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黎淮說是有個採訪,其實就是去博物館看看鳳冠,順道回答兩個問題。
時尚雜誌那邊派來的是位年長的女性。
一頭大波浪,笑容隨和利落,早早便等在港市文華博物館門口,一見他們現身主動迎上來,又是遞名片,又是握手。
很不尋常。
黎淮低頭看了一眼:《Zar》副主編,秋芸。
肖波波打著哈哈主動替他問:「隨便塞個實習生就結束的事,怎麼讓副主編來了。」
幾乎相當於二把手。
「你見過我。」
黎淮說的是肯定句,不然不可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女人笑容不變:「我們這邊收到了開劇本的照片,嗯雖然後續版面可能不會用。」
但黎淮很不給面子:「我沒開過《懸障》的劇本討論會。」
肖波波:「……」
秋芸沒想到自己碰個後輩出師不捷:「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是其他劇,老師在業內很有名。」
黎淮:「我在《鳳冠》以前,都沒參加過劇本會。」
而《鳳冠》現在連機都還沒開。
秋芸:「……」
肖波波一下都替她尷尬了,只能摳著後腦勺打圓場:「可能開了那麼一兩次,李老師比較忙,忘了,忘了。」
馬路對面,寧予年坐在車裡看到女人也察覺不對。
《Zar》這兩年勢頭很猛,一度有趕超《瑞卡》的架勢。
這個秋芸不光他知道,幾乎整個時尚圈都知道。
在跳進《Zar》當上副主編以前,就是一家小雜誌社的主編,有傳她是託了老牌經紀人池禾的關係。
但光是經紀人明顯也不夠。
「《懸障》捧紅了兩個主演,也就因為是懸疑題材,所以額外聽編劇吹兩句,怎麼這也犯得著副主編出動。」
駕駛座上幫寧予年開車的副手同樣困惑。
寧予年:「想聽編劇吹演技也該去找主筆,找一個提修改意見的算怎麼回事。這整個採訪就很奇怪。」
副手聞言安全帶一解,下車跟進的苦力活已經準備好了,沒想到被老闆搶先。
「在這等著。」
寧予年撈上費多拉,下車走了沒兩步又退回來,勾腰對側視鏡臭屁整了下領結才重新昂首離開。
看的副手傻眼。
偷偷跟蹤怎麼也窮講究,生怕別人注意不到?
文華博物館,跟港市佔地八萬多平的省級博物館不一樣。
屬私人性質,約八分之一大小,藏品五千多件,幾個展廳隔得不遠,構造也不複雜,哪怕是工作日,旅客人流量也不小。
寧予年熟門熟路拐進前廳外鮮有人煙的走廊,繞過兩片荷花池一過去,九龍戲珠冠安安靜靜躺在展廳正中,鋪滿紅綢的玻璃展櫃里。
幾人正站在邊上和約談好的負責人交涉。
目前中國僅存的四頂鳳冠,孝端、孝靖皇后各兩頂,明萬曆帝定陵出土。
黎淮拍戲打算借的這頂九龍戲珠冠,真品已經遺失了,現在展櫃里展出的是後來參考文獻、史料復原的還原品。
不僅有九條翠龍金鳳交纏,每隻鳳凰嘴裡還都銜著珍珠,周圍十幾束珠花林立,漆竹絲為圓框,驕奢淫逸,做工精湛,只這麼小小一頂就有3165顆珍珠,88塊寶石。
黎淮只是很久以前到這個博物館見過一眼,後來一拿到《鳳冠》歷史正劇的劇本,怎麼都想讓劇組把它租走。
寧予年說只要把他的名片遞給別人就能「提貨」,流程粗糙,黎淮有點懷疑他在忽悠。
但讓給出去那張「藝術品鑒定師」的名片跟其他不同,是寧予年今天早上出門才給到他手上的,叮囑不要跟昨天晚上那張弄混。
黎淮將信將疑把東西給出去,那負責人倒爽快麻利,隨身掏出一支激光筆照到名片上——「寧予年」三個字底下立馬顯現出一個名字相應的小篆方章。
肖波波眼睛都看直了:「這是驗鈔嗎,還有人在名片上打水印……」
負責人臉上笑容不變,簡單確認完,招人把名片帶到後面進一步辨認真偽:「寧先生的名片,比鈔票值錢。」
黎淮看肖波波:「還覺得他可憐嗎?」
肖波波語塞皺眉還想搶救:「那也可能就是走了狗屎運,認識了個行業大鱷,就跟我當年被你爸看……」
話說一半,雜誌社那副主編接完電話回來,肖波波頓時閉嘴了。
不知道這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該吹的都吹給她聽了,還不走。
「我剛讓同事送相機過來,大概二十分鐘就到,李老師方便額外接受一個十分鐘的專訪嗎,不會耽誤您接下來的行程。」
秋芸來之前也沒想過這個「李老師」三十歲的人了,賣相這麼好,穿搭品味不是蓋的。
肖波波又開始摳腦袋:「但李老師不寫劇本,只改劇本,沒有原創作品產出。」
更從來沒要過署名,圈外根本沒人認識。
這是做哪門子的專訪?
