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原來如此
「幫了我,我該怎麼謝你呢?」錢涇渭一腳踩住煙頭,轉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到底,我能在挪威吃三文魚,還是拜你所賜。」
他的聲音很柔和,甚至於說得上和藹可親。可是那腳底傳來的一聲聲碾碎煙頭的聲音讓人格外不舒服。我相信,錢涇渭一定是把它當成我的腦袋在碾壓。
砰砰砰!槍聲像鞭炮一樣在頭頂炸開。王子島的人發現我們了!我驚恐地望向海平線,而錢涇渭比我還要緊張,他一個箭步沖向船舷,兩隻眼睛死盯著遠處的星光。
撲通,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海里,接著就是天空海鳥的大聲哀鳴。值夜的船員被驚動了,他們連滾帶爬地跑上了甲板,用隨身帶著的望遠鏡不住地四處亂瞟。
撲通,一隻死鳥落在甲板上,鮮血不住地從它的胸脯上湧出來,染得毛都變為了猩紅。錢涇渭轉身看著我身後,一臉的怒氣沖沖。
「你做什麼?」他厲聲道,一張臉上多少還有些驚魂未定,「你要幹什麼?「
「打鳥而已。」葉景明一臉無辜,再次朝天抬起了槍管,「這裡的海鷗聒噪死了,吵得腦子痛。」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錢涇渭氣得渾身發抖,「這裡距離挪威海岸不到三十海里,海警隨時可能追過來。要是被他們聽到,這一船的人都性命不保!」
「原來連錢先生也知道,現在離岸不到三十海里啊,「葉景明輕笑,語帶嘲諷地說,「難道錢家的信用就只值這點距離?」
「你!」錢涇渭氣得一張臉變成了黑紅。這時更多的人醒了過來。「頭兒,怎麼回事?」瘦長臉的大副揉著眼睛,順手從屁股口袋裡抽出了一把軍刺。錢涇渭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緩了口氣道:「我不過是跟小姑娘開個玩笑,葉兄弟也值得發脾氣?」
你這叫開玩笑嘛?那眼神簡直要吃了我!現在看來,我們到的時候那場暴動也很可疑,說不定就是錢涇渭煽動那些人故意和警方作對,如此聲東擊西,監獄把關注點放在普通犯人身上,反而不會對他這個改造良好的積極分子留有任何懷疑。
錢涇渭的臉依舊是鐵青的,他兩隻眼睛咕嚕嚕地轉個不停,一會兒看看葉景明,一會兒又看看我。突然,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活像是夜梟的嘶鳴,「小葉,你這樣早晚要害死自己。」
「我求之不得。」葉景明揚著頭,漫不經心往獵槍里放了幾粒鉛彈,「你以為我很想活著嗎?」
等天亮的時候,我們已經繞過了冰島,別說喬治王子島,就連整個北歐都已經拋在了後面。這裡靠近陸地,信號良好,如果不怕貴,是可以收看電視節目的。
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擠著去看電視節目了。遠離了冰天雪地的北極圈,天氣開始一天天地溫暖起來,和煦的海風吹過天空,帶著海鹽的清爽氣息。S城現在是什麼季節了?春天,還是夏天?老張他們還在尋找我嗎?
「卧槽!」遠遠地聽著小樹一聲驚呼,「老子的頭髮!你妹啊!」
頭髮?他不是剃成板寸了嗎?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又聽到另一個人說道:「大老闆就是大老闆,厲害!」
莫非是給錢涇渭那一摞頭髮?我推開船長室的門,天啊,我說怎麼今早一個人都沒有,原來都在這兒呢。在這點上葉景明還是比較仁義的,特意花了大價錢借了香港的電視台,雖然依舊是半通不通的粵語,卻終歸是中國字。
「王子島囚犯今晨越獄,」記者站在小島礁石林立的岸邊,怒吼的海風把她整個人吹得像一隻大口袋,「在一百五十海裡外發現了簡易橡皮艇,挪威警方即將展開大規模搜捕。」
搜捕?我看是去撈屍體吧。估計他們覺得,錢涇渭和從前那些越獄先驅者一樣葬身海底了。所謂的搜捕也不過是例行公事,挽回一點顏面罷了。
「現在我們採訪一下獄警先生。」說著那位身材嬌小的金髮女士把話筒遞了出去。場景再次轉換時已經回到了錢涇渭的囚室。與我印象里那間舒服的起居室不同,顯然獄方考慮了大眾的心理底線,將裡面值錢的東西撤了個乾淨,只有泛黃牆壁上的幾個畫釘,還留有當時的一絲痕迹。
被採訪那位警官一身冰藍色制服,鬍子拉碴的臉上多少有些氣急敗壞。
這不是別人,正是比格。
「昨晚有三個自稱國際刑警的人來拜訪,」顯然他並不想拋頭露面,一對粗眉毛幾乎要黏在一起,顯得有些愁眉苦臉,「晚上八點鐘,錢涇渭和其他囚犯一起熄燈入睡,我當時還去巡查過,毫無問題。」
「那怎麼會有越獄事件?」記者毫不客氣地追問道。
「今早我們發現了這個。」比格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怒氣沖沖的,像是一隻被挑釁了的健壯公牛。他一揚手,一個怪模怪樣的笨重物件丟在了桌上,發出重重的聲音。
他這個態度多少有些不尊重人。女記者微微皺了眉,隨著她轉身的動作,攝像頭也一併對準了桌上的東西。
「哈哈哈哈——」人群里發出一陣爆笑,雖然是重播,大家依舊不厭其煩地跟著笑了一遍。我的天,那是個什麼鬼東西!石膏頭像上用炭筆花了眉毛鼻子沒什麼稀奇,用藤黃給抹了麵皮,胭脂塗了嘴唇也不奇怪。最驚人的是,它居然還有一頭濃密的頭髮,還是個挑染的!
