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歸航 （上）
第二十二章歸航（上）
「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聲一浪接著一浪，將整個西炮台，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港口裡爭相逃命駕船的海客們，看到了西炮台起火，個個喜出望外。叫嚷著調整航向，將海船駛入東炮台的射程之外，然後繼續倉皇逃竄。而長崎港的東側炮台，在片刻沉默之後，就變得更加瘋狂。將一枚枚巨大的炮彈不要錢般砸向港灣出口，恨不得將海面上所有船隻都砸成齏粉。
「轟轟，轟轟，轟轟……」沉默了整整一個晚上的中央炮台，也忽然開始開火。更多的炮彈掠向海面，將沿途一切阻擋撕得支離破碎。
無論兩座炮台打得熱鬧，都沒波及到西炮台附近一分一毫。射程和死角，是萬斤佛郎機炮的最大缺陷。東炮台打出了的炮彈，夠不到西炮台附近的水面。而中央炮台，從設計之初所有炮口就全是正對海港出口，此時此刻，根本來不及做任何調整。
一艘位於中央炮台射擊死角和東炮台射程之外的沙船，在火光的照耀下，緩緩靠岸。劉繼業和維善合力放下了踏板，揮舞著手臂大聲招呼，「姐夫，快上船。顧君恩，老何，你們也都趕緊，老天爺保佑，你們真的把西炮台給摸了下來！」
「世叔，顧誠的供詞我已經拿到了，這廝和沈惟敬果然是在兩頭騙。但是涉案的不止他們兩個，背後還藏著很多貓膩！您趕緊上船，咱們一邊走，我一邊解釋給你聽！」李彤沖著劉繼業和張維善兩個揮揮手，隨即，主動向史世用發出邀請。
「不必了，你想辦法，將顧誠的供狀上交給皇上就行了。我這邊，還有別的事情！」史世用堅定的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從容。
「世叔您還要留在長崎？！不行，世叔，這太危險了。小西行長知道我們逃走，非氣瘋了不可！」李彤大急，趕緊去拉史世用胳膊。「趕緊走，哪怕是出了港，我再找個地方把您放下，也好過繼續留在這裡！」
「他不發瘋，我怎麼有機會！」史世用又笑了笑，繼續堅定地搖頭。隨即，伸手從背後拉過一名黑衣蒙面的大漢，大聲介紹，「時間緊迫，你們先走，至於我去做什麼，到了海上，讓老林慢慢告訴你！」
「李老闆，咱們又見面了！」那大漢順勢向前走了幾步，笑呵呵向李彤拱手。
他不開口，李彤還沒什麼感覺，一開口，立刻讓李彤大驚失色。本能地向後退開半步，低聲驚呼：「你，你是林貨主，林海！」
「錦衣衛百戶林海，見過李僉事！」那壯漢也不隱瞞，大笑著撤掉臉上的黑布。「在下做了一輩子細作，這回跟著李僉事，最為過癮！」
「你，你……」李彤又驚又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怪不得自己當初抵達長崎港后，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那樣的順風順水。原來，原來有林海這個老江湖，在暗中推波助瀾！怪不得自己好幾次都露出了明顯的破綻，孫、馬、范、陶等海商，卻毫無察覺，原來，原來有史世用帶著錦衣衛在背後幫忙查缺補漏！而現在，自己即將駕船乘風而去，史世用卻選擇繼續留在了龍潭虎穴。萬一哪裡出現紕漏，或者被沈惟敬認出身份，今夜一別……
正準備再開口勸上幾句，史世用卻已經撥轉了馬頭，「弟兄們，城裡頭還不夠亂，咱們再去加一把火！」
「走啊，加火去！」
「同去，同去！」
……
眾錦衣衛轟然響應，策馬緊隨其後，宛若去赴一場饕餮盛宴。
「世叔！」沒來得及跟史世用說上話的劉繼業，沖著後者背影肅立拱手，嗓音裡帶著一絲明顯哽咽。
「諸位將軍快走，放心，我家僉事自有脫身之計！」留下來的錦衣衛林海，卻早已習慣了這種別離，大聲吼了一句，帶頭朝沙船跑去，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眾人心裡帶著對史世用的祝福，默默地拉著坐騎上船。隨即在鄧子龍的指揮下，扯帆下槳，將巨大的沙船如同游魚般，駛入遠處黑漆漆的海面。臨近幾艘停在泊位的海船，本已經準備坐以待斃。看到沙船的走位和航向，也得到了提醒，快速拔錨升帆，悄悄地跟在了大夥身後。儘管船上的海客，根本弄不清大夥的身份，卻堅信在關鍵時刻有本事摸掉大村氏一座炮台者，肯定能帶著他們逃出生天
「轟！轟！轟！轟！」
「轟！轟！轟！轟！」
……
炮擊還在持續，原本美輪美奐的港灣，已經徹底淪為屠宰場。滾滾濃煙之下，到處是熊熊燃燒的貨船。天空被火焰燒成了暗紅色，水面也變成了恐怖的猩紅色。落水的人抱著木板，在猩紅色海浪中且沉且浮。每當有船隻從附近經過，落水者都扯開嗓子高聲呼救。然而，他們卻從來得不到任何回應。
越是移動緩慢的目標，越容易成為岸炮的靶子。此時此刻，任何一位理智的舶主，都不會為了挽救一個陌生人，把自己船上所有同伴都帶入絕境。
因為成功端掉了西炮台，鄧子龍所駕駛的沙船，比起先前那些逃命者就輕鬆了許多。在老舶主的指揮下，弟兄們不停調整船帆，反覆調整下槳頻率，讓整艘船貼著海灣繞了一個巨大的圈子，始終航行於東炮台上萬斤佛郎機炮的射程之外，又令中央炮台上的萬斤佛郎機炮來不及對發射方向和角度做出調整。
「這大村喜前，真是仔賣爺宅不痛心！」眼看著長崎城內的火光，距離沙船越來越遠。崔永和站在船尾，對著下方血一樣的海水，連連搖頭。
縱使身為敵手，他也為長崎港的結局感到惋惜。想當年，大村純忠為了吸引海客們到此匯聚，非但把沿海三里的土地，盡數割給了西洋和尚，並且盡一切可能保證海客們的安全，哪怕後者在入港之前，桅杆上掛的還是敵國的旗幟。
如此苦心經營了近二十載，才有了長崎港的繁榮。大村氏才得以憑著不多的土地，數萬領民，成為日本諸侯中不可忽視的一個。才得到了豐臣秀吉的另眼相待，很多頒行全日本的政令，都對長崎網開一面。
而毀了這一切，卻只需要一個晚上。今夜過後，至少三到五年之內，海客們都會提起長崎色變，哪怕大村氏拿出再多的補救措施，甚至為每艘海船都提供巨額賠償，都無濟於事！
「恐怕，大村氏今晚根本做不了主！」鄧子龍一手操舵，另外一隻手輕輕捶打他自己的老腰，「你沒聽人說么，小西行長偷偷來了長崎。以他的權勢和手段，大村喜前除了俯首聽命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
「唉——」崔永和聽得心有戚戚，嘆息著點頭。就在這一瞬間，半空中，忽然有一道火光掠過。「哧」地一聲，將沙船的尾帆扯了個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