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四十九章 噩夢
李寶率領的水軍駐守之地為江陰縣,奉為江陰軍,這裡為長江下游江防重地,宋朝水軍常年在此地駐守巡防。水軍平時便於江上操演戰陣,訓練士兵,這裡水勢較為平緩,但相對於內湖,卻依舊湍急。平日除了戰船的操演,水軍士兵還要求在江中練習水性,在江邊數十面的戰鼓一齊擂響中,個個如浪里白條,身似游龍,當真有「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的高超絕技。
僅憑這一身絕技,那些在馬上悍勇無敵的女真人見到了,也要甘拜下風,自嘆不如。宋朝馬步軍不如金人士兵悍勇,但在水軍一塊,再怎麼落魄,也不是一個旱鴨子的民族可以比擬的。
當年靖康之難,若非宋朝軍隊孱弱無能,也不可能失了黃河之險,被金人渡過黃河攻到了汴梁城下。當金人第一次攻打到黃河邊上,一度苦惱於黃河天險阻隔了大軍的去路。當時黃河南岸守軍折彥質率十三萬重兵鎮守,剛剛抵達黃河渡口的西路軍,其領軍完顏宗翰看到河對岸的宋朝大軍,想到自己手下僅有五萬大軍,而且金人不習水戰,面對兩倍多於自己的宋軍,如何不怵。
正當完顏宗翰為如何攻打過河頭疼之際,他找來了當時金人的常勝將軍——完顏婁室。金人窮盡辦法,找來了幾百面大鼓,一齊在岸邊徹夜擂鼓。第二日一早,竟然驚訝地發現,駐守於黃河南岸的十三萬宋朝重兵,竟然已經不翼而飛,不,應該稱之為灰溜溜地跑光了,只餘下空蕩蕩寬闊的登陸之地。
正是曾經有此恥辱,李寶才奮發操練水軍,宋朝軍隊在陸上與金人作戰難以佔到優勢,但多年來,憑藉江淮之地長江水系縱橫,依靠宋朝水軍之利,竟然也堪堪抵禦住了金兵的繼續南侵,令宋朝在滅國危難之際得到了喘息之機。
只是在宋朝與金人結盟之後,便很快疏於治理水軍了。不僅僅是水軍,各地邊疆的軍隊,都或多或少被朝廷裁撤,美名其曰:和平之際,不宜大動刀兵,以傷兩國和氣。
江陰軍駐守長江下游之地,兼海上防禦,如此長的防線,卻只有區區一百多艘的艦船,三千水兵可供差遣,可見宋朝對軍隊建設的不重視。
只是哪怕朝廷如何不重視,李寶也要將自己手下的兵帶好,帶出一隻媲美曾經飛將軍麾下的軍隊來。江陰軍紀律嚴明,訓練刻苦,這種風格傳承至飛將軍當年所帶之兵。
營帳里,李寶面對著李勝的述說,並未動容分毫,而是肅然道:「飛將軍當年之事,朝廷自然有錯,然而多年過去,然而你們就要因此背叛朝廷?」
「呵呵,哈哈,大哥,當年朝廷若不是發十二道金牌將飛將軍召回,而是一心堅持北伐,如今黃河以南之地,早已盡歸宋朝所有。若是飛將軍當年未被奸人所害,我等追隨於飛將軍,早就將金人打回上京去了。是朝廷那幫子只會動嘴,滿腦子只想著向金人示好投降議和,才落得萬千百姓淪落於金人統治,長江北岸大片宋土喪於金人之手。為何?這究竟是為何?」李勝壓抑著聲音氣憤難耐地道,他恨,恨當年那個懦弱的朝廷,就如同一塊爛泥扶不上牆。當年自己等人私下裡勸飛將軍索性起兵造反,只是飛將軍一心為國盡忠,不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最終落得被奸人所害的下場。
「這些年來,朝廷得到了什麼?龜縮在長江以南之地享受著榮華富貴,對著金人俯首稱臣,奴顏婢膝,置北方千萬百姓安危於不顧,如此薄情寡義的朝廷,難道還值得我們效忠?……」
「住嘴,飛將軍如此英雄尚且一心盡忠於朝廷,你只不過一個小小士兵,安敢言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食朝廷俸祿,就當為朝廷分憂,朝廷做錯了事,身為臣子就該盡全力去彌補。你可知你們當年之事,害了多少弟兄?」李寶眼神犀利地盯著李勝,那一雙眼中,充滿了不屈與憤恨。
李勝吶吶不可言,彷彿一下子全身泄了氣,他們當年行事確實魯莽了些,想要起兵造反救回飛將軍,然而朝廷早已防著他們,他們一有行動,就驚動了朝廷的伏兵。最終,他們匆匆而走,沿水路而逃。
他們走後,朝廷又囚禁了飛將軍,對於那些追隨於飛將軍的人,朝廷擔心其中再有異心,更是分而化之,對於飛將軍的死忠之人,朝廷將其貶謫到僻壤之地,或嚴密監守,或暗中加害。這些年下來,老一輩的戰友,能夠活下來的,十不存一,他們的後輩也都紛紛不知下落,下場凄慘。
這次李勝回來,其中一件事情,就是要暗中探望老一輩戰友,若是有後人,就對其多加照顧。當年之事,誰對誰錯,已多說無益,在即墨的這些年,李勝等人並非沒有擔心過當年他們一走了之對戰友造成的影響,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也無法顧慮太多罷了。
「你這次護送王倫過來,可是還有什麼任務?只要大哥能幫得上忙的,大哥還是會儘力會為你提供幫助的。」李寶究竟是念在了同為血親之情上,不再責備於這個從小相依為命的兄弟。
當年之事,哪怕是他,又何嘗沒有在心中有對朝廷懷有一絲恨意?只是他終究沒有勇氣做出反叛朝廷此等忤逆之舉罷了,當年見李勝他們一幫人逃走,何嘗心中沒有一絲快意,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曾經一幫能征善戰的兄弟,被那個朝廷一個個殘害至死?我輩軍人,不能馬革裹屍,葬身於疆場,卻要死於同僚的陰謀之中,何等悲戚。
