以及天下百姓心歸宋朝的形勢下,積極響應北伐的口號,出兵北上征伐金人,與中原大地上的義軍聯手抗金,收復宋土,建立千古功業。李寶分析了一大堆北伐的形勢利弊,直言與金人結盟並不靠譜,宋朝若不乘早做好北伐的準備,很容易突然遭受金人再次進攻,到時沒有準備,必將難以抵禦。李寶絕口不提王倫等人南下求糧之事,而是說成是來向趙構請求出兵北伐的。
趙構看了,心中的快意漸漸消散下去,畢竟接受北方來的義軍的單純崇拜,趙構還是非常樂意的,但是一想到要找借口推辭出兵,趙構既好面子,又不想出力,這樣的話說辭就必須要動一番腦子,如何不讓趙構心煩。而且本身他最煩的就是那些成天在他耳邊念叨讓他北伐的人,他只想安逸地享受這些年,這些人怎麼就不體恤一下自己呢?自己背負千古罵名,而與金人結盟,兩國和平發展,少死了千千萬萬的百姓,這些人怎麼就看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呢?除了哪些白丁,朝廷官員都被趙構或多或少地記恨,不是某一天被貶,就是招趙構恨得深了,最終身死的下場。
也正是因此,這些年來,曾經的能打仗的一批將領官員,紛紛看清了形勢,心灰意冷之下,辭官的辭官,歸隱的歸隱,一些不願意放棄的,還在忍受怒氣中苦苦支撐著,期望著他們的皇帝突然有一天被他們的忠心愛國的熱忱之舉所感召。
李寶他不知道寫這一封奏摺時,會不會被宋朝皇帝記恨,他只想盡自己的一份臣子職責。趙構最終還是同意了李寶最後在信中提及護送王倫等人去臨安府朝見的請求,也算是正式下詔接見北方義軍的人。他的想法很簡單,自己大度地接見這些人,可以給自己揚名,讓天下人看到自己是如何受到百姓愛戴的,連北方被金人統治的漢人,也要反抗金人統治,轉而來朝見自己,由此可證明自己才是得民心的明主啊。
至於應王倫等人出兵征討金人的想法,趙構絕不會有,到時自己好生找借口打發了便是,畢竟這種類似的事情,趙構已經做了好多次了,臉皮早已經厚得鋼針都刺不穿。
兩日後,李寶收到了朝廷的聖旨,宋國皇帝趙構要隆重接見王倫等人。
「王軍師,李某已經收到皇上的旨意,不日將派親兵互送你們南下,只不過此去你們最多只能十人同行。」李寶將聖旨交到王倫手中道。
李寶在上奏朝廷前,自然已經將此事上報於平江知府,這兩日,王倫等人便是住在平江知府府上。李寶此番帶著聖旨,便是來平江知府府邸拜見。
他對一旁的平江知府崔偃道:「崔大人,明日,李某便安排親兵護送他們南下,崔大人若是還有什麼安排,可一併告知與我。」
崔偃是一個文官,形體瘦弱,書生氣質,雖為文官,卻有一股軍伍的氣概,他爽朗地道:「李將軍如此安排就好,本官這兩日與這王軍師相談甚歡,只恨不能立時攜手殺敵。如今知道北地尚有義軍幾十萬仍舊在與金人廝殺,這等愛國之心,令我等在安穩之地享受的人心感愧疚。」
「呵呵,崔大人,您雖身處繁華之地,但心念我等受苦的百姓,不能北伐拯救同族百姓,也非你的過失,無須過於愧疚。他日,若是宋軍北伐,還是要仰仗崔大人,李將軍這樣的能臣幹吏來殺敵安民的。」王倫道。
幾人互相客套一番,李寶便回了水軍大營,畢竟那裡才是他的值守之地。當夜晚飯過後,忽有傳令兵來報,有一個姓李的人來求見將軍。
李寶放下手中墨寶,沉思片刻后道:「將人帶進來吧。」
進來的人,正是那日與王倫一同登上李寶艦船的人,薛家護衛李勝。
只見李勝待房間里只剩兩個人後,對著李寶抱拳深深一拜,道:「昔日背嵬軍馬步軍二營長李勝,拜見李寶將軍。」
李勝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李寶也並未答話,而是深深地看著對方。過了許久,李寶才抬手道:「免禮吧,怎麼想到今日來我這,我以為你想一直這樣隱藏下去。」
李勝站直了身體,看著李寶道:「為了安全起見,在沒有確認安全之前,不可以輕易暴露身份。大哥,這麼多年未見,沒想到你還是老樣子,脾氣又倔又硬。我們走後,岳將軍身死,這些年你有沒有被朝廷為難?」
一聲哥,彷彿喚起了李寶多年來的記憶,曾經兩兄弟一起聚眾起義的往事湧上心頭,曾經那個吃不飽餓得皮包骨頭的少年,如今已經如一頭牛一般健壯;曾經那個跟在自己身邊,怯懦的弟弟,許多年未見,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卻已是一個叛逃的士兵,宋朝追剿之人。
當年之事,是對是錯,李寶也已經無從分辨,他曾經敬仰的飛將軍,被朝廷奸臣誣陷下獄,然後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處死,飛將軍安息之地——風波亭,他至今沒去看過。他麾下的背嵬軍、踏白m軍、游奕軍等能征善戰的軍隊,紛紛被朝廷收割解散。曾經並肩作戰的部下將士,也都死的死,被貶的貶,只有少數像李寶這樣的將士,得到了重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這樣的朝廷報以期待,只是職責所在,他拋棄雜念,將一腔熱血投入到了領軍守衛疆土之中。或許有朝一日,朝廷終究會替曾經的冤魂翻案,替冤死的飛將軍,替曾經的同僚們正名,他們忠心日月可鑒,天地昭昭。
「既然決定隱藏,為何還要站出來,你不怕我將你綁了押去見官?」李寶平靜地道。
「大哥,你自己就是官,若是真要綁了我,當日在艦船上,我就已經身首異處。今日過來,也僅僅是有一些事想要與你相商罷了。此次南下,除了護送王倫他們,我還奉了薛大人的命令,來宋朝另有要事,而且此事須有大哥你的幫助。本以為此生再難見到大哥,未曾想,南下第一個見到的故人,便是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