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東方 第五十章 義軍營寨
一群蓬頭垢面,頭上打著結的頭髮爬滿了虱子,鬍子上佔滿了一些不知是什麼食物的殘渣碎屑,灰黑色的臉頰宛若從爐膛里剛鑽出來。身著衣衫襤褸,幾塊碎布條上黏連著幾片軟甲,走路時在胸前晃蕩來晃蕩去,裝飾性遠比防禦性更出色的甲胄,還不如多穿點衣服更為有安全感。
這一群人,說是與金人偽齊軍隊打了幾個月的士兵,可在薛子墨的眼中,反而更像是一群在殘酷的環境中掙扎求生的難民。可恰恰就是這樣一隻堪比難民的義軍,生生和那些裝備精良的金人以及偽齊軍隊打得有來有往,而那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宋人士兵,卻往往和金國軍隊打了一個照面,就開始潰退,毫無戰鬥力。這是何等諷刺的事情。
這是一群為了活命而上戰場的人,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拚命的人。他們眼中充滿了疲倦,麻木,手持兵刃的臂膀,有時候能看到在微微顫抖。
「沒有靈魂,沒有目標,沒有希望,就沒有信仰,而沒有信仰的一支軍隊,怎麼能夠長久堅持下去……」薛子墨牽著桃子的小手,在營地里轉悠著,看到那些所謂的義軍士兵,不禁輕聲感慨著。一支只為了求口飯吃的軍隊,被迫加入戰鬥的軍隊,也許拼一時命還可以,卻難以一直拚命。
這句感嘆,被一個貌似軍官的人聽到,不禁出聲辯駁道:「自古以來,我們百姓起兵造反,便是為了生存而戰,昏君暴m政也好,國家覆亡,天下大亂也罷,都是生活不下去了,我們才會拿起我們手中的刀兵,去掙點飯吃。至於你口中的目標、希望、信仰,那不是我們這些那刀兵的人該想的。你是一介書生吧,還帶著自家婆娘來到這裡,若非你是煙雲寨的朋友,你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們書生就知道嘴上講大義,打仗還得靠我們這些粗人。不想死的話,還是早點回家喝你娘的奶m水吧,一看就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在這裡講什麼信仰,我呸,屁的信仰,飯都吃不飽,拿起手中的刀與那些王八犢子干就是了,大不了一死……」那小軍官越說越氣憤,在幾百人的營地中朝著薛子墨和桃子兩人大聲嚷嚷,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你,粗魯,我家公子才不是……」桃子氣不過,正要與其爭辯,不料薛子墨對他搖了搖頭,對那小軍官拱了拱手,帶著桃子轉身往遠處走去。隨即又對著空氣說了一句「不要鬧事,走吧。」
那軍官見狀,說得更加起勁起來,同時對著桃子的背影吞了吞口水。桃子在這軍營里是少有的美麗少女,那一股青春的異性氣息,激發了他作為雄性動物的生理機能。
「哼,孬種,被人羞辱了都不敢還手,可惜了那個漂亮的妞子。走,二狗,老大讓我們去外面巡視一下。那些金兵和偽齊的探子,總是如蒼蠅一般黏人……」被叫二狗的人,憨憨地應了一聲,兩人帶上幾個士兵,巡視防衛去了。
待走得遠了,桃子才有些不滿地道:「公子,那人如此說你,你怎麼……」
「要怎麼樣,我上去和他理論一番嗎?你可聽說過一句話,『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要是和他理論,那你公子我的腦子,指定是被驢子踢了。」薛子墨嬉皮笑臉地道,「公子我如此英俊瀟洒,英明神武之人,有必要和人家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夫講道理嗎?再說了,在人家眼中,拳頭大才是硬道理,你公子我若是和他理論,他說不過我,急眼了拳頭招呼上來,我可不就是吃虧了。所以早早遠離他才是正理……」
「公子……你變了。」桃子道。
「哪變了?」薛子墨愣了下,問道。
「公子你臉皮變厚了……嘻嘻,哈哈~」「討打,敢編排你公子我……」
幾日來的沉悶,悲傷,不禁在這幾聲歡鬧中悄然散去。在這裡已經呆了三日了,曹叔離去前,約定三日左右相會,如今三日之期已過,不知曹叔他們何時出現。
那日,薛子墨被人帶著逃離了煙雲寨,除了一方面是真的害怕,難有勇氣轉身之外,另一方面,薛子墨更是知道,自己在這些士兵面前宛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若是不顧大局而一時頭腦發熱轉身去救人,那將不僅害了自己,更是害了他人。
就在薛子墨等人逃出一定距離,確認安全無虞之後,曹雪松才悄悄提出自己要帶人去救高嵬、任含嫣等人,薛子墨自然是不反對的,只是也擔心於,曹叔幾個人,如何能夠在成百上千人的士兵包圍中,救出他們。
當時曹雪松只說了「背嵬」二字,薛子墨愣是一時沒有想明白,直到留下的其中一個護衛悄悄和薛子墨解惑,乃是當年岳家軍麾下的背嵬軍之名「背嵬」,背嵬之名,聲貫八方,一度成為金人軍隊噩夢般的存在。背嵬軍所到之處,金人望風而逃。若說金兵是狼群,宋兵是羊群,那背嵬軍就是強壯悍勇到連狼群都要害怕的山羊。
只是薛子墨再怎麼不熟悉歷史也是知道,岳武穆在南宋之初就已被害,岳家軍也分崩離析了,那這背嵬軍又是從何而來?曹雪松的身份,不禁深深勾起了薛子墨無限的好奇之心。歷史上,難道有一支背嵬軍逃亡在外?
