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箭雙鵰
小姑娘們像是麻雀一般,說個不停,前幾日院子里的雪已經化了,此刻晴空萬里,隱有破春之相。這嘰嘰喳喳的聲音聽著,倒也不覺得煩了。
石婉見眾人歡呼雀躍著,都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便上前說了一句,「這可是公子給姑娘做的鞦韆,姑娘沒坐,你們可別坐。等著我,我去叫姑娘出來試試。」
石婉便快步跑回房間,嘰嘰喳喳的說起了趙貞如,又說起了那架鞦韆。
她說得滿腦門的汗,嘴皮子都磨破了,就希望趙溧陽能起來出門看一眼。
趙溧陽不為所動,只是翻了個身,咳嗽了一聲,啞著聲音道:「你們幾個喜歡,就玩吧,不用顧忌我。」
石婉有些著急道:「可那是公子特意親手給姑娘做的啊。」
見趙溧陽不說話,石婉臉色頗有失望:「若姑娘不去,公子知道了,定會失望的。」
趙溧陽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許是睡著了,許是不想與她搭話。
石婉知道多說無益,看著趙溧陽的背影,心裡有些惡毒的想著:這漂亮公子哪裡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怎麼好。這姑娘長得一般,身段一般,也沒見什麼過人之處,怎的公子偏偏對她視若珍寶呢?
石婉自討了個沒趣兒,坐了一會子,見趙溧陽確實不願起身,她便自己離開了。
晚上趙溧陽燒得厲害。
她四肢發軟,頭重腳輕,被焐熱了好幾回,實在是嘴裡發苦,乾渴得厲害。她叫了幾聲「石婉」的名字,聲音干啞,發不出半點聲響,偏偏那丫頭是個憨實貨,夜裡睡得沉,趙溧陽無論如何也吵不醒她。
她便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屋子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她穿得單薄,下地時覺得又冷又熱的,身子不住打擺子。
她摸黑,摸到了水壺,她艱難的提起水壺來,想要倒杯水,偏偏手上半點力氣沒有,手心裡又全是冷汗,這一用力,水壺便劃出掌心。
眼看便要砸到她的腳,趙溧陽躲閃不及,只感覺一個黑影從眼前掠過,一條手臂伸了過來,穩穩的接住了水壺。
抬眸,撞上了趙貞如的眼睛。
趙溧陽呆在那裡,不動。
趙貞如將水壺放在桌上,隨後伸出手將她整個人橫抱了起來。
趙溧陽清瘦了不少,抱在懷裡都覺得輕飄飄的,好似隨時都能被風吹走了。
趙貞如將她放在床上,又替她捏好被子,自己則轉身倒了杯水遞給她。
一片黑沉沉之中,她聽見趙貞如的聲音,「這些事……怎麼不讓下人做?」
趙溧陽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趙貞如又接了回來,隨後點亮了床頭的燈火。
房間里一下亮了起來,一切都是影影綽綽,包括他的輪廓。
趙溧陽看清他的模樣,呼吸重了一分,隨後很快恢復平靜。
她答了一句,「石婉那丫頭心思淺,睡得沉。」
趙貞如皺眉,「要不然我讓錦兒來伺候?」
趙溧陽搖頭,若是讓錦兒來,怎麼解釋這一切?她已經如此狼狽,哪裡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以前的人?
