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逃脫
「我們到了。」不知誰退了我一把,我給嚇了一跳,驟然醒了過來。大船上燈火通明,好像全體船員都到了甲板上。為首一人,花白的頭髮飛揚在寒風裡,像是一條鮮亮的銀色旗幟。
小艇吱吱呀呀地上升著,隨著纜繩的一點點縮短,我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歡迎回來。」錢涇渭向我們張開了雙臂,「多麼美好的一個夜晚啊。」
小樹把連帽衫拉了上去,比著光潔的牆面左看右看。
「他們不會發現我沒頭髮了吧?」他還是有些憂心忡忡。
「怎麼會?」我漫不經心地答道,覺得這一趟來的實在有些莫名其妙,錢涇渭的監禁室重新上了兩道電子鎖,他根本連一點跑的意願都沒有。
看來葉景明開頭說我們來劫獄純粹是嚇唬我。至於他千里送樂器,我只好當他是腦子有泡。
「再見,我的朋友。」比格將我們的證件掃入來訪記錄,「外面的雪可大著呢。」
沒有人回應他。小樹的樣子像是要哭,要不是我死命地抓著他的手,他定然能跪下來坦白。葉景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現在更是變本加厲,幾乎要變成個啞巴。而我已經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絕望,一半的人質,一半的罪犯。
好在寒冷令人遲鈍,比格估計是在監獄里呆久了,對人情世故也有些摸不太清。我們這麼怪異的三個人,他居然沒有看出絲毫的端倪。
外面飄著大片的雪花,呼嘯的海風幾乎要把我們幾個扔進海里。一道強烈的探照燈像打字機一般來回掃蕩著,都走出監獄大門很遠了,一回頭,比格還站在瞭望塔上對著我們招手。
一想起那只有毒的杯子,我幾乎都沒勇氣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會不會下一刻就倒斃身亡?
來時的小路上已經積滿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落腳在了棉花套上,迎面吹來的寒風將我們的汗迅速地凝結成了冰渣子。我瞥了一眼手錶,我們已經在風雪裡前進了大半個鐘頭,可海岸依舊像地平線一樣,怎麼都走不到頭。
「靠,咱們就不能休息一會兒?」我實在走不動了,對著他大喊道。
「不行。」他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我,「八點鐘以前,我們必須回到船上。」
一想到還要回到船上和這傢伙不知要呆多久,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這裡凍死,一了百了。可是聽到旁邊松林里鬼哭般的風聲,我又實在沒了凍死的勇氣。
「聽說這裡有狼群。」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還有冬眠了的棕熊,一旦聞到人味就。。。」
我走,我走還不行嘛!他毫無起伏的聲音配上黑洞洞的叢林,真是比張震講故事還要嚇人。臉已經凍得麻木了,我們三個人像是黃泉路上的遊魂,喪失了知覺和感覺,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前行。
就這麼一段路,我們走了足足兩個多鐘頭。碳素墨水一般的浪花席捲著海浪,幸虧我們的小艇栓得緊,要不一準要困在這島上。小樹一圈圈地解著繩子,葉景明抓住我,兩個人一起跳到了小艇上。
馬達在轟隆隆地響著,一股劣質油燃燒的味道嗆得我喘不過氣來。這一晚上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暴動,杯子,牆壁,還有手風琴,乃至於我的頭髮。要不是我們在二十一世紀,我真覺得這島上是在鬧鬼。
「喂!」我對著葉景明大叫道,逆著的風把我的聲音狠狠地吹回來,「那牆壁怎麼了,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沉默了一會兒,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右手,「拿你的紅寶石戒指來換。——別扯謊,我知道那是蘇郁芒的東西。」
這混蛋!我咬了咬牙,將戒指解下來,丟給他。反正現在我和他是形影不離,跟蹤他和跟蹤我沒什麼分別。
他接過戒指,突然一揚手,那紅寶石甚至沒有在空中發出一道光芒,就墜入了萬丈深海。
「你這個神經病!」我跳起來,幾乎想殺了他,「為什麼丟我的東西?」
「錢涇渭在,你還是老實些吧。」他掃了我一眼道,「我可以容忍你戴著個無聊的信號發射器隨便走,他只會殺了你。」
他怎麼知道的?我有些驚恐地看著他,幾乎有些口吃了:「你,你。。。」
「蘇家的人都是變態。」他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們。」
「那也比你強。」我惡狠狠道,依舊在為那隻戒指感到無比難過。那個有著澄澈眼神的少年,他在和我黑白顛倒的另一個世界,是否還快樂?我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條紐帶終於失去了,以後的我將何去何從?