「我此次是奉了薛大人與曹將軍的命令,來宋朝打探兩件事,一件為當年兄弟的情況,一件則為探尋長公子的蹤跡。當年飛將軍被朝廷之人帶走,隨後另一波人就去截殺長公子,只是當年護佑在長公子身邊的是大將軍張憲,朝廷之人哪能輕易得逞。當我們趕到想要救援的時候,卻發現朝廷之人宣布長公子和張憲已經伏法,只是我等偷偷勘驗過,那並非長公子倆人的屍身。只是我們當時也是情況危急,顧不得過多探尋,便逃離了。」
「這次回來,我們是想要暗中聯合當年的兄弟,北方戰亂不斷,金國經過這些年的修整,國力日漸強盛,如今金國皇帝完顏亮,更是野心勃勃,大舉擴充軍伍。相信再過些年,金國必將再次率軍南侵,到時中原大地又是一場生靈塗炭。我家大人說了,宋朝或許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在亂世中求生存,唯有靠自己。」
「只是當年為打完的仗,未能將金人趕過黃河,如何能夠安心。我們這些兄弟,哪一個當年追隨著飛將軍,不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將那群殘暴的女真人趕回北方去?當年的誓言未能完成,我們剩下的這些兄弟,也要誓死完成……」
李寶聽著李勝的話,手指有節律地敲擊著案牘:「你們當年去了北方,金人之地,難道還能組建出一隻軍隊來?」
李勝搖了搖頭:「當年我們到達即墨時,只剩下了不到十幾人,剩下的兄弟都已經命喪半途。在當時我們都以為此生無望之際,遇見了當時的即墨知縣公子,也即是當今的即墨知縣——薛慎。此人乃是一個善於蟄伏的雄主,被金人所看重,獨自治理一縣一城之地,普通女真人不敢輕易在即墨之地造次。」
「當年即墨之地還是盜匪橫行之地,薛大人繼任知縣后,令我等招募鄉野民兵,操練出一隻私兵來。這兩千不到的私兵,在薛大人的指揮下,曹大人親自帶領我們,橫掃了即墨附近方圓百里之地的盜匪,從此盜匪為之一空,即墨也成了那一片最為安逸和諧之地……如今即墨大興,若是能夠多些兄弟,必將更加繁盛……」
李勝回想起從初見薛慎至今的這些年,才感覺薛大人是不輸於當年飛將軍多少的賢能之人。若說飛將軍是疆場上的戰神,那麼薛慎便是一個胸懷大略之人。他為人處世極為低調,而又果決異常,看似這些年來所行之事不如飛將軍當年戰績之一二,但在有心人眼中,薛大人布局之深,連李勝這樣呆在身邊的人,也未能看清一二。
「哦,你莫非此次回來,是想要將當年的同僚家人接走?」
「正是,若是有誰還願意一同抗金,殺女真人,那便可以隨我一起北上殺敵,完成當年未完成的夙願。薛大人求賢若渴,山東多年戰亂,百姓凋敝,正是缺乏可用之人。薛大人得知飛將軍的事迹,敬仰不已,更是對其麾下的一幫將士心慕不已。常言,若是本人有飛將軍一半之能,也要和那金人鬥上一斗。只是如今即墨依舊弱小,限於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薛大人與曹將軍商議過後,決心藉此次南下之機,派我來看一看曾經的戰友,若有誰願意再次並肩作戰,便可同我一道回即墨,他日橫刀立馬,與那金人戰場上廝殺個痛快。」
李勝將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面對自己的大哥,他不無隱瞞。若說在宋朝還有誰可以無條件信任,那他的大哥李寶便是其中之一。當年自己更是在大哥的照顧下長大,若非大哥對自己不離不棄,亂世中,年幼的自己早已葬身荒野。因此,哪怕時隔多年,再次見到自己的大哥,依舊毫無芥蒂。
正當南下的一群人各自在思量著自己此行的目的時,北邊的薛子墨一群人,卻已經堪堪逃出了虎口。只是那一夜的火光,深深地刻印入了薛子墨的心中。那是不同於電視劇中的情景,身臨其境在合適不過,當親自面對過殺戮的場面,薛子墨才深刻認識到,戰場殺戮的嚴酷與悲慘百倍於曾經電視劇中的感受。當心跳咚咚咚地在敲擊在胸口,當耳邊的雜訊都彷彿陷入幻境,時間流逝也開始減緩,每一個動作都開始無限慢動作,那種無力的感覺,充斥著薛子墨的全身。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人托著在人群中逃離向黑夜中,宛如一條慌不擇路的喪家之犬,那是薛子墨心中生生的痛,一連幾夜都無法忘記。
噩夢,又是噩夢,薛子墨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了,還是那個充斥著火光的夢。旁邊的桃子輕輕地用手帕為其拭去額頭因噩夢而出的汗漬,安撫著薛子墨道:「公子,沒事了……」
薛子墨看著躺在自己身邊,茅草席上的妻子,心一下子安定下來,繼而又有些羞愧,自己竟然還不如桃子來得勇敢,此時自己做了噩夢,還要桃子給自己安慰,哪裡像是一個大男子漢?只是很快羞愧的神色隱藏在了夜色中,薛子墨懷顧四周,周圍是一個小小的營地,這裡是趙開山其中一支義軍的駐紮之地,暫時不會遭到女真人的進攻,只是不知道,曹叔他們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