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鼎立之勢
雖說現下棘城的白日是越來越長了,但再長的白晝,也終有被黑夜一點一點取代的時候。自慕容恪下令讓全體士兵到四處去捕鼠,到重新再回到原地后,時間已過去了三個時辰。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天差不多也黑透了。
去捕鼠回來的士兵們皆有所獲。多的捕到了數十隻,少的也捕了十來只。每個人都用身上撕下來的衣料做成臨時的簡易布袋用來裝鼠。等大伙兒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袋中老鼠的「吱吱」也是此起彼伏的,在這夜裡聽的著實令人瘮得慌。不過大伙兒內心可是一陣澎湃,這老鼠的叫聲,他們也只管當成了夏夜裡的蛙聲對待。
這初春的老鼠被餓了一整個冬天,而這當頭,估計就是它們胃口最盛的時候。所以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那梁孝見了這般情況,不由朗聲笑嘆道,「殿下此番作為,怕不僅是趙軍要倒霉,這滿山的鼠患估計也會因為王爺從此而消跡了吧!」
慕容恪笑笑,道,「能如此倒真是一箭雙鵰了。」
等時間差不多了,慕容恪便帶著手底下的幾個士兵,混著夜色,進了趙軍營地。等眾人避開外邊的哨兵,帶著袋中的老鼠混進糧草堆里后,便迅速放了袋中之鼠。
幾人等見事成之後,便隨即遁入了夜色之中。
那些老鼠得到自由之後,就滿地的亂竄。尤其在見到那一堆堆的糧食后,那豆粒似的眼珠里的幽光更是放亮了幾分。不出一會兒,這些老鼠便全數混進了糧食堆里,眨眼的功夫就完全不見鼠影了。
而慕容霸那邊,此時進行的並不像慕容恪這頭一般順利。石虎一連攻了一天的城,慕容霸讓士兵死守著不退進一分,硬是頂著趙軍猛烈的攻擊到了晚上。而強攻了一天的趙軍,此刻也是疲乏不堪,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是相比之下,燕軍傷亡的更加慘重罷了。
......
燕宮內。
葉離自白天里回了房后,整一天的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
等到天黑下來了,她才從房間里出來。而從房門裡出來的她,正好碰上了在院中散步的沈孤鶴。
「鏡台先生。」葉離上前向他做了個揖,表示問好。
沈孤鶴方才就為一些事而愁眉不展。
本來他是想來找葉離商量一些事的,但是剛才在聽到蘇木向他講的葉離的反應時,他便一時間有些拿不定注意不知是否應該來找她。
可現下見她出來了,他也只好勉強一問,或者這丫頭想通了,會答應他也說不定。
「葉將軍,可否移步一談?」
葉離本來出來也是想要去找他的,不過見他這般,她倒是被他給弄得有些一頭霧水了,「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先生。」
於是二人便移步到了中午葉離所待的那座涼亭里坐下。
「先生請說有何事吧。」葉離道。
沈孤鶴眉峰輕皺,遲疑片刻後方才開口道,「如今棘城的情況你可知道?」
葉離頷首,「知道。」
「你可知此次率領段氏大軍的人是誰?」沈孤鶴問。
「還請先生明示。」
「葉將軍可知那段氏大王子是何許人?」沈孤鶴又問。
他也是在知道段氏大王子是何人之後才決定要來找葉離的。他相信,此番葉離若是肯放下個人的恩怨,出手助燕一把的話,那這棘城之困,破解只在旦夕。
「先生是說......此次領軍的是大王子段宇?」葉離錯愕。
沈孤鶴道,「正是。」
聞言,葉離這才有些如釋重負道,「如此一來,那事情就簡單了。」
她這一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就是為了想清楚一些事。而結果就是,此次就算不為其他,她也不能讓石虎的屠刀這麼順利地就將棘城破開。因為棘城一旦被攻下,那就意味著整個北方都將為石虎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一來,整個北方土地都將成為煉獄。那這片土地上所生活的所有人,他們的未來可想而知。
雖然對於她來說,這些本就無關她的事。但她想過沈孤鶴之前所說的話。
報仇並不是做一切違心事的借口。倘若大娘和謹之哥哥還在世的話,一定不希望看見她明有能力為之卻又袖手旁觀的樣子。棘城一旦攻破,她是可以藉此機會向慕容皝討回他所欠下的罪孽,但同時,整個北方也要因她的私心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此番解了棘城之圍,他日還能有機會繼續報仇。如果讓整個北方淪為她報仇的代價,那便是她失去了初衷。而她並不想成為那樣一個千古罪人。
且此番若助燕解了這圍城之困,這樣倒是可以避免石趙一方獨大,如此一來,燕、趙、晉尚能成三足鼎立之勢。而她若想藉此再回晉重壯自己的聲威,就必須要有一個適合的機會給她施展。而這個機會便是,借燕趙關係破裂,拉攏北方其餘漢族政權,然後一舉北進,收復失地。
而這一切的實施,都得趁著燕趙兩方實力均有所受損,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地實施下去。而其間的契機,就是這次的燕趙一戰。
她同樣也將石虎之所以會匆忙北上的原因想了一遍。
在一個月前,段氏鮮卑便在燕的壓迫下幾欲投降。而一個月後,石虎便帶兵北上。若是她猜得不錯,這中間的一個月里,段氏首領可能在遞降書之前,就已和石趙暗中達成聯盟。所以石趙之所以出兵北伐,正是看中了北面段氏的助力。而理由嘛,其實說來也簡單。
石趙之前雖與燕有盟約,可眼下不論是石虎還是慕容皝,都已產生了對這種結盟關係的負累感。而燕月前之所以忙著石虎前去攻打段氏,正是這種心態的表現。而此番燕攻打段氏,正是借著這違約之名。雖然石趙此番未免有些激進,但是以石虎那樣的人,是絕不會放過此次機會。所以這也是為何,他明明知道眼下不是作戰的最好時機,可還是義無反顧地帶著人北上了。
