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具之下
眼看長槍就要穿透慕容皝的後腦了，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無顏面前憑空橫出一把長劍，劍鋒擦臉而過，他忙往後一仰。趁著這時，持劍人瞬時將他的槍頭擊開。
無顏看著那個礙他事的人，瞳孔微縮，冷聲道：「慕容恪，你找死！」
見來人竟是慕容恪，無顏當即橫下心來，將槍頭一轉，對著慕容恪頻施狠招。
如果以往的無顏在打鬥過程中還存著一顆冷靜的頭腦的話，那麼現在的無顏在見著仇人就在眼前，大仇即將得報卻硬是被人斷了之時，則是完全失了理智，只知道狠勁的拼殺而已。
慕容恪借著空檔將無顏從慕容皝身邊引開，故意和他膠著著，不論他出什麼樣的招，他都將其一一化解開，拖著時間，不讓他前進半分。
無顏被他這麼迂迴的打法激得雙眼發紅。
他想不清慕容恪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他明明有能力一劍殺了他，可卻故意在這裡和他拖延時間！這讓他有種被人耍的感覺，這比直接一劍刺死他還難受！
「慕容恪，你要殺便殺，過會兒我可不會感念你的不殺之恩！」無顏咬牙切齒道。
慕容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知道是該殺了他的，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狠下心來殺他。
無顏被引開后，慕容皝重又被人圍了起來。龔雲山看他那一副死到臨頭了，還自以為仗著手裡一把假弓就料定了他不敢動他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哈哈哈哈！」龔雲山大聲笑道，彼時站在城頭上的他，看著底下的慕容皝，嘲道：「慕容皝，睜大你的狗眼！你手裡的那把弓果真是穿雲弓么？」
說著，龔雲山不急不緩地從身後拿出了那把真正的穿雲弓，隨即搭弓，箭頭直指慕容皝的腦門：「今日，老子就要殺了你血祭我寨中那些無故被你屠殺殆盡的弟兄！慕容皝，拿命來——」
慕容皝見被騙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見龔雲山指著自己的箭隨時有向自己射來的徵兆，慕容皝雙眸微斂，當下面上卻是一副臨危不亂的樣子，叫龔雲山有些看不透。可他這氣勢，並不能唬住龔雲山。
可沒等龔雲山拉開弓，門外忽然又起了一陣殺聲，不出一會兒，城門就被破開了。
來者，是慕容霸。
原來，慕容皝為保今日攻山能夠順利進行，以防萬一，他也留了個後手。
別看慕容霸此時還是個不過十二歲的毛孩子，但因他從小就被慕容皝用作重兵培養，如今小小年紀便已是勇冠三軍。雖說只有十二歲，但竟已身長七尺。若不知他詳細年齡，就只管把他當成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了。
因這門外的動靜，讓無顏有了那麼一會兒的分神。於是沒能及時躲開慕容恪迎面刺來的一劍。后雖及時躲過，但無奈躲閃不及時，左臉被慕容恪的劍氣所傷，猛地就出現了一道血痕。臉上的面具，因被斷了固定的繩子，於是隨著無顏的躲閃掉也落到了地上。
誰料，一向被傳貌若無鹽，只得拿一張面具遮醜的無顏，面具下竟藏著一張如女子一般秀美的容顏。
因常年行軍，無顏的面容不算白皙，而是帶著幾分淺淡的健康的麥色。因臉上的傷痕，從傷口上溢出的血液沾滿了他半張臉，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血性。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他較一般男子來說，面容顯得更為消瘦些，而身板就跟棵豆芽菜似的，因而看上去顯得有些弱不禁風，彷彿紙片一般，風一吹就會倒下。
「葉離！」見到無顏面具下的真顏，慕容恪當場就愣住了。
可無顏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對慕容恪的攻擊，反而因此事變之後，手上的招數變得更是凌厲了幾分。
這稍稍的愣神之際，讓慕容恪躲閃的動作顯得不自然了許多，因無顏突然變快的槍速，讓慕容恪一時間措手不及。
無顏下手也毫不留情，長槍往前一刺，槍頭就沒入了慕容恪的右肩。
「慕容恪，我說過，再給我機會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說話時，無顏雙眸泛著寒霜，目光冰冷無比，哪還存有一絲感情？
