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雖是已近黃昏，天卻尚未黯淡。

即使雙眼緊閉，楊戩依然能感覺到那霎時暗下去的天色。

他睜開了眼，定了定神。

他已身在一處石窟之中。

余光中，尚留有一點淡淡的金色。等到那最後一點金芒散盡，只剩下無邊無盡的黑。

他一眼就認出了他中了什麼法咒，也認出了那法咒中的法力正來自於他自己。

這變化使楊戩好像突然跌進寒冬臘月的水池裡。他雖然受了重傷，臉上多少還有些血色，此刻卻已蒼白如紙。

他在這裡，那麼代替他身在昆崙山下的會是誰？

他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石窟內，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這漆黑而寂靜的石窟，就好像他所能看到的自己的命運。

楊戩忽然全身都已戰慄。

他朝著入口疾衝去，還沒衝出兩步，一道法力結成的屏障攔在了他的面前。

這裡為何會有結界？又是誰布下的？楊戩已無暇思索。下一瞬，他一拳擊向那結界。這拳用上了十成的力道。石窟內一時震動得彷彿天崩地裂，但結界只是顫了顫，竟然並沒有破開的跡象。

這道結界正是三首蛟花費了許多天的時間精心布下。他絕沒有狂妄到以為自己的結界能將楊戩困住，只求將他多留個一時半刻。而他本人當然早已遠遁出千里開外。因為他是絕對不想要面對震怒中的楊戩的。

黑暗之中，楊戩只聽見有數不盡的重物向下滾落之聲，一路朝著更深的地方跌去。

他一定是被困在了一座山中。

石窟內又亮起了光。

一道金燦燦的流雲痕在楊戩的前額浮了出來。數不盡的光輝從這流雲中溢出，就好像一支刺破黑暗的箭。

金光掃過之處，石窟瑟瑟搖晃，漸漸迸出無數道裂痕。

楊戩的目光凝注著石壁，忽然厲聲道：「滾出來！不然我毀了你這座山！」

下一刻，那空無一物的石壁上忽然現出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就好像本就一直守在那裡。

楊戩道：「你是這山的山神？」

那老人躬了躬身，道：「正是。小神參見真君大人。」

楊戩冷聲道：「這結界被布下時，想來你必在此地。我問你，陣眼在哪裡？」

那老人道：「真君，這……」

楊戩眼神如刀，冷冷看著他。

那老人道：「此山坐落在南外極南的群山裡，您若要從此地趕去崑崙，恐怕，恐怕也是——」

楊戩打斷了他的話，他一字字道：「我只問你最後一次，陣眼在哪裡！」

山中，突然炸開了一聲驚天的巨響。

楊戩的身影自山中躍出。他沖向半空，正欲遁向北方，目光卻忽然一凝。

夜風吹在他臉上，涼得怕人。眼前的萬里群山，已被籠罩在夜幕里，繁星點點。

——變故發生時還未到黃昏，為什麼此時卻已是這樣晚了？

他當然立刻已醒悟了過來。

而那山神也跟了上來，垂著頭，低聲道：「這結界中被那蛟龍使了些手段，大人您雖然只在當中呆了須臾，凡間卻至少已過了一個時辰……」

楊戩沒有說話。

他的背影仍然高大挺拔，但他的目光已黯淡下去，再也沒有了光彩。

不久前他還一心只是不想活下去，如今李尋歡卻已為他而死。

這一切怎麼會又變成這樣。無論他拚命做了多少事，也總是枉費工夫，保不住他所愛的人。

他木立在那裡，整個人似已崩潰。

不知多久之後，他才動了起來。

他朝著北方，緩緩飛去。

但那山神忽然在他身後喊住了他，道：「——真君大人！」

楊戩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道：「什麼。」

就連他的聲音中，也透著一股死寂。

那山神道：「您看——」

楊戩終於回過了頭。

山神手中托著一面水鏡，他將那水鏡遞到楊戩的面前。

水鏡中人影閃動，一個聲音正透過水鏡傳來。雖然那聲音輕了一些，但楊戩看見了，也聽見了。

他聽見那個聲音說道：「我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披上那道月光。」

李尋歡跌跌撞撞地從山中走來。

此前他想的很是簡單——只不過一死罷了——之後的一切卻全不如他所想。直至此刻，不僅三首蛟的分魂耗盡了法力，就連他也險些要死了。好在他仍是在那乾坤缽的餘波中活了下來，活著走到了這裡。