而這石趙來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數,那麼後方糧草定會成為他們目前亟待解決的難題。而他們這幾天之所以還在打拉鋸戰,想必是在等後方的段氏出手。如此一來,屆時他們便可裡應外合,合力將燕吞併了。
不過以石虎的為人,在事成之後,絕不可能與段氏分羹。那這樣一來,最壞的結果便是石趙一方獨大。這樣的情形,並不是現在的她所希望看到的。
而眼下有了段宇做中間人,想必後方段氏圍困的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決了。想著以慕容皝的手段,這盤圍困的僵局很快就會被破解的。
之前她為了報仇,那孤注一擲的做法已經極大程度地威脅到了她在晉朝的地位,也在無形中把她這些年所積攢的實力給銷毀了一大半。本來她是沒打算活著回去的,但如今既已想好要重新來過,她就必須要想法子挽救那些損失。
沈孤鶴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料想她定是想通了。
「先生可否在此等葉離片刻?」葉離問。
「也好。」既然葉離已經應下了,那麼接下來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盡全力配合她。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后,葉離從房中出來,手裡還拿著兩封信。
沈孤鶴見此,不由問道,「你這是?」
葉離走了過來,將信放至沈孤鶴面前。
「段宇欠我一條救命之恩,當日他曾允諾會無條件答應我三件事。如今先生只需拿著這封信送給段宇,想必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不出意外的話,他會答應退兵的。」
說著,她又拿出一個骨哨放在另一封信的上面,道,「這是可調遣前任城主留下的一批死士的信物。先生只需到密雲山二十裡外的城隍廟去找一個姓孫的乞丐,將這些交由給他,不日起,他就會帶著手下的死士前去援助燕軍。」
沈孤鶴對她此番做法感到有些疑惑。
她答應退段氏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可為何,她連自己的保命符都用上了?
「那批死士可算得上是現今唯一能保你不死的救命稻草。你這樣做,無疑是在慕容皝手底下暴露自己的另一層秘密。你......」
葉離神情有些風輕雲淡,道,「此番就算我把慕容恪當日的救命之恩一齊報了吧。這樣他日再見,也無需再顧忌其他,我也就能心安理得地繼續報我的仇了。」
如果不藉此將這筆賬還掉,那這件事就會一直積壓在她心上。她不想欠人情,能還就一次性還完吧。
沈孤鶴聽她的語氣,似乎還沒放棄報仇。不過此番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吧。她能做到這裡已實屬不易,若繼續以那些條條框框約束她,反倒是顯得過分了。
「還有,請先生暗中進行便可,此事不宜打草驚蛇。」葉離又道。
沈孤鶴不解地看著面前人,問,「你是打算做個匿名好人?」
「嗯。」葉離輕頷首。
如果這件事明著進行的話,慕容皝借著她與段氏的糾葛,想必不會輕易放過她和段氏。她不想因她而讓段氏卷進慕容皝用權力編織的大網中來,且她也不想再跟慕容恪有再多牽扯。所有與他有關的絲絲縷縷,若能斷,便在這次一次性斷乾淨吧。
沈孤鶴只當她是想盡量縮小可能存在的損失,所以也沒多想其他,就答應了。
「不過作為條件,我希望先生能助我離開這裡。」因為有了沈孤鶴的奇效傷葯,如今她身上的傷大部分已經結痂了。想必接下來若沒有大的意外,這些傷是不會出問題的。
按她的估計,這圍城的困局若要解開,最少也要再花費兩到三天。而如今棘城外憂、慕容皝警惕心都在前邊兒,她正好藉此局面暗中離開。
「那沈某便讓蘇木去給你安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明早天亮之前,將軍便可從棘城西側逃走。此時那裡的警備最為薄弱。」沈孤鶴像是早就料到了葉離會有求他幫她離開的一天,所以這些日子,他也在尋找可供她離開的機會。
「如此便多謝先生了。」葉離起身,誠懇地給他拘了個禮。
沈孤鶴擺擺手,道,「事不宜遲,將軍還是儘快準備。沈某也就下去安排相關事宜了。」
「先生慢走。」
葉離送走沈孤鶴后便回了房間。
她沒有什麼行李可以收拾的,只是拿了個包袱,將幾件換洗的衣服包了起來而已。等她收拾完東西后,蘇木便敲門進來了。
只見她打著手勢:馬匹和乾糧都準備好了,就在城郊。我還準備了一些錢糧和傷葯。你此去路上一定要小心。
葉離溫和一笑,道,「多謝。」
隨之,蘇木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比劃到:這是此次安排你逃離的路線,你等會兒出了這裡,會有人來接應的。
葉離瞭然,道,「我知道了。」
......
蘇木只送葉離出了太醫署,在到門口的時候就止了步:我就送到這裡了,你多保重。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有緣再會!」語畢,葉離身形一閃,就沒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沈孤鶴原先並沒有把她醒來的消息上報給慕容皝,所以慕容皝只當她還是傷重、昏迷未醒。加之如今前邊兒用人緊張,宮裡的羽林軍也被他調走了大半,所以她一路走來,都順利的太過異常了。
葉離不管其他,只顧埋頭趕路而已。終於,在不久之後,她就順利地到達了沈孤鶴原先所說的地方。
如蘇木所說,等她翻牆出了西城門后,遠遠地就看見了被綁在樹上的一匹馬。等她走進,還看見了馬背上的一個包袱。
葉離不多做停留,解開繩子,翻身上馬後就即刻策馬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