寧予年背著幾人,站在鳳冠另一側的展台,正跟著好奇豎起耳朵,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來人頭上跟他一樣,也戴著頂費多拉,帽子底下弔兒郎當一張臉。
寧予年一看他就忍不住嫌棄:「今天沒忙著變法花錢,怎麼有空來這。」
「我自己做的鳳冠,來不得?」
男人至多三十上下,生了雙輕佻多情的眉目,細皮嫩肉,顧盼生輝,半點不像干手藝活的。
寧予年還想擠兌兩句,這人卻已經轉身晃到黎淮邊上,親親熱熱喊他名字:
「予年介紹來的朋友吧,之前好像也找我借過兩次。」
黎淮果然被這人的年紀驚訝到:
「這是你做的?」
這頂鳳冠不算前期籌備,光從動手算,工期就耗時四年。
但回報也是可觀的,有人粗算過,權屬者就算每天什麼也不幹,這頂鳳冠長租給博物館的收入也夠他吃幾輩子。
黎淮下意識以為會是位老者,再不濟也是中年。
男人脫帽歪頭,欣然接受他潛台詞里的稱讚,浮誇做作的勁跟寧予年如出一轍:
「我只是做,湊齊了原料誰都能做,關鍵還是靠予年獨家翻出來的文獻和草圖。」
這下旁邊不毫不相干的秋芸都忍不住朝他望了。
盤算著到時候劇拍完播出,這頂鳳冠肯定是輿論爆點,讓《Zar》做一版這個男人的專訪好像也不錯……
「你們認識很久了?」
黎淮不是聖人,他也會好奇寧予年的來頭。
男人絲毫不介意分享,除了不知道真假:「那真是很久了,當年快餓死街頭,蓋同一張報紙認識的,不過這麼多年他的口味真是一點沒變。」
黎淮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黎淮。
白、瘦、冷、美。
標標準準的寧氏審美。
寧予年貓在邊上心底打鼓,就怕這人嘴上不留神,給他抖摟出什麼。
哪想到損友比他想的還絕,昂首叉腰四處一張望就說了:
「驗名片的人還沒回來嗎,我直接給予年打電話問不就好了。」
寧予年:「?」
這狗東西。
寧予年連掏出來開免打擾的機會都沒搶到,手機已經躺在兜里開始震。
展廳里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寧予年一個幹壞事從不心虛的人,都忍不住覺得震動的動靜大。
黎淮總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麼,餘光漫不經心掃蕩在人群里。
寧予年身材高挑,周圍展櫃都是透明的,躲都沒地方躲,現在立馬走開又過於顯眼……
好在是那邊驗他名片的人及時回來了。
救他於水火。
憑著交情成功借到鳳冠以後,流程就簡單多了。
往常黎淮根本不參與這麼深,看看劇本、給兩個意見,愛聽聽,不愛聽不要找他第二回。
這次《鳳冠》又是劇本會,又是親力親為想辦法借道具,無非是看中這個本子好,親自往裡投了錢。
馬上劇組總製片人過來簽署好一系列協議,就能把東西從博物館提走。
這鳳冠的租金是貴,但也貴不過流量明星的片酬。
只要去掉兩個沒演技的,單靠劇作的質量扛流量,這錢也就省回來了。
秋芸顯然也是嗅著他出品人這層身份才來。
黎淮對此答覆很簡單:「錢都是以我助理的名義出的,你要採訪就採訪我助理吧。」
「那拍兩張您的單人照!」秋芸很快改口。
肖波波估計她從最開始想要的就是照片,提專訪只是談價。
但黎淮:「你們拍得太丑,我不喜歡。」
幾人:「……」
肖波波已經麻習慣了,放著老婆孩子不管,每天守著黎淮總有原因。
最後還是那鳳冠的主人見不得美女受難,一句話險些把聽牆角的某人噁心出聲:
「算了姐姐,你採訪採訪我好了,我還從來沒被採訪過。」
……
寧虞準點抵達博物館門口給黎淮發消息。
黎淮該辦的事辦完,雜誌社那副主編又被人「拖」走,一身輕鬆朝外面去。
寧予年嘴角一翹,跟出來一趟不為別的,就想看看他愛人究竟何方神聖。
結果他腳下才踏出第一步,就被神不知鬼不覺站定在身側的人嚇了一跳,一臉探究盯著他。
像是想找他要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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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明萬曆帝定陵出土的鳳冠共有四頂,分別是「十二龍九鳳冠」「九龍九鳳冠」、「六龍三鳳冠」和「三龍二鳳冠」。孝端、孝靖兩位皇后各兩頂。
文里「九龍戲珠冠」是我瞎掰的,無原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