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走村串鄉地轉,反正不是自己的車,油就當水地燒!天快黑時才一路打聽著回到平橋鄉南庄村,在老馬家住下。老馬招呼吃飯,有酒有肉頗為豐盛,李桐笑著說:「這還讓你破費了!」老馬說:「客氣啥?別客氣!經常有客商在我這兒住,我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家也都大方,老闆嘛!走時也不按天按頓地跟我算,一出手都是這些!這些!」
老馬用手指比劃著。老胡吃得就慢了。老馬隨之一笑:「不過,咱李桐的朋友嘛,啥也不說了,一切免費!誰要是提錢,現在就給我走!」
此話一出,這飯就吃的有了滋味,這酒就喝的有了氣氛。兩瓶下去,幾人已成至交,老馬的胖女人又炒了幾盤菜端進來時,老馬正抱著老胡,老胡正抱著李桐,小舅子在桌下抱著老馬的腿,都是臉紅脖子粗,都在拍著胸膛互訴衷腸:以後你有什麼事就吱一聲,我要是有二話就如何如何……
女人放下菜碟,默默出去了。她來到後院拔了根狗尾巴草,一邊使勁揪著一邊痛苦地念叨:「玻璃!三P!」
圈裡的那頭豬側躺在槽邊,它長嘆一聲:「唉。沒什麼大驚小怪,將來都是這樣的。也許你,是時候考慮考慮我了……」
第二天又轉了整整一天。綜合比較,還是頭天老馬帶他們去的果園蘋果好,果面乾淨大小勻溜,咬一口那個脆那個甜!都知道什麼是苦,什麼是甜卻不是都知道,因為甜分好幾種,有的甜只甜到嘴唇,有的甜到舌根,有的甜卻能噝一下直甜到腳後跟。當然蘋果沒有這麼甜,可是蘋果香,但凡出好蘋果的地方大多坡高溝深,晝夜溫差大,而且日照充足,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安靜。讓人忘了歲月的靜,讓人忘了自己的靜,所以蘋果的香中似乎就帶著一種傾聽,帶著一種期待,就象鄉間少女,品味著自己的期待,然後臉慢慢地羞紅了。
「那麼,」老胡拿著一個蘋果咔嚓嚓地啃著,一邊用手背擦嘴邊流出的汁水,一邊問:「吃蘋果就像是吃人嘍?」
不是。吃的是這一年來的陽光、雨露、月色和風聲,這些如果都重疊在了樹枝上的某一處,那兒就腫了,綻開一個口子,然後開花結果。所以說,蘋果是一個傷口,是對受傷前的單純快樂的懷念。
「那麼,吃蘋果就像是吃一種懷念嘍?」
不是。在那受傷前單純的少年時代,快樂已漸漸變得單薄,深藏心底的是一種隱隱的渴望,生長的渴望,想為了什麼去傷心的渴望,和不為什麼也傷心的渴望,簡單說來,就象口渴。
「那麼,吃蘋果就像是吃一種饑渴嘍?」
是的。你渴了就覺著它甜,你不渴就覺得一般,所以說什麼事都要結合而言。蘋果呢,只是一個形容詞,在等待主語,而人就像一個主語,在等待形容詞。比如說:胖胖的老胡,幸福的老胡,大方的老胡……
「不對!老胡這人啥都好,就是不大方。」老馬披著件羊皮襖走到院中的老胡身邊說:「不信咱們來試試。」他左手拿一張百元大鈔,右手拿一張一元小鈔,對老胡說了句:「看這!」
老胡立刻停止了咀嚼,停止了思索,停止了呼吸,緊緊盯住老馬的雙手。老馬把兩臂分開,老胡的右眼盯著一百往右轉,左眼盯著一元往左轉,分開至兩邊眼角,又隨著老馬收回來的雙手歸至原位。
老馬嘆了口氣:「看見了吧!無論誰的錢他都懷疑是拿他的。因此,跟他談價錢很艱難。」
「是的,很艱難。」他們談判時用過的桌子說:「我是一張普通的農家炕桌,也就是吃飯時用用。平時桌面上灑過飯粒、菜汁、醬油什麼的,吃完飯主婦用手一捋,在圍裙上擦擦也就乾淨了。可在他們談判的那天,灑下來的是老胡滾燙的眼淚,在桌面上砸出坑來!」
「是的,很艱難。」他們談判時所在的房子說:「我是一間普通的瓦房,跟左鄰右舍們平時互相遮風擋雨的挺和睦,可在那一天,周圍房子都儘力想挪的離我遠些!」
「是的,很艱難。」老馬雙手捂住臉,半響才說:「老胡從頭到尾只重複一句話:便宜點,再便宜點嘛!我最後說:乾脆我一分錢不要,都白送你得了!他還是說:便宜點,再便宜點嘛!」
「是的,很艱難。」老胡聲音低低地說:「從頭到尾,我只說著一句話:便宜點再便宜點嘛……就象著了魔似的,就象管不住自己的嘴似的,我用手把嘴捂住,可嘴仍在用鼻音說著,我就這麼不停地說著,到最後房子里一個人也沒了,村子里一個人也沒了,我仍然在說著,心裡波濤洶湧,忽而充滿了對成功的期望,我就一個人嘿嘿笑了,忽而又如墜深淵,充滿了被拒絕的失望,我就捂住臉無聲哭了……」
村長說:「那天,全村人最後都躲在後山一個果園裡,看著壓彎枝頭的累累果實,大家忽然都感到很疲憊。許久,才有一個人遲疑著問:我們怎麼就想起來要種蘋果呢?一個老人顫顫地回答: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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