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搏命 (中)
第二十四章搏命(中)
「轟!轟!!」
「轟!轟!」
……
蔚藍的海面上,一艘大蓋倫追著沙船,不停開火。猩紅色的炮彈帶著白色的煙霧,從後者的桅杆上方和船舷左右兩側飛過,砸出一道又一道粗大的水柱。
「轟!」
「轟!」
沙船用尾炮有一搭沒一搭地還擊,同時還沒忘記加速撞向前方堵路的宗義家艦隊,以一挑四,毫無畏懼。
「八嘎,快,開炮擊沉它,擊沉它!」三艘福船正中央那艘上,對馬守宗義智麾下水師大將之一,中村成勇望著一邊輕蔑地向後開炮,一邊全速朝自己撞過來來的明國沙船,氣急敗壞。
「明國的船長想幹什麼?覺得不可能贏,所以驅船來撞,莫非想跟我同歸於盡嗎?」另外一名水師將領小島吉成的臉色也極其難看,一邊不停地向左右張望,一邊用顫抖的聲音提醒。
如果不是開炮,而直接對撞的話,三艘福船接連撞上去,肯定能將對面加速駛來的沙船撞沉。然而問題是,他們腳下的福船,都是相對輕盈的中型福船,而對面的沙船,卻是沙船裡頭的最大號!
雙方正面相撞,最後衝上去的那艘福船也許能確保凱旋而歸,第一艘衝上去的,下場肯定是四分五裂!
「撞就撞,誰怕!舵手,給我對準了,宗義家的武士,絕不會向敵人低頭!」敏銳地從下村吉成嘴裡,聽出了暫避鋒芒的想法,中村成勇臉色立刻漲了個青紫,蹦起來,大聲咆哮!
「撞過去,撞過去,宗義家的武士,絕不會向敵人低頭!」甲板上,幾名武士帶著水手大聲附和,一個個驕傲得宛若發情的皮皮蝦。
對於海戰,他們可全都不陌生。
宗義氏雖然沒有像大村氏那樣,為了推進海上貿易不惜一切代價。但是,憑藉地利之便,卻將大明,朝鮮,日本之間的貨物倒賣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所以,幾乎每一名宗義氏的水師兵將,都有過跟海盜交手的經歷,並且所經歷的大部分戰鬥的結果,都是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
今天,那支水師從不離開母港三十里的大明水師,居然派出一條沙船來日本招搖,並且還試圖以一挑五!如此囂張的行為,試問宗義家的將士們誰能忍受?撞就撞,誰先慫了,誰就是穢多生的賤種!
宗義氏的男兒,從來不懂什麼叫做畏懼!
宗義氏的男兒,早已做好覺悟,為主家盡忠!
想逼我讓開,然後你好逃之夭夭,做夢!
就算被撞到,只要船隻沒當場碎裂,就可以跳上去,將對面船上明人斬盡殺絕!
哪怕一時斬不盡,只要將他們纏住,後面的大蓋倫就會追過來,然後,所有人一擁而上,用倭刀和鐵炮淹死他們!
懷著視死如歸的榮耀,宗義家的水師將士們,一個個咬緊牙關,死死盯著變得越來越大的沙船,同時,心中不由自主估算起彼此之間的距離。
八百米,七百米,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
一雙雙手掌,緊緊握住身邊的護欄,桅杆,沙箱、炮座,以免在兩艦對撞時被甩入大海。
一雙雙眼睛本能地閉緊。
一顆顆心臟瘋狂地跳動,宛若戰鼓。一幅幅曾經熟悉的畫面,迅速閃過腦海。
童年時的稻田,風箏,蜻蜓,斜陽。
斜陽下奔跑的孩子,含笑的妻子,白髮蒼蒼的父母……
腳下的甲板,猛地一陣,天旋地轉。然而,意料之中的撞擊聲,卻遲遲沒有響起。大夥驚詫地睜開眼睛,恰看見龐大的沙船依舊筆直的向前奔行。而自家所在的福船,卻側轉了船身,將尾巴對著沙船,宛若一隻主動露出肚皮的野狗。
「八嘎!」
「膽小鬼!」
「畜生,廢物!」
……
剎那間,罵聲四起,所有將士,都本能地將憤怒地目光轉向尾舵。卻再度愕然發現,操著尾舵控制船身讓路的不是別人,正是舶主中村成勇!
「開炮,快快開炮!」彷彿感覺到了麾下眾人的憤怒,中村成勇一邊死死打住船舵,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它已經受傷了,沒必要跟它同歸於盡。開炮擊沉他,擊沉!」
「開炮,開炮——」福船上,炮手們如夢初醒,大步撲向炮門,將佛香遞向引線。
「轟,轟轟,轟轟轟轟……」炮擊聲宛若天崩,卻不是來自他們自己身邊的火炮,而是來自對面。
專門為海戰改造過,又被李彤不惜重金購買安裝了最新式佛郎機炮的沙船,在不到兩百步的距離上,用側舷對著福船的後半段開火。十二門炮彈拖著白色的水霧,宛若十二頭衝出巢穴的怒蛟。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喧鬧的海面也彷彿靜止,福船上的所有人,忽然都停止了動作,停止了呼吸,瞪圓了眼睛,看著炮彈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瞬間,變得巨大無比!
「砰!」距離船尾五尺遠,距離海面卻只有三寸高的位置,被一枚實心炮彈死死砸中。木板四分五裂,露出一個兩尺見方的破洞。
「砰!」一枚炮彈正中小島吉成,將他整個人推了起來,一道撞向桅杆。
」咔嚓嚓——」桅杆承受不住巨大的衝擊力,緩緩傾倒,白色的船帆從半空中墜落,宛若雲朵墜向大地,將甲板上目瞪口呆的宗義家眾將士,全都蓋了個正著。
「砰」又一枚彈丸砸中了船舷,木屑迸射,宛若彈丸,扎入白色的船帆里,帶起一團團紅煙。
「加速脫離,搶佔上風口!」鄧子龍的怒吼聲,在炮擊聲過後,顯得格外清晰。
沙船衝破三艘宗義氏戰艦的攔截,拖著長長了尾痕破浪而去。
頭頂的陽光,忽然變得格外明亮。
碧海,藍天,流雲朵朵,群鷗蹁躚。
如畫的海面上,兩艘福船來不及轉向,不知所措。一艘大蓋倫則如同發了瘋般,將炮彈朝著沙船亂砸。
水柱一道接一道濺起,沙船卻始終安然無恙。
在沙船的身後,洶湧的海水倒灌入船體,受傷的那艘福船,迅速被海水吞噬,先是船尾,再是船身,然後是船頭。
結合了西洋海船優點的白帆,被海水托起,且沉且浮,宛若一頭巨大的水母。
白色的水母旁,一道道紅色的血線,快速上浮,發散,絢麗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