「就是這些頭髮欺騙了我們!」比格氣急敗壞地一把掀開了床鋪上鼓鼓囊囊的被子,裡面儼然是一隻大鵝毛枕頭,「我的同事巡夜,因為天太黑了,他只看到有個人躺在那裡,一頭亂髮。誰知道,誰知道——」
我說呢,怎麼當時錢涇渭對於頭髮痴迷到這個地步,原來這還是他越獄的重要道具!
眼看比格又要發瘋,女記者眼睛一轉,巧妙地避開了話題:「請問比格先生,這位囚犯是怎麼離開監獄的?」
「嘩啦!」比格用力地扯下了牆紙,一個巨大的洞出現在我們眼前,「他也不知道雇了多少人來給他挖洞!錢涇渭會彈琴,還會畫畫,他經常在囚室里舉辦小型音樂會。天知道他竟然在這裡挖出個洞來!」
這時的比格已經是聲嘶力竭了,我看到他身後的桌上,那個粉彩杯子里的咖啡,還在幽幽地吐著熱氣。突然,幾滴鼻血從他的臉上落下來,比格拚命地捂住鼻子,可是血流的更多了。
看來,他始終沒找出那粉綠牆壁和杯子的奧秘。我嘆了一口氣,覺得他其實有些可憐。
「我們認為,那三人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畫面轉回了演播室,一位肩上滿是星星的警官侃侃而談,「好在他們留下了頭髮,有了DNA線索,我們相信該案會獲得重大突破。」
「啊——」撲通一聲,小樹重重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坐在地上的他又露出了那種要哭的表情,「這下我死定了!」
「殺人放火金腰帶,」旁邊的人安慰他道,「誰不是把腦袋別了褲腰帶上啊!」
「來來來,喝杯酒壓壓驚。」水手長把酒瓶子塞他手裡,小樹咕咚喝了一口,臉上湧現出兩團不正常的紅暈。
我瞅著他昏昏然的樣子,突然想起當時錢涇渭死活要我的頭髮。
「只要你的。」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我還記得呢,那樣子簡直是伊甸園裡蛇的翻版,充滿了危險的試探。我不吭聲地在人堆坐下來,慢慢理著思緒。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要來,所以備了紅茶。他怎麼能這麼篤定?萬一那天我不在呢?
好吧,我幾乎有些難堪地承認。錢涇渭這個老東西比我更了解葉景明,或者說矯情一點,他算準了葉景明絕不會冒險把我單獨放在船上。葉景明大概是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計劃的,而小樹從一開始就是我的犧牲品。
如果我的頭髮落在警方手裡。那簡直不能想會發生什麼,他們很快就會通過DNA基因庫確認我的身份,而從此,我便只好兩腳深陷污泥,永世不能再見白天的太陽。
這不正是葉景明期望的嗎?如果不是為了這個,他又何必費盡心機,將我禁錮在他的身旁?甲板上,葉景明兩隻手插在口袋裡,風吹動著他的黑色風衣烈烈作響,如此驕傲,卻又如此孤寂。一時間,就連我都看不懂他了。
「你不要對蘇家再有什麼希望了。」他望著遠處,突然道,「蘇大公子的幕後支持者,其實你比我更清楚……」
「那又如何?」我冷淡道,幾乎不想和他多說一句的話,「他是他,蘇三是蘇三,有我在,他老子再怎麼厲害也是過去時了!」
我知道他父親疼愛長子,甚至把在蘇黎世的賬戶都拿來做後援。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和他給擊敗了!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以一種哀憫的神色望著我。我毫不客氣地沖他怒目而視。而在我們身側,浪花咆哮著將大船推送過北極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