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改國稱臣•珏謎解

第八章 改國稱臣•珏謎解

夜色正濃,林卿硯堪堪步入留守府,便見蘇鳶遙遙地迎了上來。

「府中出了何事?」瞧見來人滿面愁容,一張臉都快皺成了個苦瓜,林卿硯不禁皺眉。

「少爺,方才京中傳下音信,說是皇上下旨,去除國號、改稱江南國、對宋稱臣……這下邊的州府也需一應改制,老爺得知此事,正發火呢!」

「當真?」林卿硯大驚失色,「出了何事,皇上豈能甘願稱臣?」

「千真萬確!」蘇鳶連連點頭,「皇上還自降身份,改成甚麼『江南國主』,朝野上下一片嘩然。這消息,明日南昌府中便要盡人皆知,不日便要傳遍四海了……有人說,大抵是因著宋國吞滅漢國,皇上……啊不,國主懼禍,這才自貶為臣,暫避鋒芒。」

「呵……那我們現在算甚麼?大宋的附庸?藩國的賤臣?」從鼻子里輕蔑地冷笑了兩聲,他死死地將拳頭一攥,舉步匆匆往園內走去,問道:「我爹呢?」

蘇鳶緊隨其後答道:「老爺赤膽忠心、性子剛烈,見國號被廢自是怒不可遏。兩個時辰前剛接到旨意時,氣得把茶碗都摔了。後來將奴才們都趕出了堂室,閉門不出。要知道那屋裡可還有幾大罈子桂花釀啊!夫人聞信兒趕去,站在門外勸了一陣子也沒奏效,急得不行,特地吩咐小的在門口候著少爺,讓您別去觸霉頭。」

「我娘現在何處?」

「夫人身子弱,一個時辰前由丫鬟攙著回房去了。她吩咐人在外頭守著老爺,一有動靜便回報,」

「行!我知道了。」林卿硯腳下不停,揮袖示意蘇鳶不必再跟。

「少爺!」蘇鳶見他走的分明是往堂室的方向,忙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夫人說,讓您別……」

「我既回來了,哪有不去向爹問安的道理?」林卿硯抽出手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園子里大步流星地走著,迎面而來的簌簌寒風吹得面頰生疼,他卻渾然不覺。心頭有一團火,正熊熊地燒著——李煜這個懦夫,宋國不過稍一施壓,他便聞風喪膽!自去國號、自貶為臣?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儘力壓抑著內心的煩躁。這時,十日前的一則情報浮上他的腦海……

十日前,一支分往河東打探的人馬傳回的音書,終是一解他心頭困擾多時的疑惑——這同心珏究竟所為何物?

據傳,晚唐年間,九峰山上住著一隱士。此人厭棄功名,潛心修道,於百歲之年修得半仙之身,上達天聽。此人姓呂,名岩,字洞賓,道號純陽子。

是時,純陽子臨於天際,俯瞰九州,拂塵一掃,幻化出一雙紅翡玉佩。佩面之上紋刻精緻,細若蚊腳;鴛鴦戲水,栩栩如生。倘並於一處,以紅泥抹之,覆於紙上,竟可見天下疆土,一溝一渠,不甚詳盡。

「逐鹿中原兩心同,問鼎天下一珏窮。」——得名「同心珏」。

當地傳聞,唐末動蕩,堪稱問鼎天下的同心珏不慎遺落坊間,各國無不妄圖據為己有,又恐讓敵國捷足先登一統天下,故而對同心珏一物諱莫如深。暗潮湧動,交織纏鬥近百年,卻始終沒有一國如願。現如今,這有關同心珏的異聞傳說,只存在於老一輩模糊的記憶中,不知是否確有其物……

那一方紅翡,他試過了——印在紙上,一勾一畫細到極致,卻不失輕重之分,不禁引人感嘆鬼斧神工。比照山河廣圖,他立時辨出,手中這一方玉佩上印刻的正是北邊宋國的大部分土地。依襯版圖觀之,佩印上的紋理便易解得多了。小小的紅印上呈現出與廣圖無二的輪廓,卻於精細處多了好些彎曲的條紋,與大河相接者為細渠,于山間連綿者為矮峰……極盡周細,令人嘆為觀止。

他曾想過兩條路。

其一,獻上此佩,力諫唐主出兵伐宋。只是畢竟兵力懸殊、勝算不大。兼而唐號已去、師出無名,李煜一介昏庸貪樂、畏首畏尾之輩,斷不會首肯。

其二,棄國投宋。這曾是他最不齒的叛徒行徑,然時過境遷,很多事都變了。假使坐以待斃等宋國發兵,屆時兵戎相見、短兵相接,只怕他爹這條老命也得賠在軟弱無能的「江南國主」手裡。聽聞那大宋之主趙匡胤還有些容人之量,雖則多疑,杯酒盡釋兵權,但若以此見面禮舉家轉投宋國,當保得一家安寧。

