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歸航 （中）
第二十二章歸航（中）
「不好，有敵艦！」崔永和大叫一聲，三步兩步竄到桅杆旁，手拉纜繩攀援而上。
更多的炮彈，從船首方向呼嘯而至，卻不只是針對沙船，也將臨近幾艘正在逃亡船隻的船帆，打得濃煙滾滾。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海客們，被嚇得魂飛天外。拚命駕駛者船隻分散躲避，而忽然從夜幕下殺過來的大村氏艦隊，則像是看守羊群的牧羊犬般，靈活地在外圍兜著圈子，不時發出幾炮，將那些試圖脫離羊群的「公羊」趕回隊伍。
「奶奶的，欺負人也不是這麼欺負法！」劉繼業大怒，三步兩步衝下炮倉，用力拉開一門火炮的炮窗。
「永貴，住手，聽鄧前輩號令！」追下來的李彤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天還沒亮，大村家的戰艦分不清哪艘船上坐的是咱們，哪艘船上坐的是尋常海商。」
「那群海商根本指望不上！」劉繼業急得連連跺腳，紅著臉大聲嚷嚷，「等會如果大村氏指名道姓說要留下咱們，他們肯定會立刻把咱們推出去，以求把自己摘清。」
「劉參將放心，老夫原本也沒指望他們！」鄧子龍的話從他身後傳來，令所有緊張的心情都為之一松，「老夫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既然你已經在這兒了，正好幫忙指揮火炮。等會兒需要開炮時，老夫會在上頭下令，有專人站在懸梯上將命令轉述！」
「好！」劉繼業臉色微紅，肅立拱手。
鄧子龍沖他點了點頭，又迅速將目光轉向李彤，「李僉事，這裡以你職位最高，老夫斗膽，請你做船上的監軍。凡是有不聽號令，亂跑亂動，哭喊嚎叫，擾亂軍心者，陸地上怎麼處理，船上也是一樣！」
「好！」李彤楞了楞，也果斷接受了鄧子龍的安排。
「張將軍，麻煩您到底倉去，指揮槳手。顧游擊，麻煩你去照看船帆。張千總，麻煩你……」鄧子龍不慌不忙，挨個點將。
被點到名字者，一個拱手領命，奔赴各自的崗位。
「其他人各就各位，找不到事情的，就去底倉幫忙划槳！」轉身返回甲板，一邊走，鄧子龍一邊大聲補充。
「遵命！」錦衣衛百戶林海和幾個正愁沒事兒可乾的弟兄也齊齊拱手，然後快速奔向底倉。
因為突然遭受襲擊而引起的慌亂，迅速平靜。弟兄們操槳的操槳，裝彈藥的裝彈藥，為即將爆發的惡戰，做最後的準備。
「尾帆降下來，緊急更換帆骨和帆葉，首帆斜拉到乾位，中帆下降一半兒。」鄧子龍的聲音，在甲板上再度響起，宛若定海神針。
沙船在風力的推動下，艱難的轉向。因為缺乏了尾帆的動力，速度漸漸落在了其他海船之後。即便有燈籠和火把照明，黑暗中衝出來攔路的那支大村氏艦隊，也看不太清楚沙船的具體模樣，隱約只能感覺到這艘船速度已經嚴重下降，便放心地將其丟在一邊，集中精神去對付其他可能出現的不聽話者。
「轟！轟！轟！轟！」
「轟！轟！轟！轟！」
……
一支艦隊，哪怕裡邊每一艘戰艦都是中等規模的安宅船，也不是某艘海船獨立可以應付。隨著更多的炮彈被艦隊射出，更多的「不聽話者」被擊傷了船帆和船舷，周圍的所有海船相繼選擇了束手就擒，落下船帆，放緩速度，等待聽候命運的安排。
「主帆升到三分之二，首帆拉正。底倉，把所有船槳都划起來。首炮，瞄準距離你最近的那艘戰艦！」鄧子龍聲音，繼續從甲板上響起，隨即，被大嗓門的水手，接力傳達到各個艙位。
劉繼業三步兩步奔向炮艙的最前頭，將頭貼在冰冷的佛郎機炮上，沿著炮窗向外眺望。夜色依舊很濃，即便有周圍的航燈照明，他仍然要花費好大力氣，才能看清楚敵軍戰艦的輪廓。好在對方託大，每艘戰艦的首部和尾部都亮著航燈。