「不用,石婉…挺好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誰都沒有提起那天的事情。他們心照不宣的假裝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她也不必像是個怨婦一般怨天尤人或是撕破臉皮日日爭吵。
好像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
從來不會有人認錯,從來不會有人道歉。他們每次爭吵過後,就是這麼自然而然的度過,誰也不會再提起。
那些事情,提起又有什麼意義。
一切都覆水難收。
她只是苟延殘喘的、毫無希望的活下去而已。
恨和愛,都是無用的情緒。
只有活著,才是真實的。
趙貞如輕言輕語,聲音溫柔,溫柔得彷彿只怕驚了床頭的那盞燈火,「大夫說你這病…需四處走動……老是躺在床上對你身子不好。」
「我知道了。」
「過幾日我讓覓秀帶你出門轉轉,眼看就要開春,護城河邊的桃樹快要開花了。汴京城裡又會熱鬧起來。」
趙溧陽終於將視線聚焦在他的臉上,少女的視線有些迷茫,「我可以……出門嗎?」
趙貞如心頭一痛,衣袍之下的手瞬間縮緊,他勉強一笑,「你只是住在別院里而已,又不是囚禁在這裡。你若是想出門,便告訴覓秀一聲,記得帶上斗笠,別讓人認出你來就是了。」
趙溧陽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就連眼睛彷彿也亮了一分。
趙貞如心頭柔軟得一塌糊塗,語氣之中竟難掩一絲討好之意,「你要是覺得悶得慌,改日我讓人送小桐過來陪陪你。」
趙溧陽高興的應了一聲。
「那些個丫頭不會做事,但勝在天真活潑,你整日躺在床上,總得見些生面孔,聽她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話,也許你心情就變好了。」
「好……」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趙溧陽精神不濟,說著說著又昏昏睡去。
似夢似醒之間,她隱約感覺到床上好像多了一個人。
夢裡面有人從後背將她死死抱住,勒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那人呼出的氣息滾燙無比,好似要將她灼燒成灰燼。
夢裡面,她好像聽見了趙貞如的聲音。
——小六,四哥錯了,能不能不要生四哥的氣,我們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你這樣…是在要四哥的命。
第二日一覺醒來,趙貞如已經不見蹤影。
她甚至懷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一個夢。
這麼一夜昏昏沉沉,她身體倒還好轉了些許,有力氣下床了。
她走到窗戶旁邊,看見小姑娘們正圍著一架鞦韆嘰嘰喳喳,耳邊傳來那銀鈴般的嬌俏笑聲,姑娘們的臉生動鮮活,彷彿整個太平別院都有了些許生機。
一看見她,笑聲戛然而止,幾個小姑娘臉色微微一變,連忙請安。
其中剛才笑得最歡的姑娘有些害怕她,結結巴巴解釋道:「姑娘,我們沒有坐過這鞦韆……我們幾個只是好奇……」
「沒關係,我說了,你們可以坐。」
趙溧陽啞著聲音回了一句,心想什麼時候這些丫頭這麼怕她了?
她看起來很可怕嗎?
其實不怪這幫小丫頭。
她還活著這件事不能走漏了風聲,趙貞如信得過的人不多,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便從附近農戶里買了一些丫頭。
這些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也沒受過什麼教導,倒勝在身家清白,憨厚老實,也沒那麼多的花花心思。
她們進太平別院伺候的時候,主家只吩咐了人要機靈話要少,一切以別院里的那位姑娘為重。
要是不聽話的,一律打死隨便埋了。
偏偏那位姑娘成日病懨懨的,也不愛說話,跟誰都是冷冰冰的。
他們私下裡便說那位姑娘不好相處,一定要小心對待。
是以她們多多少少有些害怕趙溧陽。
「讓你們玩就玩,怎麼這麼多廢話?」院子外一道聲音響起,隨後只見一條清麗的人影佩劍走了進來,那女子比一般女子要高挑得多,走起路來有些虎虎生風,不似尋常女子婀娜,說不出的颯爽。
覓秀走了過來,小丫頭們怕趙溧陽,卻也更怕很少來太平別院的覓秀。
這一開口,小姑娘們便被嚇走了個七七八八。
覓秀手裡拿著一件外衫和笠帽,遞給她,「聽說姑娘病了?」
「昨夜發了燒,今天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今天病得出不了門。」
「出門?」趙溧陽挑眉,「去哪裡?」
「公子讓我帶你在汴京城裡四處轉轉,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覓秀指了指手裡的笠帽,「戴上這個。」
