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脫離 （中）

第二十三章脫離（中）

正說話間，望樓上卻有水手傳下消息，有三艘挑著航燈海船正在靠近。看速度，不似懷有敵意。

「不用管他，等他們到了三百步內再向我報告！」鄧子龍想都不想，再度行使舶主的權力。「劉五，準備焰火，待來船靠近到三百步內時，照亮附近海面。」

「是！」瞭望手和旗總劉五答應著各自準備，鄧子龍則趁著客人沒到之前，繼續向錦衣衛百戶林海打聽海盜船的跟腳。

原來，那伙亦正亦邪的海盜，乃是西洋那邊的乾絲蠟國人氏。（注，乾絲蠟，葡萄牙）其國在十多年前，成為佛郎機的藩屬，所以又被成為小佛朗機。然而，有一部分乾絲蠟官員，百姓和將士，卻不認可佛郎機的統治，便主動選擇了離開故國，四海為家。

偏巧這夥人中，有個名叫羅傑里奧，姓特謝拉的傢伙，做過水師的舶主，聽說過大明的繁榮。便拉了一夥弟兄，趁著兩國合併人心惶惶的時候，偷走乾絲蠟水師的一艘大蓋倫，不遠萬里逃向了大明。

在路上，這夥人缺乏補給，自然不願活活餓死，於是乎，就毫不猶豫地當了海盜。一路劫掠，壞事干盡。偏偏在抵達大明附近之後，他們忽然又懷念起曾經做好人的日子，於是乎，又果斷搖身一變，改行做了海商，並且在濠鏡住了下來。（注2：濠鏡，即澳門。因為明朝官員對海島缺乏主權意識，1553年起，葡萄牙人獲得明朝地方官府准許，在此搭建居住點。）

偏偏佛郎機國吞併了乾絲蠟之後，國力蒸蒸日上。憑著實力翻倍的艦隊，搶佔地盤無數，殺得血流成河。其國海商，也借著水師的撐腰，將生意做遍了天下。有些海商到了大明周邊之後，很快就發現了丟失的大蓋倫船和羅傑里奧.特謝拉等人，便聯合起來，試圖將其捉拿歸案。

結果，雙方海上交手，海商們以五敵一，依舊落敗，只好逃進了月港。向大明官府請求出兵捉拿海盜。那大明福建地方官員不願多事，便以萬里之外的案子管轄權不在境內為由，婉言相拒。但是，又唯恐丟了天朝顏面，回過頭來，乾脆派了個說客，告訴那特謝拉舶主，不準在大明周邊生事，否則，水師定要將其抓到岸上，以正刑典。

「呵呵，什麼婉言相拒，恐怕是沒膽子出海剿匪，所以只好編個理由搪塞！」劉繼業絲毫不肯給福建官員留顏面，撇著嘴低聲數落。

「嘿嘿，嘿嘿！」錦衣衛百戶林海也不替福建官員辯解，乾笑著了幾聲，繼續補充道：「反正那特謝拉還算聽話，從此之後，再也沒在大明附近找過佛郎機人的麻煩。恰巧錦衣衛需要替朝廷買一些新款佛郎機做炮樣，而他偏偏手裡的貨最全，雙方一來二去，就有了交情。他需要什麼緊俏貨物，錦衣衛悄悄地幫他替他張羅。朝廷需要炮圖，工匠之類，他偶爾也能幫忙收羅……」

「東南方向，五百步，海船三艘，一艘大蓋倫，一艘波斯船，一艘三桅方身船，品字形。」瞭望手的聲音，從望樓上響起，打斷了林海略帶炫耀的介紹。

「放焰火，迎接客人！」鄧子龍一聲令下，沙船上，立刻有傳信用的焰火被點燃。幾道明亮的火球跳上天空，化作一團團繁花，在表達出對來船的歡迎之時，順便也將黎明前的海面照得亮如白晝。

沒有心情觀賞焰火的絢麗，鄧子龍和李彤兩個借著短短的光亮，迅速分辨出來船模樣。一艘大蓋倫，一艘大食海船，一艘南洋或者三佛齊制式，混合了大明與大食兩種風格的三桅方船，都用船頭對著沙船的船尾。船舷上的炮門沒有打開，桅杆附近，也沒有太多的水手隨時候命。

「停船，等客人過來！」確認對方沒有敵意，鄧子龍終於鬆了一口氣，笑著向大夥下達命令。

沙船的風帆全部落下，任憑海流推著自己緩緩移動。那跟上來的那三艘海船上的舶主，先是欣賞了一輪絢麗的焰火，又看到沙船主動落帆，也確認靠過去不會引起衝突，於是乎，便各自下令，繼續拉近雙方之間的距離。

不多時，四艘海船就湊到了一處。作為舶主，鄧子龍少不得要拿出一些貨物，答謝另外三艘海船的主人先前仗義出手。而三艘海船主人，卻堅決不肯接受，反倒通過翻譯，向鄧子龍英勇反抗長崎艦隊的搶劫行為，表示了深深地敬意。

這就讓鄧子龍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在他印象里，除了華夏以外，世上各國之人，做事都講究「等價交換」，那三艘海船的舶主剛才既然出手幫了忙，肯定得有所收穫。更何況，這些貨物還是自己主動相贈，並非他們趁機勒索。

正百思不解間，卻聽到那特謝拉用生澀的大國官話，高聲說道：「前輩，您是明白人，我們就不繞彎子了。剛才如果不是您老帶頭反抗大村家的艦隊，大夥誰都逃脫不了大村家的魔爪。所以，救命之恩，我等，的確不敢當。」

「嘿嘿，嘿嘿！」另外兩位舶主，雖然不會說大明官話，卻彷彿能聽懂特謝拉的意思般，只管在旁邊點頭陪笑。

「一碼歸一碼！」早就從林海的介紹中，得知了此人的身份。對他會說大明官話的事情，鄧子龍也不覺得奇怪。笑了笑，大聲回答，「反抗是為了自救，而你等已經脫險，趕過來幫忙，便是救人。所以，區區謝禮，還請諸位不要客氣！」

「真的不是客氣，不是客氣！」大蓋倫船舶主特謝拉紅著臉，連連擺手，「禮物我們不想要。我們，我們其實，只想要一個，要一個人情。那長崎港，我們以後是不敢去了，但是，卻不能讓全船的人都餓肚子。所以，我等斗膽想跟您問一問，今後能不能在生意上，照顧我等一二。月港很好，但是太擠了，每次想把船裝滿，至少得等兩個多月！」

這下，鄧子龍立刻全明白了。長崎港不再可靠之後，眾多海商就面臨著一個共同的麻煩，那就是，今後去哪才能找到如此方便的貨物匯聚之地？如果找不到，大夥就要面臨著無貨可買，或者載著滿滿一大船貨，卻找不到下家的問題。

大明的月港，肯定是個選擇。但大明的月港早就擠的不堪重負。當地官員又喜歡巧立名目，肆意收錢，給人的感覺遠不如沒翻臉之前的長崎。

所以，在大明找一個靠山，既能保證自己不在港口內排隊傻等，又保證不被貪官污吏盤剝，價值就遠超過了現在拿走幾箱貨物。而那特謝拉，也早就從跟錦衣衛不惜代價保護沙船的動作中，隱約猜到沙船的主人在大明肯定地位顯赫，所以搶先一步，與另外兩位舶主達成了協議，不拿實物報償，只要對方給大夥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