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脫離 （上）
第二十三章脫離（上）
「小子們，發信號給大村家艦隊，要他們停船等待檢查！」蓋倫船上，一個絡腮鬍子舶主吐掉嘴裡的煙斗，獰笑著大聲命令。「否則，就全部擊沉！」
「是！」船上的水手們哄然以應，卻沒有掛出任何信號燈。而是駕駛船隻兜著圈子，將更多的炮彈，從最有利於自己的角度，砸向五六百米外的安宅船。
另外兩艘海船也不約而同地，繼續朝大村氏的戰艦開火，雖然炮位遠不如後者多，攻擊角度卻靈活多變。原本已經勝券在握的大村氏艦隊，頓時方寸大亂。除了已經與沙船用纜繩相連的那兩艘安宅船之外，其餘各艦，不得不轉身迎戰。
沙船所承受的壓力，頓時大降。原本被逼得手忙腳亂的李彤，再度與弟兄們彙集在一處，蹲下身子，繼續用刀劍切割纜繩，令一串兒又一串兒正試圖沿著纜繩攀爬過來肉搏的倭寇，直接跌入了大海。
「轟！」安裝在沙船尾部的一門小佛朗，忽然開火，將上百枚散彈掃向斜對面的安宅船甲板。甲板上，正在用鳥銃掩護其同夥攀爬纜繩的倭寇，頓時被掃翻了一大片。剩下的紛紛就近尋找木桶、沙箱躲避，再也無法對沙船上的明軍構成威脅。
「呀呀呀——」一名倭國武士搶在自己所攀爬的纜繩被切斷之前，成功爬上了沙船。舉起先前叼在嘴裡的倭刀，嚎叫著四下劈砍，試圖護住身後的纜繩，為同夥保留住這條攻擊通道。
附近沒有任何大明將士，前四刀，他都劈在了空氣上，模樣甚為嚇人。還沒等他將第五刀劈出，李彤已經狂奔而至，手中大鐵劍藉助身體的速度奮力上撩，「噹啷」一聲，將倭刀直接撩得不知去向。
「啊——」那倭國武士尖叫著後退，身體卻被船舷阻擋，無處可去。李彤手中的大鐵劍在半空中猛地兜了個圈子，高速下拍，「噗」，將此人的腦袋拍了個粉碎。
「啊——」第二名沿著纜繩爬上來的倭寇剛剛露出半個頭，就親眼目睹了同伴的慘烈結局。果斷尖叫著向後退卻，與身後努力向前攀爬的同夥撞到一處，雙雙掉進了大海。位於第四順序的倭寇，猶豫著不知道該繼續向前，還是招呼同夥依次後退，就在此時，大鐵劍再度凌空劈落，「咔嚓」一聲，將纜繩砍成了兩段。
半條纜繩上的倭寇，都如同下餃子般掉入大海。李彤轉身揮劍，又撲向下一處戰場。那裡，已經有六七名倭寇爬了上來，聚集在一起，結陣而戰。還沒等他趕到地方，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鳥銃聲，「呯呯呯砰砰……」卻是張維善和林海兩個，帶著七八名先前幫忙划槳的弟兄，從底倉沖了上來，用鳥銃迎著倭寇就是一頓招呼。
沒想到明軍也擅長「鐵炮齊射」戰術，結陣而戰的倭寇被放倒了一大半兒。剩餘一小半兒被張維善、林海兩人，帶著弟兄們包圍起來，刀劍齊落，眨眼功夫剁成了肉醬。
「別耽誤功夫，繼續割纜繩！」鄧子龍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依舊像最初時那樣從容不迫，「援軍當中，至少有兩艘是商船，堅持不了太久。」
「遵命！」李彤、張維善帶頭答應，然後與大夥一道，沿著船舷快速推進，遇到爬過來的倭寇，就用鳥銃和刀劍幹掉，遇到未割斷的纜繩，則迅速切為兩截。
「轟！」發揮小佛郎機炮分量輕，角度調整便捷，裝填方便的優勢，沙船的尾炮，沖著另外一艘安宅船的甲板開火。
五六百枚鉛子，冰雹般掃過，將躲避不及的倭寇們，打得血肉橫飛。藉助小佛郎機炮的掩護，李彤和張維善等人再接再厲，繼續清理爬過來的倭寇和船舷上的纜繩，不多時，就令沙船掙脫了羈絆，在風帆的推動下緩緩與兩艘安宅船拉開了距離。
「劉參軍，炮艙中所有艦炮和弟兄都交給你。自行擇機開火！」因為沙船的船體比安宅船龐大一倍，也高出甚多，站在船尾的鄧子龍很難判斷哪部分艦炮射角合適，果斷將決定權下放給了劉繼業。
他的命令迅速被接力傳入炮艙，早就急得抓耳撓腮的劉繼業，立刻命令各炮的炮長自行選擇戰機。那些被鄧子龍操練了兩年多的炮長們，個個經驗豐富。通過眼前炮窗觀察到的角度和方位，陸續點燃了身邊艦炮。
「轟！」
「轟！」
「轟！轟！轟！轟！」
……