語畢，無顏反手一轉，將槍頭從慕容恪身上拔出，沒等片刻，復又向他刺去。
握劍的手臂被無顏刺中，隨著他將槍頭拔出，慕容恪的肩上瞬間血涌如注，胸前的衣物，瞬間教那猩紅的血液染了個透徹。
慕容恪在見到面前的「無顏」竟就是葉離后，隨即像是沒了鬥志。面對著他那濃烈的恨意，他卻將手上的劍緩緩放下，對著他再次刺來的槍，緩緩地閉上了雙眸：「本王也說過，再見時，本王定當把這條命親手奉上。」
葉離他與父王之間有著莫大的仇恨。父債子償。如果能讓他就此放下對父王的仇恨，他甘願償命。
「四哥！」
當此之時，慕容霸眼見葉離手裡的長槍離慕容恪的額頭只剩半指不到的間距后,驚呼一聲，隨即眼疾手快地將葉離的槍柄攔腰砍斷。
葉離見手上的兵器被毀，於是迅速將手上半截的槍棒子丟掉，轉而去抽取腰上帶著的佩劍。
可劍還沒出鞘，慕容霸的刀就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若不是慕容恪叫止及時，他恐怕當場就要人頭落地了。
「道明，住手！」慕容恪見狀，忙喝令制止道。
慕容霸雖心有不甘，但還是聽了慕容恪的話，停手了。
慕容恪捂著右肩的傷口，臉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
葉離見他這般，眉頭微蹙，眸中瞬時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不忍。只是眼下被俘，葉離就像是認命了似的，雙手垂放了下來，面上無悲無喜道：「慕容恪，我不需要你的好心，我勸你最好還是殺了我。就算你今日放我一馬，來日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的！」
慕容恪還沒開口，慕容霸在聽到這話時就沉不住氣了，手上的刀，不由得向葉離又逼近了幾分，鋒利的刀鋒當下就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了血痕。「葉離，你別不知好歹！就你所做的事，要不是四哥一直攔著，你現在早不知要在我的手上死過多少次了！」說著，他又不解地看向慕容恪，道，「四哥，你都被這小子傷成這樣還幫他說話？我看還是讓我親手了結了他，免得到時候縱虎歸山又來和我們作對！」
慕容恪只定定地看了葉離片刻，隨後垂下眼帘，對慕容霸說道:「把他綁了吧。」
如果葉離要報仇的話，他的命隨時等他來取。只是如今葉離身上帶著的秘密太多，他不能就此放他離去。若是他念一時之情，縱虎歸山的話，誰也不知道來日他的長槍是否會對準整個大燕。
比起個人恩怨，家國大事在他心裡的比重還是更大一些。他可以容許葉離的長槍對準自己，但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威脅大燕。
聞言，葉離勾了勾唇角，也沒反抗，就由著慕容霸將他綁了。
針鋒相對了這麼久，慕容恪的為人，葉離雖說不能盡數了解，但至少也知道個大半。雖說慕容恪這人有時候是有些婆媽，但在他為之效力的燕國面前，他決沒有半點含糊。所以他也明白，當下自己的身份既已曝光，慕容恪就絕不會輕易地放他離開。
葉離對此也並不擔心。因為他也沒打算此行能夠全身而退。前路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他一點兒也不在乎。
見著葉離這邊的狀況，龔雲山忙收好拉到一半的穿雲弓，翻身下了城樓前來助陣。可腳還沒邁開，他就被慕容霸所帶來的人馬圍住了。
見此，慕容皝將手上的假弓丟到地上，重新抽出腰間的劍，對著前邊的士兵吩咐道:「給孤王抓活的！」
後邊的莫非、龔雲袖兩人帶著援兵匆匆趕來，卻見龔雲山被困。再看葉離那邊，此刻的他也被慕容霸給捆了。
慕容霸帶來的人馬足有五千，而寨中的兄弟死傷了不少，如今算來還不到兩千人。看這兩軍形勢，如果硬拼的話，無疑是以卵擊石。
「大哥！小顏！」見此番情景，龔雲袖不由地失聲叫道。
「二弟，你帶著雲袖和寨中兄弟快走！」龔雲山見他二人出現，想到如今局勢，不由得著急道。
而此時正與他對上的那名副將見他分了神，便趁其不備攻向龔雲山的腹部，而其身後的人更是用手肘重重地往龔雲山背後一擊。龔雲山頓時腹背受敵，當下就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大哥！」龔雲袖見此哪兒還顧得上那麼多，當下一個激動就欲往裡邊兒沖，幸虧莫非及時一把拖住了她。可龔雲袖哪肯就此罷休？無奈之下，莫非只好將心下一橫，將龔雲袖打暈。