此時的我已經對什麼牆壁啊,頭髮啊毫無興趣,誰知那位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一切有放射性的東西都會在紫外線下發出熒光。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這真是世界上最昂貴的答案了,就這麼一句話,竟然價值三克拉的緬甸紅寶石。我一邊心疼我的戒指,一邊慢慢地把今晚的事情在心裡琢磨。花又長得特別好,可是這傢伙分明是個燥脾氣,監獄里犯人又事兒媽,怎麼可能養好花。還有,牆有放射性,有毒?
對,比格說什麼來著,錢涇渭給他們刷了牆,還配了染料。從他能搞到青金石來畫畫就知道,別的礦石顏料能搞到也不足為奇,所以,他其實是用了一種有放射性的顏料來刷牆!
難怪錢涇渭對那間辦公室敬而遠之。可據我所知,那些含少量鈾的礦石半衰期都很長,所以他是覺得自己能活一百二十歲,所以指望用時間來殺死他們嗎?
「我們的人都呆不長。。」一句抱怨悄悄地在我耳邊響起。我突然想起了桌上那一堆的辭職報告。人雖然不能像花那樣感知到放射的存在,可是釋放出來的氡氣會讓人更容易得抑鬱症。所以,他們離開了。
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逼這些人不停地調動又有什麼好處?
當然是為了越獄啊。這個念頭讓我全身一冷。為了自己的離開,不惜殺死一群人的性命來放手一搏。這個人,是在太可怕了!
此時雪已經停了。一輪慘白的月亮冷冷地掛在天上,周圍的一切都灑滿了銀色的光。我有些茫然地看著黑沉沉的大海,突然意識到已經走了很長時間。
這不對。當時我明明聽到小樹說,船距離海岸十海里。我們回來正好改了風向,真正是一路順風。就算燒的劣質柴油,也該在半小時以前就到了。可是到現在,連大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莫非船沉了?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慄。我瞥了一眼葉景明,他彷彿根本就不著急的樣子,小樹更是變成了個聾子,從我們倆爭吵的那一刻起,他就選擇性失聰了。
算了,我還是聽天由命吧。船隻搖搖晃晃,我把脖子縮進皮草厚厚的毛領子里,開始閉著眼睛打瞌睡。那是一個綠色的夢,天上的極光四散飛揚,我們三個人在比格綠色的房間里,牆壁上長出了滴著血的獠牙。
「我們到了。」不知誰退了我一把,我給嚇了一跳,驟然醒了過來。大船上燈火通明,好像全體船員都到了甲板上。為首一人,花白的頭髮飛揚在寒風裡,像是一條鮮亮的銀色旗幟。小艇吱吱呀呀地上升著,隨著纜繩的一點點縮短,我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歡迎回來。」錢涇渭向我們張開了雙臂,「多麼美好的一個夜晚啊。」
他跑出來了?怎麼出來的?現在距離我們離開王子島還不到三個鐘頭,他怎麼會先我們一步到船上?我下意識地往回看了一眼,萬丈波濤里的喬治王子島如同將明時掛在天邊的啟明星,隱隱約約地看不清楚,燈塔的光芒例行公事地來回掃蕩著,沒有想象中的警笛四起,沒有槍聲,一切都是如此地安靜,沒有任何異常——除了站在我面前如同死亡一般真實存在的錢涇渭。
「說到底,還得多謝你們的手風琴。」錢涇渭踢了踢腳邊的一堆雜物,濕淋淋的往外滲著咸腥的水。借著明亮的月光,我看了半天才勉強認出那曾經是個樂器。——如果你情願把一個沒了琴鍵,沒有了按鈕的玩意叫做琴。經過錢涇渭的改裝,上面又多了很多的東西,比如十幾件扎的嚴嚴實實的橡膠布雨衣。
在這簡陋的皮划艇上面還放著一大塊膠合板,很顯然,那就是他的船槳。
這傢伙還真是有夠膽氣的,居然敢憑藉這麼一堆破玩意來渡海?吧嗒一聲,錢涇渭點著了煙。一點紅光如同在黑暗裡眨著眼睛的鬼怪。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對著凌冽的寒風吐出來。那不過是支及其便宜的大前門,都是那些最貧苦的海員抽的,水手但凡有一點錢都不會去買。看他那一臉滿足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抽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