射擊聲單調且雜亂，然而，因為雙方距離太近的緣故，效果卻好得驚人。一艘安宅船結結實實吃了三顆炮彈，船身破損嚴重，即便沒有立刻沉沒，也難逃被拖回船塢大修的命運。另外一艘安宅船，雖然只被一枚炮彈命中，卻冒起了滾滾濃煙。偏偏船上的大部分水手，此刻要麼在海中奮力自救，要麼死於剛才的接舷戰，竟湊不起足夠的人手滅火，只能任由火頭跳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將所有炮彈射出去，然後全速脫離！」雖然有大便宜可占，鄧子龍卻拒絕接受誘惑，扯開嗓子高聲吩咐。
眾將士都對他的海戰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毫不猶豫選擇了執行命令。「轟！轟！轟！轟！」伴著數聲亂炮，千瘡百孔的沙船甩下大村家的戰艦，加速奔向大洋。
「給援軍發信號，請他們也及時脫離！」鄧子龍的聲音繼續傳來，終於透出了一絲疲憊。
「砰——」
「砰——」
「砰——」
三枚橙色的焰火，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繽紛落英。原本趕過來就只是為了救人的三艘海船，發現目標已經脫困，立刻放棄了廝殺，各自張開風帆，揚長而去。
失去理智的大村氏水師主將，帶領長崎艦隊繼續緊追不捨。然而，嚴重依靠船槳的安宅船，卻再也加不起速度。追著追著，距離就跟沙船及另外三艘海船越拉越遠，直到最後看不見對方的蹤影。
「主帆降低一半，放慢船速。把航燈點起來，向鄰近船隻指示方位。崔管事，你帶人做緊急修復。劉參將，你去檢查火炮和彈藥情況。張參將，麻煩你帶人去收治傷號。」鄧子龍將船舵交給身邊的一位弟兄，大步走向沙船的中央，緩緩給大夥分派任務。
崔永和，劉繼業、張維善三人拱了拱手，各自離去。李彤沒有被他點到名字，卻主動迎了上來，「前輩，那三艘援軍……」
「看到咱們放慢速度並點起航燈，他們會湊過來。」鄧子龍疲倦地笑了笑，啞著嗓子補充，「當然，如果他們不怕咱們是海盜，搶了他們物資自救的話。」
「啊？！」不知道海盜居然還有搶劫救命恩人的習慣，李彤驚得嘴巴張開老大。
「海上，能活下來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得靠後。說實話，剛才我根本沒想到，真的有人敢過來幫忙！」鄧子龍抬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繼續喘息著補充。
李彤聽得又是一驚，凝神再看，這才發現，老將軍渾身上下，都濕得如同剛剛從海里撈出來一般，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冷汗！
轉念想起先前沙船被倭船用纜繩拉住的情形，他終於知道，大夥剛才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頓時額頭上也是冷汗滾滾。就在此時，身邊卻又傳來了林海那市儈的聲音，「老將軍不必如此自謙，您肯定早就算準了，那麼多海船上面，肯定會有一兩個男兒。」
「老夫自打六十歲后，就不再敢不高估人性！」鄧子龍笑了笑，輕輕搖頭，「先前如果不是突然出現了援軍，老夫就只剩下了最後一招，放死士架著幾艘裝滿火藥的小艇下去，與靠上來的那兩艘船同歸於盡。然後，帶著大夥繼續逃命。好在，援軍來得及時，這一招最終沒用得上。」
李彤聽得第三次悚然而驚，那錦衣衛百戶林海卻繼笑著搖頭，「老將軍又嚇唬晚輩，您老分明早就看見，有海船悄悄趕了過來，才故意讓敵艦追上。也好給援軍創造偷襲的機會。」
這回，鄧子龍沒有繼續分辨，只是笑著拱手，「的確是看見了，只是沒想到其中還有一艘是錦衣衛專門留下的暗子。史公有心了，日後見到他，請林百戶替鄧某向他道謝！」
說罷，長揖及地。
林海慌忙跳開，臉上的得意，卻絲毫不加掩飾，「老將軍客氣了，客氣了。我家僉事，對老將軍敢駕船直闖長崎，也佩服得很。那艘船不是什麼暗子，而是史僉事怕遇到麻煩，花錢買來的援兵。船上的那些佛郎機人，雖然非我族類，做生意的信譽卻一向好。只要給足了錢，肯定會用心做事！」
「你是說，三艘海船之中，有一艘是專門受雇於你們的海盜？」李彤聽得頭暈腦脹，忍不住低聲打斷。
「不能算是海盜，他們平素也自己做買賣，打劫只是順便。更多的時候，則是接受雇傭，拿錢辦事兒。僱主讓他們做海盜，他們就做海盜，讓他們做海商，他們就做海商，至於他們自己，把一切都看做生意，無所謂！」李海眉飛色舞，說起來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