見自家大哥成了眼前這副模樣，莫非心裡又怎會好受？但是為了這寨中兄弟和大哥的心血，他不能衝動。最終，他咬牙，轉頭向後邊的弟兄厲聲喝道:「快撤！」
幸好寨中修有各式的暗道，莫非帶著剩下的人，很快就從暗道中順利撤離了。
而龔雲山漸漸地就落了下風，不出多時就被慕容皝手下的人俘了。
葉離自被慕容霸擒了后，就被送到了山下燕軍的臨時帳營里，自是不知道此番山上的情況。
等到龔雲山也被押到他所在的營帳時，葉離心下沒由來地一陣慌亂，尤其是在看到龔雲山身上的血跡和他奄奄一息的樣子。
那些押著他過來的士兵，將他隨手往邊兒上一丟就揚長而去了。
「大哥！」葉離見此，艱難地挪著被綁的身子往龔雲山身邊靠近。
龔雲山恍惚間聽到有人叫他，於是慢慢地就睜開了眼睛。
「大哥，你怎麼樣了？」葉離慌忙地問道，急得雙眼都隱隱有了霧氣。
「咳咳……」龔雲山咳了一聲,語氣有些虛弱道:「大哥沒事兒，只是挨了那些龜兒子幾下，受了點兒皮外傷罷了。」說著，他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葉離見他這樣，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以大哥的功力，絕不至於受了點兒皮外傷就成這樣了。於是當下他便朝著門外大喊道:「來人！」
不一會兒，就有了一個士兵帶著一張極為不耐的臉走了進來，看著葉離，一臉嫌惡道:「怎麼了？」
可還沒等葉離開口，慕容皝便帶著一群人，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葉離，你把我兒帶到哪裡去了！」慕容皝怒騰騰地走到葉離面前，拔刀指著他道。
方才收兵就沒見到慕容俊的人影，慕容皝本以為他事先安排人先回去了。結果回來才知，他竟被葉離這小子用計給擄走了！
葉離輕睨了眼指在他鼻尖兒上的刀頭，一臉無所畏懼道:「你那麼多兒子，我怎曉得你說的是哪個？」
葉離本還擔心寨里的情況，見他這般，想是那些死士帶人順利撤離了。
他目光微偏，看了眼一旁的龔雲山，當下心裡就有了決定。
「別跟孤王裝傻，小心孤王一刀了結了你！」慕容皝被他這挑釁的模樣激到了，恨不能一刀直接了結了他。
他從沒有在同一個人的手底下連續吃虧過，因為那些膽敢挑戰他的人，早就命喪他的刀下了。葉離雖是個意外，但是他絕不會讓這個意外存在太久的。要不是因為這小子手上有著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又怎會姑息他到現在？
葉離挑眉，挑釁道:「燕王要是殺了我，可就找不回你那寶貝的世子爺了。」
慕容皝虎眸微眯，厲聲問道:「快說，他現在人在何處？」
葉離偏頭看了眼昏迷著的龔雲山，轉而看向慕容皝，目光凜凜道:「要想知道你兒子的下落不難，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如今落到孤王手裡，還有什麼條件敢跟孤王討價還價？！」慕容皝惡狠狠道。
葉離雙眸微眯，隨後就像是個沒事人似的往後邊兒的牆上靠去，一臉悠哉道:「你不答應也罷，反正明天上午之前，要是我手底下的那幫弟兄沒收到我給出的信號，恐怕世子爺就要從此在這世界上消失了。反正我跟我大哥的命也不值錢，黃泉路上有世子爺照應著也算是件幸事。」
聞言，慕容皝就算心下在再恨，也只得咬牙耐心問道:「什麼條件？」
「放了我大哥！」
葉離知道如今穿雲寨定是被慕容皝攻下了，所以讓他拿大哥的命和山寨來換並不現實。山寨失去了還可以有再奪回來的機會，可大哥的命只有一條！
這個條件對於慕容皝來說不算什麼，他押著大哥也只是為了他手裡的那把穿雲弓罷了。可他想必也該清楚，這世間能拉開穿雲弓的人恐怕現下除了大哥之外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所以對他來說，穿雲弓只不過是個死物罷了。
何況慕容俊身後還有他父親渤海王慕容廆的勢力支持，他怎可能會為了區區草芥而放棄慕容俊那座山林？
如葉離所想的那般，慕容皝不是個傻子，自然是知道權衡其中的利害關係。雖心有不平，但只能應下:「孤王答應你！」
「燕王可不會再次出爾反爾吧？」因為知道慕容皝為人反覆無常，對於他的承諾，葉離並不是十分相信。
慕容皝收起刀，嘲諷地看著葉離，道:「不過區區一條賤命，怎配得上孤王費心？」
葉離冷冷地輕扯唇角，不卑不亢道:「那就請燕王快些備馬，我要親眼看著他離開。」
「來人，備車！」慕容皝一甩衣袖，轉身對手下人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