這次順利回家之後,薛子墨決定好好問問父親曹叔的來歷,自己作為薛家的一份子,好似許多事情都被蒙在了鼓裡而毫不知情。以前是不甚在意,自己就是一個意外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路人。而今,薛子墨經歷過那一晚的大火戰亂,又與桃子倆人結為夫妻。在心中,薛子墨漸漸放下了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隔閡,將自己代入到了這個世界中來。
曾經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他卻不得不開始在意。想要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他需要更多的情報與資源,繼而建立起強大的武裝力量,在這個世界立足生存,才可以像三國劉備一般,逐漸拉起一隻可以開疆拓土的隊伍,為自己的理想事業而奮鬥。
薛子墨也曾想過去宋朝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一家人快樂生活著,憑藉著自己一些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與知識,想要讓自己過得富足,怎麼也不會太難。然而曾經在眼前逝去的那些人,那些人中許多都是在婚宴上一起碰過酒杯,一起歡笑鬧騰過的。只是一眨眼間,都慘死在了鋼刀之下。
村民的死亡澆滅了薛子墨想要安逸生活的幻想,這個世界,畢竟不是曾經那個和平而強大的國度。這個世界原本漢人的國家,當權者早已拋棄了他們的子民跑到了南方,本著眼不見為凈的原則心安理得地享樂。又有誰替這些無依無靠的弱小族民討命呢?
總是要有人站出來吧,總不可能只奢望著他人來做這些事吧。薛子墨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聖人,但他也想,替這些無辜可憐的人,說一說話,他們也有生存的權利……
薛子墨的想法是在這幾天里形成的,不說有多麼成熟的想法,只是心中有了那麼一個萌芽,只等待萌芽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
營寨里還有許多煙雲寨逃亡而來的婦女兒孩童,這些人被安排在離義軍營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畢竟義軍大營中,都是一些血氣方剛的男子,若是婦人整日里在營寨中晃蕩,容易一個控制不住,就引發士兵本能的衝突。
薛子墨也同煙雲寨之人住在一處,只是偶爾過來軍營這邊一趟,詢問一些有關曹叔他們的消息。若是曹叔等人已經成功逃出,那麼他們總會來到這裡的。
陳伍已經帶著幾個兄弟先去趙開山的大軍營寨,面見趙開山,畢竟煙雲寨出此大事,餘下的人想要託庇與趙開山,必須首先爭得趙開山的同意。只有趙開山開口,底下的將士才不會趁著煙雲寨的人落難,而暗中使絆子。
如今煙雲寨的人,大多為老幼弱殘,容易招到不懷好心之人的覬覦,尤其是隊伍中還有半數的婦人,更是雪上加霜,得處處小心謹慎。
隊伍中只剩韋舸主持大事,與這邊營寨的義軍交涉,也由其出面,見到薛子墨從義軍營寨那邊回來,便問道:「可有你家曹護衛和我家寨主等人的消息?」
薛子墨看見是韋舸,這位已經年到中旬的老人,這幾日頭髮都白了許多,直言道:「還是沒有,不過韋叔莫急,曹護院身手高強,其餘家中護衛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當日曹叔暗中與我商議,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能夠救出寨主等人,我相信曹叔定不是空口胡謅。我料想曹叔他們許是路上為了躲避金人的搜捕而耽擱了腳程,隊伍中必定有行動不便之人,多等幾日,也是情理之中。韋叔大可安心……」
韋舸拍了拍薛子墨的肩膀,表示無礙,待遠離韋舸后,薛子墨身後現出兩個人,兩個手持兵刃的人舉步來到薛子墨的身後,躬身道:「……公子,剛才對公子出言不遜的人,要不要我倆去教訓一頓?」
「不必了,我不要緊,今後你們主要要保護好桃子,若是桃子有任何散失,我唯你們是問。那個人的死活,就留給金兵吧,他的命,就用金人的血來贖。」
兩人對視一眼,緊接著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