如果可以,這賣國賊的罵名,他願意背。只是他爹做了一輩子的忠臣良將,只認「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的死理。

念及此,他不由得淺嘆了口氣,堂屋就在眼前。

「少爺。」一家丁迎了上來,「老爺……」

林卿硯淡淡地一拂袖:「我知道了,特來向爹請安。」

家丁聞言自是不敢阻攔,退到一邊去了。

男子走上前,先是輕拍了拍緊閉的門扇,高聲道:「爹,硯兒回來了。」

屏息聽了半晌,屋中愣是沒傳來甚麼動靜,他從腰間抽出短刀,用森凜的目光冷冷地掃了階梯下的侍從們一眼,眾人後背一陣寒涼,噤聲不語。

緊接著,他將刀刃插進門縫,一點一點刮蹭著門後頭的木閂,「沙沙沙」的微響持續了一陣,門扇「吱」地被輕輕推開了。

林卿硯收起短刀,以無聲的眼神警告一干人等守在屋外、不得擅入,自己則輕手輕腳地進了堂室。

屋裡燈火通明,傳來一陣陣雜糅著花香的酒味。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得喝了幾壇桂花釀了?繞過屏風,他看見了癱坐地上、端著酒罈正往口中灌酒的林仁肇。

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秉節持重的父親,此刻卻披散著頭髮,大口大口地借酒消愁,胸前的衣襟被酒水打濕了大片也渾然不覺。空的酒罈子滿地滾著,可眼前人的神智卻還有五分清明——是了,爹是從兵窩子里打出來的,喝起酒向來是千杯不醉。不過此時,酒量好也不見得是甚麼好事。醉能解千愁,卻不得醉,是何等的折磨……

林卿硯鼻子一酸,趕忙走上前去,一手接過林仁肇手中的半罈子酒,一手托著他的臂膊,想將他攙到座上。

「你如何進來的?」半醉的林仁肇不復盛怒之狀,只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的兒子問道。

「孩兒擔心爹飲醉了,故而進來看看。」林卿硯嘴上使巧應付過去,一邊將他扶著穩當地落座。

林仁肇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你出去罷!」

「孩兒聽說了……」林卿硯俯下身子將地上的酒罈子挨個拾起,將自己的臉隱沒在陰影下。他的語氣聽似平靜,實則有些忍抑,「爹,您不後悔嗎?不後悔盡心侍奉一個所謂君王這麼多年?」

「硯兒,你這說的是甚麼話!」林仁肇正色道:「此等大不敬之語,休要再提!」

「大不敬?」男子冷笑道,「那是對君王、對皇帝。孩兒還沒聽聞對區區國主也有大不敬之罪的!」

「逆子!」林仁肇瞋目切齒,氣得說不出話。

林卿硯將酒罈在茶几上一一擺齊,直起身來,憤懣難平地說了下去:「爹常說要以身報國,殊不知這國便是為那膽小如鼠的聖上所親手覆滅的……」

「你給我跪下!」林仁肇一聲斷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男子施施然掀袍跪下,面上仍是那副桀驁不羈的樣子。

林仁肇義憤填膺地教訓道:「一國人治,你今日敢辱罵一國之主,難保他日不會做出辱國殃民之事!為父素日都是如何教導你的?恬不知恥、以下犯上,簡直丟盡了我林家的臉!孽子,你可知錯?」

林卿硯亦是憋悶了一肚子的火,昂起頭來反駁道:「國已不國,又何必囿於忠義。大廈將傾,孩兒若想辱國殃民,只怕還得趁早!」

「你這畜生!」林仁肇咆哮如雷,抬手抓起几上的酒罈,直直衝男子的頭上砸去。

林仁肇本有拔山扛鼎之力,胸前有虎形刺青,舊稱「林虎子」,兼而酒後怒極,手下毫不留情,這一擲竟是用上了十分氣力。

林卿硯見勢不好,避之不及,只得暗中運氣於頂,硬生生抗下這重重砸來的酒罈……

砰地一聲悶響,酒罈登時「嘩啦」地裂成碎塊,紛雜地撞地而去。

門外的侍從聽著不妙,慌慌忙忙衝進來之時,只見老爺髮指眥裂地站立著。酒缸子碎了一地,少爺半跪在他面前,那身子一點點地仄歪,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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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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