「一，二，三，好，就是第三艘。給我瞄準他的吃水線！」迅速確認了目標，他咬著牙下令。隨即，一把搶過主炮手的佛香，放在嘴巴輕輕吹氣，「呼，呼，呼……」
手臂粗的佛香，被吹得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照得他眼睛閃閃發光。然而，開火的命令，卻遲遲不至。
「咚咚！」劉繼業急得輕輕跺腳，隨即，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和目標之間的距離，在快速拉近。
沙船在加速，在船帆和船槳的雙重作用下，悄悄加速。從一隻坐以待斃的羔羊，忽然變成了老虎。而前方攔路的大村氏艦隊，卻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戰艦上的倭寇，正忙著調整航向，逼迫被攔下來的海船，重新返回長崎港內1
「咯吱，咯吱吱吱……」一艘巨大的蓋倫船，努力調整船身，掉頭返航。發現沒有亮航燈的沙船，從自己身側急掠而過，蓋倫船上的佛郎機海客們，頓時一個個全都將眼睛瞪得滾圓。「他們要幹什麼？他們只有一艘船，居然敢去挑戰你一支艦隊！上帝，請保佑這群勇士，讓他們多堅持一會兒，讓那群不講道理的日本人知道收斂！」
「他們在幹什麼，天啊！」
「別喊，小心被日本人聽見！」
「躲開，別擋他們的路！」
「準備，準備，趁著他們吸引了艦隊的注意力，咱們一起逃！」
……
發現了沙船動作的海客，不止一個。但是，所有海客們，卻心照不宣地選擇了保持沉默。一艘沙船挑戰一支艦隊，結果在剛剛開始之時，就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他們不相信沙船能夠成功，他們卻佩服沙船上那群明國人的勇氣。
勇氣無形無色無聲，卻如同火星般，點亮了很多人的眼睛。隨著更多的人發現沙船的動作，幾艘剛剛吃了冤枉炮彈的海船，偷偷地拉開了炮窗。幾艘身體龐大的波斯海船，則故意笨拙地在原地轉動，試圖吸引戰艦的注意力。還有幾艘原本是做無本生意的海盜船，也悄悄做起準備，只待看沙船的挑戰結果。
如果沙船沒給大村家艦隊造成任何損失就被擊沉，他們自然會重新關起炮窗，聽候大村氏的安排。如果沙船能幸運地衝出一條血路，或者一艦換一艦，他們就會緊跟沙船的腳步，將命運重新奪回自己手中。
他們默默地看，默默地等。
他們看到，沙船距離艦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變成所有海船當中距離大村氏艦隊最近的一艘。
他們看到，大村氏的艦隊終於被沙船驚動，先後開火警告，猩紅色的炮彈掠過半空，宛若一隻只流螢。
他們看到，沙船周圍，巨大的水柱接連而起，宛若一條條被激怒的惡龍。
他們看到，沙船從水柱中一躍而出，彷彿一頭鳳凰，在海面上張開了無形的翅膀。
「轟！」一道紅色的火柱，從沙船頭部噴出，正中一艘攔路的安宅船吃水線。
「轟！」緊跟著，就是一道。
而那沙船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一邊將憤怒的炮彈砸向安宅船的側舷，一邊繼續加速。
「轟！轟！轟！轟！」
大村氏艦隊中的其他安宅船瘋狂的開炮，卻因為反應慢了不止一拍，所有炮彈都砸在了沙船身後，將海面砸得白浪滾滾。
「轟！」利用中型佛郎機炮可以快速更換更換子銃的優勢，沙船在距離安宅船不到二十米的位置，射出了最後一炮。隨即，整艘船碾壓過去，如同車輪碾過了一捆稻草。（注1：關於鄧子龍的水上戰績，有史料為證。記載是他最初憑藉一艘船，四十幾名弟兄，在釜山外海襲擊日軍運輸線，隨意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