祭在他身遭的法力已散，幻象當然是已經解了。

他趁著最後一點時間逃了出來。

他在一株老樹旁坐下。

身下的草葉柔軟，拂面而來的晚風，好似也帶了點點花香。

李尋歡輕咳了一聲，咳出一點血沫。

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可惜少了酒。

沒有酒，便也沒法派遣他此時的憂愁苦惱。

——他沒有死成，該怎麼辦呢？

他恍惚已看到了楊戩那張緊皺著眉的臉。那個人一定很不開心，說不定還要發很大的脾氣。

李尋歡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

此刻，他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去思考未來的事了。無論楊戩有多少怒火，他也一定要去面對他，一定要認下他的錯，一定要教他知道他的真心——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

他已看到了楊戩。

月光灑落大地。那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月光下，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瑩白如玉的臉上好像也正泛著柔和的光，不然李尋歡怎麼能這樣清楚地看見正有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滾下。

他半跪在他身邊，只說了一句：「李尋歡…」就再也沒有說其他話，眼淚像珠子一樣一滴一滴往下掉。

李尋歡本已想好了很多話要說，此刻卻不由得手足無措了起來，道：「楊戩，我沒事的，我真的沒事。我曾說過的，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李尋歡越是說話，楊戩落在他衣上的眼淚越多，就好像要將這一生沒有流過的淚流盡了。

李尋歡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伸手抱住他。

那黑衣的身軀仍然是那樣冰冷堅硬，卻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柔軟而溫暖。

所有的痛苦，煩惱，悲傷都已消失無跡，李尋歡柔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這樣擔心的。」

伏在他肩上的身軀顫了顫，仍然緊靠著他。

月光從樹杈中照了進來，照在他們的身上發上。

李尋歡擁著楊戩，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安寧。

他知道，此後他們將有無盡的明天。而無論是怎樣的明天，都是值得期待的。

他心想，從今以後千千萬萬年，只要他還活著一日，無論是誰，也休想再使他放開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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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了！

從去年五月開始跳了歡戩。寫了快一年了，一向坑品相當不良的我沒有想到這篇居然能有完坑的一天。

因為差不多完全是看臉跳坑，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古龍作品，臨時狂補的相當費力。對歡戩兩個角色的理解在一年裡也變化了很多，所以人設多少有點不穩定，慚愧。

劇情有幾個部分是早就已經想好了。比如打下凡后的歡表白，歡失憶，恢復記憶后的逼問，結局相擁在樹下。

像下藥啊公主抱啊女裝啊去上官金虹那裡要人啊什麼都是突發想寫就寫了的。充滿了作者本人的惡趣味。

不過搭《杯酒映明月》的大綱的時候，基本是照著寶劇和多情小說來搭的。我個人對劇情有點強迫症，所以盡量維持了原有邏輯。雖然多情的原作還是被我篡改了許多。

歡戩兩人在這篇文中就是清風明月。月色下清風拂過荒野，只有一瞬的相逢。倘若清風不曾回眸，倘若明月不曾垂首，也就沒有之後的故事了。

但正是因為偶然間兩人都多停了停腳步，才使獨行的兩個人終於依偎糾纏在一起。

此後願清風長伴明月，也感謝各位一路陪伴！

短期內不會開長篇坑啦。就在lofter寫寫番外和其他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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