趙溧陽才想起昨夜的那些談話。
她恍然回過神來,原來趙貞如真的來過。
換了衣衫,又穿了一件厚厚的襖子,趙溧陽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再加上頭上戴著一頂笠帽,將她整個臉部完全遮住。
趙溧陽跟著覓秀往外走。
上了馬車,路過一片荒郊野外,趙溧陽才發現這個太平別院並不在城內,反而離城裡有一段距離。
馬車顛簸,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景色,趙溧陽一時間覺得恍如隔世。
前些天下了冬日的最後一場大雪,這眼看便要立春,樹木抽出嫩芽,青綠一片,於蕭瑟之中暗藏勃勃生機。
吹著田野之間傳來的風,還有些許寒意,趙溧陽覺得腦子清醒了不少。
彷彿病也如縷抽絲般遠離了。
覓秀將車窗合上,避免寒風吹進來,問道:「芸姑娘想去哪裡?」
趙溧陽並沒有想好。
她窩在太平別院里已經快半個月了,對於外界一無所知,想著還有羅家的那些事,她心底挂念,便道:「先進城再說吧。」
汴京城裡,一如往日般繁華。
趙溧陽沒有想去哪裡,真是奇怪,以前在宮裡的時候,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外面,那時只覺得汴京城裡好風光,到處都是好去處。
怎麼眼下到了這城裡,她竟覺得蕭瑟無比,半點想去的地方都沒有。
護城河邊、賭坊、青樓,那些地方他和羅千青都去過。若是去了,難免感懷舊人,想起過往之種種。
她和覓秀便在街上隨意走著,走進了一家成衣坊。
趙溧陽站在門邊,聽見成衣坊內有爭吵聲傳來,幾個姑娘扯著一塊布正鬧得面紅耳赤。
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旁邊便有人說道:「這梁家的人真是霸道得很,分明是人國公府的小姐先看上的那匹布,偏偏梁家的人上來就搶,一個招呼也不打。」
「這梁家的人這麼霸道?」
那人笑了一聲,見周圍也沒什麼往這邊看,便道:「梁家剛入宮的那位小姐,現在聖眷正濃,據說夜夜都去侍寢,想必很快就要當上娘娘了。眼下這梁家的人出門恨不得橫著走。」
「宮裡那麼多娘娘,難道就沒有一個比得上那梁貴人?」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梁家是什麼人,那可是陛下登基的大功臣。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梁家的面子上,那梁貴人還不得平步青雲?」
那人點頭,附和了幾句。
趙溧陽聽得有些無聊,便轉頭對覓秀道:「算了,去茶館吧。」
茶館人來人往,三教九流,消息最是靈通。
果然茶館是個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她坐在那兒沒多久,隔壁便來了幾個客人,這些人一坐下便開始天南海北的胡吹,先是說前段日子的大雪讓城郊田裡的佃戶受了損;又說因大雪封了路,某家養在老家的原配夫人馬車還沒到汴京就摔下了懸崖。
最後他們得出了結論,這天災人禍,定是羅家的人死得冤枉,上天才降下這大雪,警告世人。
終於說來說去說到了羅家的事情。
好在趙溧陽指使覓秀去買前面街道上的油果子。
她便聽見旁邊的人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看啊,羅家真是不知足,那羅家公子都是駙馬爺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要我說,還是怪羅家自作孽不可活,大婚當日公主暴斃,他羅家脫不了干係。再說,那以前的四王妃不是他們殺的?」
趙溧陽眉頭一皺,四王妃孟芊?
「羅家膽子真是太大了,連四王妃都敢下手。這四王妃也是命不好,眼看就要榮華富貴當上皇後娘娘了,偏偏去了一趟羅府便沒了人影。說來說去,這都是命啊。」
趙溧陽聽得有些明白了。
原來羅家不止背負了她一條人命,就連孟芊的命,也算在了羅家頭上。
趙貞如一箭雙鵰,順帶也將孟芊的屍體處理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反正羅家都是死,無所謂栽多少罪名。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淺淡的冷笑。
「還說呢,羅家下場可是夠慘的。祖上簪纓世家,三代為官,最後連個全屍都湊不齊,這羅府的人死了這麼久,你看誰敢去給他收屍。」
另一人道:「唉,兄台你那可是老黃曆了。我聽說十幾天前,以前從羅府出去的一個丫頭,以前在西市茶館唱小曲兒的那個,人家可是重情重義,一個人將羅家百十口人全都安葬了。」
那人驚奇道:「汴京城裡還有膽子這麼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